第38章
床榻之上的人,流雲淺妝,姣麗動人,一襲薄紗長裙下,玉膚更顯白皙,襯得那一具妍美的胴體愈加妩媚,誘人深入。
蕭铮站在離床塌一丈之遠的地方,審視地看着熟睡如夢的人。
明徽站在他身後,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麽,只得行禮道,“殿下盡可放心,今晚不會有人來打擾。”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铮那張冷峻容顏,陡然一笑。
“明副統領還真是玲珑心思啊!”
輕佻的話語,帶着笑意,在安靜如絲的房間內響起,平添了一絲瘆人的意味。
蕭铮走到床邊,凝視着她,手不自主地擡起,将那一絲淩亂的發絲輕輕撥至耳後,眉眼間閃過一絲極重的痛意。
“殿下,若是”
明徽的話嘎然而止,臉色瞬間煞白無比。
只見蕭铮将自己的外袍脫下,蓋在了她身上,遮住暴露的肌膚,然後将她緩緩抱起。
與明徽擦身而過之際,蕭珩頓住腳步,嘴角依舊帶着專屬于他的雍雅笑意,只是那雙眼裏所凝聚的鋒冷,卻仿若千年寒冰。
“蕭铮自問閱人無數,不會看錯什麽人,明副統領還真是好本事啊,能讓本王看走了眼。”
“殿”
“聽說隋州的六露溪是出了名的清澈純淨,溫神靜心,應該很适合明副統領這樣的人。”
他說完,嘴角的笑意更深。
只是在踏出房間的一剎那,那抹雍雅淺笑驟然凝滞,沉冷似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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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九月,暑氣猶存,只是夜裏依舊有些涼。
子時的京城已經宵禁,街道上幾乎空無一人,安靜得可怕。
他抱着她,一路緩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低頭,看了懷中之人一眼,微微嘆了口氣,“想哭就哭吧。”
剛說完,蕭铮明顯感覺到胸前身體的顫抖和抽搐。
他知道她一直醒着。
對于一個嗅覺敏感的人來說,一絲氣味的異樣都會察覺。
從他走進那房間,看見桌上那杯加了藥的酒之時,他就知道,她一定察覺到了,并且一直清醒着。
她沒有選擇拆穿,只是因為想要看看所謂的家人,所謂的親情,到底可以龌龊到什麽樣子。
又或是因為,她是在等着那個人回頭,回頭看着她,說一句,“妹妹,我們是一家人,無論發生什麽,無論到哪裏,都是一家人,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什麽比血脈相連更重要。”
然而,那個人終究沒有。
他看着她将頭深深地埋在雙臂之間,懷中的身體不斷冰涼,胸前的衣衫似洶湧而起的雲海一翻滾般濕透寒透,那一聲聲憋回了胸腔之內的恸哭,深夜之中,只能依稀聽見間斷而微弱的哽咽呼吸聲。
離京的那日,淩王府門前便多了很多來送行的人,百官都是有眼睛的,代替君王,巡視邊關這種事,不是每個親王都有這個資格的。
“王妃,殿下還要和各位大人們道道別,吩咐屬下,先帶您前往城外和林大小姐彙合,他随後就到。”
明環點頭。
說到底這種應酬之事,她也并不擅長。
“王妃,怎麽了?”
明環收回望向匾額上那三個大字的視線,“沒事,走吧。”
淩王府。
從此,和她毫無關系。
她應該覺得輕松的。
這個牢籠,她幾近掙紮,如今終于要擺脫了,她應該為此歡喜的。
她曾經那麽想要的自由,此刻就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我還真是頭一次見人,自己把自己氣成這樣的。”林飛鸾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臉色鐵青的人,“真是搞不清楚你如今到底在想些什麽。”
“誰告訴你我生氣了。”
“你沒生氣,擺這幅臭臉給誰看吶。”
見他不吭聲,林飛鸾也不再打趣他,“說吧,為什麽突然想放手了?”
“不是你告訴我,強扭的瓜不甜,說景州美人多,讓我休了她再娶嗎?”
“少來,你若是這麽輕易就能被人左右改變主意,就不是那個韬光養晦,隐忍薄發的堂堂豫王了。”林飛鸾目光灼灼,似要将他看透,“我們朋友多年,我自問還是清楚你的心思的,只是如今你這步棋,我倒真有點看不懂了。”
“如你所言,我累了,也不想再陪她玩下去了。”他眼光微伏,淺嘗一口茶,帶了些輕佻的笑意。
林飛鸾沉默了一會,才道,“你可知這一路,危機四伏,太後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選擇在這個時候放她走,你真的放心?”
