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況大致就是這樣。我等知曉侯爺的印鑒若非特殊情況,絕不會出現在過境令這種小事上,只是今晚守衛可能并不知曉,我等也不敢擅作主張,所以特來請示侯爺,出城之人是否确為侯爺特批?”

慕淵看了看一旁心無旁骛,修剪花枝的人,點了點頭,“難為你們跑一趟了,這件事你們不用擔心,确是我的特批。”

“如此,我等便放心了。”

慕淵望向窗外夜色,問道,“她走了多久了?”

“據守衛回禀,好像”

來報之人還未說完,便聽見一聲響亮刺耳的枝斷之聲。

“好像走了不到一炷香吧。”

來報之人的話音剛落,下一秒,身旁那本是修剪花枝的身影,便猛的沖了出去。

“對不起!淩王殿下!沒有過境令,我們不能讓您出城!還請您體諒。”

“讓開。”

蕭铮的聲音低沉至極,可城門守衛卻依舊十分盡忠職守地擋在他面前,半分不退。

“我說讓開。”

“殿下請回。”

守衛剛說完,腰間佩劍倏然被人抽出。

“讓開!”蕭铮手中之劍又離守衛進了半寸。

“允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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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淵從後面跑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把劍放下!”

“你來得正好,我要出關。”

“當初是你自己要放她走的,沒人逼你。”

空蕩的城樓下,沈韶的那句話顯得異常清亮,似重錘一般讓人疼痛卻清醒。

沉默。

如同死寂一般的沉默。

眼前那張谪仙般的容顏,像是歷盡鬼蜮,飽嘗掙紮一般痛苦哀傷,然而卻又在一瞬間,所有的情緒消失不見,仿若千帆歸來,留下的只有那一份釋懷和寥落。

“可我後悔了。”

一句話,讓之前所有硬撐的一切,蕩然無存。

他微微擡眼,那雙深眸,仿佛身處萬丈深淵下的皓月繁星,就這樣安靜從容地看着她,“慕淵,我後悔了。”

“允照你放手吧!我求你放手吧!”慕淵握着他的雙臂不斷搖頭,跟他一樣痛苦不堪,“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不好嗎?!就這麽難嗎?就做不到嗎?!啊?!”

不知過了多久,蕭铮将他的手慢慢扯了下來,一個人轉身離開。

空曠的街道,只有他一個人。

隐雲之月,漸漸浮出,繁星爍爍,晶瑩純透,倒逆着那抹孤寂的身影,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亮。

明環沿着地圖,走了三日,便到了附近的禹城。

她曾聽很多人提起過,平樂關外,人流複雜,又是流氓土匪的聚集之地,甚為危險,所以她的包袱裏除了衣物和過關文書外,她還帶了一把匕首,和迷霧散,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從平樂關出來的這一路,別說流氓土匪,就連一個問路的人她都沒有碰到過。想來是大概是因為豫章王這位西疆戰神威名在外,那些人才不敢亂來。

“姑娘一個人?”

禹城守衛顯然不信,朝她身後望了望,卻又沒見到其他同行之人,“姑娘真是一個人從平樂關來的?”

明環被他問得十分不舒服,語氣也有些不好,“有什麽問題嗎?”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明環,打量了好幾回,突然朝她有些欽佩地鞠躬,展顏笑道,“看來姑娘絕非一般的普通人,是在下看走眼了,裏邊兒請。”

明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雖不知他話中何意,但也沒有心思去計較,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他。

“對了,這位大哥,我想請問一下,豫章王殿下可還在潼城?”

那守衛點了點頭,“不過好像聽說,今天下午就要啓程回去了。”

“明日?!這麽快?”

“不快啦!豫章王殿下巡視潼城已有好幾日的時間了。”

明環喜憂參半,喜的是他确實仍在禹城,憂的是就只有今日一天的時間,不知來不來得及找到他。

“喲!這是誰家姑娘!這麽标致!陪爺喝喝酒去?!”

明環前腳剛踏進潼城城門,迎面便走過來幾個身着虎皮裘貂,光着赤膊的彪形大漢,嬉皮笑臉地朝明環走了過來,“喲喲喲!看看!看看!老子可好久沒見過這種貨色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惡心的笑容;

惡臭的口氣。

明環企圖躲開他們,然而那幾個大漢在她身旁圍成一個圈,邊笑邊伸手地想要捏一捏明程的臉蛋。

“走開!”

明環打開襲向自己的那雙肥碩之手,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悄悄地握着包袱裏的匕首,靜候時機。

“喲!還是個有脾氣的小辣椒!老子喜歡!都別跟老子搶啊!這小妞是老子的!”

