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昏暗的牢房中,榮秀英痛苦閉目。
“他跟着寧暄來瓊州的那三年,每日都要看着你的畫像才能入睡,他喜歡合歡,喜歡山茶,喜歡金銀花,喜歡蠶玉,你喜歡的一切他都喜歡,皇後娘娘怕是不知道,他對你用情如此至深吧……”
明環一襲素衣,長發無髻,目光深凜,“榮夫人果真是為了他。”
“我當然是為了他!”榮秀英扣着牢房門柱,一雙血目通紅無比,“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人心的可貴!”
“他是本宮的誰?本宮憑什麽要管他?”明環冷哼一笑,事不關己,“從一開始,就是他自己選擇跳進來的,本宮從未逼迫過什麽,也從未允諾過什麽,關本宮何事?”
“可你卻殺了他!是你殺了他!!!!”
“那又如何?”明環詭谲一笑,“榮夫人大可再告本宮一條誅殺徐念的大罪啊!反正已經有五條大罪加身,本宮也不在乎再多這一條。”
“你!”
“怎麽?榮夫人不敢吧?”明環一步一步走近他,笑道,“否則天下人會都會知道你的心上人,觊觎堂堂大楚皇後,啧啧啧,此等敗壞風俗之事可真是讓亡者魂魄不寧吶……”
“明環,你少得意了。”榮秀英陰笑地打量着眼前一襲囚服,病容慘白的人,“五項罪狀,條條死罪,你已猶如甕中之鼈,插翅難飛。我就等着,等着那一天,用你的血,祭奠他在天之靈。”
不知是陰冷的潮氣,還是與她說了會話,明環咳嗽不已,手帕上竟有了些許血絲。
“皇後娘娘還是注意些身子吧,否則要是撐不到斬首示衆那一日,臣婦可是會難過的。哈哈哈哈-----”
明環捂着嘴巴咳嗽不已,直到她慢慢走遠,那張痛苦咳嗽的面容才緩緩疏解,露出了一抹動人心魄的笑意。
“娘娘說過,今晚第一個來刑部探望之人就是策劃整件事的幕後主使,所以此人是榮夫人。”
牢房過道的隐蔽處,星兒一身刑部官服,神色警惕,“榮夫人是有備而來,娘娘如今又被五項罪狀困于刑部,如今該怎麽辦?”
明環将手中那條用花汁染紅的手帕丢在一旁,眉目清明,眼角流笑,“既然已經将眼前的迷霧撥開,知道了這幕後主使,本宮又豈會繼續坐以待斃,反擊---總是讓人愉悅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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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趙府。
榮秀英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之人,“你去哪了?”
“明黛身體不太好,兒臣去朝陽殿看看他。”
“朝陽殿?”
趙靖熙點頭,“恩。”
榮秀英目光難辨,“公主怎麽樣?”
“不好。”趙靖熙微微垂頭,“她擔心皇後娘娘,已經幾日吃不下東西了。”
“你當真喜歡上公主了?”榮秀英試探性地問道。
趙靖熙沉默了片刻,朝她堅定地點了點頭,“對,兒臣喜歡她,很喜歡!”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說,寧願與心愛之人草草一生,不願與皇室貴女扯上關系的嗎?”
“可明黛她不一樣。”趙靖熙篤定而溫柔,“明黛……是個坦蕩清透的人,兒臣是真的喜歡她,只是如今卻不知她的心意,但兒臣願意為她試一試。”
榮秀英沉默不語。
“之前母親不是和父侯一直說服我入京的嗎?怎麽現在……母親可是不喜歡明黛?”
“沒有,母親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
“公主乃是皇室嫡女,皇上獨女,大楚唯一的正統的公主,身份地位尊貴異常,以後也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江陵之主,而你若是他的夫君,便不能再繼承燕州侯爵,即便這樣,你也要如此心甘情願地踏進去?”
趙靖熙目光有一瞬的黯然,但馬上又明亮了起來,像是新雨洗過一般,“皇上皇後若願意将明黛許配于兒臣,兒臣自然是要全心全意對她好的。兒臣,兒臣還有一事請求母親。”
“什麽事?”
“皇後并非濫殺之人,想來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母親不是與程家一向交好嗎?可否”
“并非濫殺之人?!真是笑話!明後是如何陰辣狠毒之人你知道嗎?!她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才有今天的盛世之寵,你又知道嗎!?!如今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見她莫名激動了起來,趙靖熙頗有些疑惑,“母親這怎麽了?怎麽,怎麽對皇後娘娘這般怨念似的?”
“母親只是覺得……”
“夫人。”
榮秀英見是于符,便道,“你先下去。”
趙靖熙看了看于符,許久才行禮退了出去,“是。”
見他離去,于符才低聲禀報,“夫人,宮裏傳來消息,說是,今天一早,刑部就釋放了皇後,現在人已經迎回宮中了!”
“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
“說是,說是,”
“說啊!!”
“說是皇後有了身孕了!”
“有,有了身孕?”榮秀英近乎跌倒在地,“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十年了,整整十年都沒有第四位皇嗣誕生,怎麽可能偏偏是現在!不可能……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聽說太醫院的所有太醫都為皇後把過脈,皆證實是喜脈,皇後,皇後是真的有兩個月身孕了。事關皇嗣,刑部無話可說,只能先将皇後迎了出來,在鳳栖殿禁足。可雖說是禁足,卻是蒙乾在看守,誰不知道蒙乾是皇後近衛,禁足之舉,也不過只是作作樣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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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回宮,閑雜人等回避!”