“你錯了,太後要對付的是我。”修長濃密的睫林之下,閃過一絲沉冷的暗色,“只有離開我,她才會更安全。”
“我明白了。”
林飛鸾垂眼,神色凝重,她大概知道他為何要放明環走了。
淩王府根基之深,張太後不會不知道,在京城,她無法動手,所以張太後一定用盡人脈手段在蕭铮回京之前除掉他,毋庸置疑。
他,是為了保護她。
“你別多想了。”
他似乎看出了林飛鸾心中所思所想,開口解釋道,“我是真的累了。”
“你當真放得下她?”
“放不下又如何?”他輕聲淺笑,釋然卻終究多了些酸澀,“在她心裏,我永遠比不上那個叫她臨璧的人,既然如此,何必執着,倒不如一別兩歡,各生歡喜來得痛快。”
林飛鸾看着眼前那個雲淡風輕,飲茶淺笑的人,心中突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從她認識蕭铮的那一天開始,她就知道眼前的這個潇灑風流,意氣飛揚的少年擁有着比誰都通透敞亮的心思。
那個時候,她就在想,這樣的一個人,以後不知道會傷了這天下多少姑娘們的心。
可卻怎麽也沒有想到,如今的境遇竟與她當初設想的全然相反。
“你呢?此去雲州,怕是以後沒什麽機會見了。”
林飛鸾故作姿态,撫了撫發髻,“若是你哪一天想通了,願意放棄明環來娶我了,搞不好我還是願意跟你私奔。”
“被太後追殺,感覺已經不太好了,若再來個雲州,我可應付不來。”
兩人皆大笑。
“聽說,與周邊的城池比起來,浔陽城很是沒落。”
“我也聽人說,巡撫徐家既無世家名望,浔陽又非地理險要,所以一直不受皇上重視。”
“是啊!要不是那徐家公子和寧暄公子沾親帶故,我估計都不知道還有個浔陽徐家。”
馬車外,侍衛們低聲交談。
馬車內,明環閉目養神,眉心卻閃過一絲起伏。
“當日看見寧暄為了尋你四處打聽,又見他在大街上追着你的馬車跑了幾條街,便想起了當初自己也曾為你如此瘋狂過,心中一時難以疏解,才想氣氣你。”徐念的聲音溫溫涼涼,“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無心害你,也無心傷你,更沒有想要去打擾你如今高貴安穩的生活。”
明環微微睜眼的瞬間,眉目嵌着些許淡淡的愁緒,便撩起車簾,朝遠處風景望去,深呼吸,平複着心中那些久遠的情緒所帶來的傷感。
時至夕陽西下時分,蕭铮的馬車隊伍便到了浔陽城下。
“浔陽巡撫徐正中攜吳家上下拜見淩王殿下,淩王妃!願淩王殿下,淩王妃吉祥安泰,福澤萬年!”
“願淩王殿下,淩王妃吉祥安泰,福澤萬年!”
城門口,徐正中正裝朝服,行稽首大禮,身後的吳家衆人,皆是三跪九叩,肅容端正,恭敬有禮。
“徐巡撫,不必多禮,請起吧。”
“多謝殿下!”
明環則不由自主地伸手擋住鼻子,以防周圍飛揚的塵灰。
破敗的城牆,罕至的人跡,加上灰碎不堪的城門石碑字,整個浔陽城看起來,讓人感覺都是亂糟糟的,沒有驚喜,也沒有意外,百姓們口口相傳的慶安城确實如傳聞中那般沒落。馬車在城中前行,鮮少能聽見叫賣之聲,偶有一些,也是匆匆而過。
來了浔陽的兩天,不止是她所在的庭院,就連眼前的小山幾乎都是漫山遍野的合歡,山茶和金銀花,顏色各異,風姿各異。
“犬子賦閑在家,便喜歡打理這些花花草草。”
她想起了徐正中的話,忍不住微微擡手去觸碰着那粉白的花瓣,柔密輕軟的感覺從指尖處襲來,引得本已塵封的思緒,又微微起伏而來。
“這些花,可合王妃心意?”