随着太監一聲高呼,十丈永巷宮門再次被緩緩打開。
十六仗鳳辇駛入宮門,奴婢太監皆跪首屏息退至兩側,垂首以待,安靜如絲,只可聞見擡辇之人輕落的腳步聲。
明環一襲墨藍朝服,金翟鳳冠,坐于鳳辇之中,依舊高貴威儀,熠熠生輝。
“恭迎皇後娘娘回宮,皇後娘娘萬安!願皇後娘娘吉祥安泰,長樂鳳栖!”
兩側的叩拜之聲不絕于耳,回音不斷。
“啓禀皇上,皇後回宮着實不妥,皇後身負五罪,樁樁死罪,就這樣離開刑部大牢,難以服衆啊!”
齊栎朝高階行禮,“皇上,皇後娘娘即便身懷皇嗣,也是戴罪之人,絕不可迎回鳳栖殿啊!”
“是啊皇上!皇後娘娘身負五項大罪,若是迎回鳳栖殿,豈不是将朝廷法度,天下公道視若無物,臣等還請皇上三思啊!”
“即便皇後娘娘回宮,也沒有資格住在鳳栖殿中,另選宮苑,待誕下皇嗣,再行問罪。”
偌大的大正宮,衆臣義憤填膺,讨伐不斷。
高階之上,十二旒玉藻垂珠遮住了龍顏,讓人無法得知一絲一毫的異樣起伏,只可窺見屬于帝王的氣度風儀。
“皇上,如今皇後罪行昭然若揭,若是皇上一心袒護,那就請先殺了老臣,否則只要有老臣在一日,皇後就絕不能踏入鳳栖殿半步!”
“齊大人所言甚是!臣等附議!”
“臣等附議!”
中書閣,禦史臺衆人皆跪地。
“臣也附議!”京兆府尹薛之紹亦跪地。
“臣也附議!”
一時之間,刑部,京兆府尹,中書閣禦史臺,在場衆臣幾乎紛紛跪地請旨。
十二旒玉藻垂珠下,神色未現,只是将探尋的眸光轉向另一邊,“他們都附議,內閣呢?恩?”
濮陽季和袁致之相互看了一眼,兩人才上前回話,“微臣以為,皇後娘娘身懷皇嗣,又在刑部大牢囚禁數日,太醫來報皇後身體欠安,有小産之兆,若是此時移宮別居,怕會引得皇後心神俱傷,無益于腹中皇嗣,所以微臣認為,諸位大臣所請并不合情理,且有損皇嗣,還請皇上三思。”
“濮陽大人所言甚是,微臣也是這般認為,還請皇上三思。”袁致之亦回道。
“濮陽大人,袁大人,難道不知皇後的五項大罪,皆是死罪嗎?!若是容皇後繼續入主鳳栖殿,難道不是告訴這個天下,皇後無罪,中宮依舊嗎?!”
濮陽季微微一笑,朝齊栎作揖,“皇後罪案,尚在審理,皇後并未認罪,刑部也亦未結案,齊大人怎就一口咬定皇後死罪呢?”
“皇後雖未認罪,但那程雲峰還在,懷王,明徽之案的人證物證物證亦在刑部,四十四位秀女也可為慕家罪女一案作證,皇後擅用巡防司也有有目共睹,樁樁件件,證據确鑿,皇後娘娘罪行滔天,當殺當誅!”
齊栎一字一句,皆铿锵有力,擲地有聲。
“好一句罪行滔天,當殺當誅啊!”
大正宮殿門被打開,那一襲墨藍朝服緩緩劃過門檻,激起陣陣折光飛揚。
“皇後娘娘到!”
金翟鳳冠依舊耀眼刺目,讓人莫敢仰視。
明環垂眼環顧四周,掃視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撫了撫手中的蠶玉手钏,道,“怎麽?諸位大人方才還滿口的禮法法度,如今見到本宮倒是皆抛諸腦後了?”
衆人面色一凝,面面相觑片刻,才皆朝她行禮,“微臣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安!願皇後娘娘吉祥安泰,長樂,長樂鳳,鳳栖。”
“諸位大人免禮吧,本宮自當會吉祥安泰,長--樂--鳳--栖。”只見殷紅的丹蔻輕柔地撫過蠶玉手钏,下一秒卻陡然一笑,“真是還未恭喜齊栎大人,病都好了,如今上了朝,倒是比以前更加英姿勃發,神采奕奕了。”
“老臣身處中書閣,又兼任禦史臺大夫,自然要為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齊大人可別忘了,大正宮未曾廢後,本宮仍舊六宮之主,不知為何不能繼續入住鳳栖殿啊?”
“娘娘心知肚明,微臣心知肚明,這裏跪着的朝臣大人更加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問?難道娘娘以為不認罪,就代表沒有罪嗎?即便娘娘不認罪,人證物證俱在,刑部也可定案,娘娘又何必自欺欺人。”
“很好----”
齊栎跪在地上,只可見那一襲墨藍朝服離自己越來越近。
“皇後意欲何為?”
十二旒垂珠下,傳來那一道沉涼的聲音,殿內迅速安靜了下來。
“皇上,也不信臣妾嗎?”明環深眸擡遠,如同翻騰海水直視高階,“十六年前,皇上曾答應過臣妾,這一生都會保護臣妾平安喜樂,永不蹙眉,君無戲言,皇上可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