前方緩步而來的身影愈加清晰。
徐念一襲淡白衣衫,面含淺笑地看着她,身後則是密密麻麻的官兵。
明環打量着他,突然間明白了。
難怪這幾日都沒有見到他,難怪臨走時,太後執意讓蕭铮走浔陽這條路。
原來,浔陽便是張太後給蕭铮設的死局!
徐念看着對面那個即便到如此境地依舊冷靜的人,忍不住拍手贊道,“王妃當真是厲害。”
“哪有徐念公子厲害。”
明環目光安靜,并不看他,只是輕鄙一笑,“靠上張太後這顆大樹,想來榮華富貴,近在眼前。”
徐念搖頭嘆笑,“明環啊明環,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又最讨厭你什麽嗎?我喜歡你的聰明,可恰恰我最讨厭你的也是你的聰明。”
“徐念公子何必說這樣的話。”她微微擡眼,直視着眼前的人,“徐念公子想來喜歡的只是自己的高官仕途而已。”
眼前的人微微飲下一口烈酒,自嘲一笑,“明環你錯了,沒有一個人生來就是貪戀權位的,只是在男人的世界裏,除了追逐美人,就只剩争權奪位了。”
“徐念公子千萬別說,是因為我,才走了這條争權奪位的路。”
“噢?為什麽不能是因為你?”徐念失笑。
“在我們來浔陽之時,故意于府邸處擺放金銀花,早膳拿的又是我平日的吃食,徐念公子曾說不想打擾我如今高貴安穩的生活,可偏偏,故意作出這等姿态,想讓淩王心中起疑,問罪于我。”明環輕笑,“就憑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也想動搖我的地位,未免太過天真,我早就說過,你根本不了解淩王。”
“不了解豫王?”徐念失笑,“之前或許不了解,不過現在,我想我已經足夠了解。”
“想來你如今囚禁于我,大抵是因為淩王識清了浔陽的真面目,已經在你合圍之前就出城了吧?”明環輕笑,“你若了解他,你就不會想出用我來做誘餌,逼他回城的辦法了?”
吳念低笑,“你這心思足以堪比這世間衆多男兒了。只是你這般聰明,我就更容不得你了,若是你哪日給我下個套,我怕是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你要殺我早就殺了,根本不用等到現在。”明環面色如初,毫無懼意,“我奉勸,徐念公子還是死了這條心放了我,因為,淩王是絕對不會回來。”
“放了你?我有什麽好處?”
“我會為你在淩王面前美言,相比于太後這個如今看起來并不穩地靠山,皇上和淩王應該更适合你的仕途,不是嗎?”
徐念看着眼前如魔似仙的女子,許久許久,才暢然一笑,“明環啊,三年前我就是被你如今這副誘人深入的模樣,這些讓人沉醉的話語迷了心神,我說了,若我今日放你走,他日你若是給我下個套,我怕是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徐念頓了頓,“這樣如何?各退一步,你實話回答我三個問題,我便放你走,如何?”
明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做了個請的手勢。
“第一個問題,以你對淩王的了解,他出城之後,會從南邊趕往景州,還是北邊?”
“不知道。”
徐念笑,繼續問,“淩王若是想平安離開浔陽趕至景州,手中無兵肯定不可能,他會找誰借兵?”
“不知道。”
徐念将酒杯放下,俯身望向她,“淩王妃若是不合作,我如何放你走?”
明環視而不見,只是整了整衣衫,“徐念公子還剩最後一個問題。”
“你可有喜歡過我?”
明環眼神一滞,随後擡眼對上他複雜的目光,“這種時候,徐念公子問這個問題,不覺得可笑至極嗎?”
徐念也不惱,慢慢坐下,抿了一口酒,回道,“是嗎?我不覺得啊。”
“沒有。”
果斷,幹脆,沒有絲毫猶疑。
手中的酒杯一頓,徐念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将酒一飲而下,“這果然是你會說的話。”
半晌又道,“所以三年前,你對我也無半分情意?”
“對。”
明環沒有否認。
徐念笑,再次将酒杯的酒一口飲下,“是啊!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個比你更狠心的女子了。”
“所以,我可以走了嗎?”明環起身,正準備離去,卻聽身後之人一陣輕笑,“對不起,不能。”
未等明環轉身,徐念便點中她的穴道。
“怕是你還不知道,那些金銀花,我是真的養了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