那大漢說完,引得周圍哄笑不斷。

“來來來,美人兒,跟爺回來,爺保證會好好疼你喲~”

然而,明環依舊沒來得及抽出匕首,便見又一人再次從天而降擋在了自己面前,如同剛才一般,扣住了那人的手。

這一次明環顯然已經摸清了這禹城內的“風土人情”,所以一刻沒耽誤,看都沒看來者是誰,趁着兩人焦灼之時,迅速朝前方跑去,直到跑出幾條街,才敢停下喘口氣。

“請問豫章王殿下可在此處?”

巡撫府司門前,守衛們看了看眼前的女子,警惕地詢問道,“你是什麽人?!竟敢來找豫章王殿下!”

“我”

是啊!

她如今算是他的什麽人?

朋友?

準确來說,可能連朋友都不是。

“我是他,是他”明環想了半晌,都沒想出一個能夠表明他們關系的詞,只得從包袱處掏出那本《秋月臨璧圖》給守衛,“還請把這本書呈給豫章王殿下,他自會見我。”

兩個守衛看了看那書,又相視看了看,然後大笑起來,“姑娘這招倒挺新鮮的!比之前那些個女子的手段可高明多了!”

“我不是”

“姑娘不必解釋,我們都懂。”守衛捂嘴大笑,“不妨實話告訴你,自從豫章王殿下巡視到潼城以來,這周邊各城前來一睹風采的女子數不勝數,都嚷嚷着是豫章王殿下的朋友吶,什麽故人吶!我勸姑娘別浪費時間,倒不如……”

守衛的笑容開始變得猥,瑣,淫,蕩起來,“倒不如你給我做妾,我一定比豫章王殿下對你好!”

明環猛的退後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喲!躲什麽呀!豫章王殿下不在,還有哥哥我啊!”

“我說了我真的認識他,還請通傳。”

守衛這次笑得比之前更大聲。

“這話咱們聽得是不是得上百遍了?哈哈哈哈哈!”

“可不是嗎!現在的這些妞啊!都夢想着有一天麻雀變鳳凰,一招飛上枝頭了!哈哈哈哈!”

“哪有那麽多名門公子,世家公子讓你們抱大腿啊!還不如跟着咱們,吃香的喝辣的,當個土皇帝也不錯啊!要不要考慮下啊!”

那些守衛越說越開心,意,淫的眼神在明程身上不斷游蕩,像是一頭餓狼盯着面前美味的饕餮大餐。

明環下意識去将手伸進包袱裏去拿匕首,卻一無所獲。

一定是剛才……弄丢了。

見面前的幾人絲毫沒有要幫自己通報的意思,明環便不想再浪費時間,只是臨走時,突然轉頭朝那幾人回眸一笑,溫柔妩媚,勾人心魄。

這一笑不要緊,把那幾個守衛看得本就放光的眼睛直直的,哈喇子流了一地。

但只是一瞬,那抹魅惑般的絕美笑容幾乎驟然冰冷,明眸之下,滋生出陣陣詭異的兇光!

守衛們上一秒還沉浸眼前這位絕世美人的傾國傾城的容顏之中,下一秒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不敢直視。

明環離去之後,幾個守衛臉色都有些難看,面面相觑,剛才的低俗下流此時此刻,化為烏有,只剩下心中對她剛才那一抹笑意的膽寒。

“走過不要錯過!上好的小丫頭!!保證純潔無暇!”

“客官看這來!百分之百的小童子!買回去消遣娛樂,那叫一個爽啊!”

禹城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只是這樣的熱鬧之下,卻是一種極致的變态扭曲。

這天地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明環走在路上,到處都是人販叫賣童子童女之聲,要麽便是一些貧門孤兒在賣身葬親。

步伐,越來越沉重,心情,越來越壓抑。

這種壓抑和沉重,無關自己,只是為眼前所見所聞而不可置信。

來來往往的人從她身邊走過,撞下被她護在懷裏的包袱。

下一秒,包袱裏的東西便散落一地。

明環迅速撿起自己的衣物放回包袱裏,然而,卻發現那些衣物當中多了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信封。

明環從她常穿的一件衣裙裏層中,抽出信封,只是在看見信封上醒目赫然的兩個大字時,眼底明顯閃過一絲訝異。

信封上只有兩個字:休書。

是蕭铮的字跡。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然今吾蕭铮與妻明環,二心不同,難歸一意,故立此休書休之,此後各自婚嫁,永無争執。恐後無憑,自願立此文約為照。”

原來

他……

知道自己要走,一直都知道。

明環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在原地怔立許久,然後毅然決然地收起那封休書,裝在信封之中,然後放進包袱之內。

這原本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不是嗎?

“這個看起來似乎更配你。”

擁嚷吵雜人群中倏然傳來一陣輕揚溫煦之聲,好似深山清鐘,微沉盈盈,似要平息周圍一切紛擾浮躁;又仿若風過流雲,安靜淺和,讓人忍不住駐足停留。

那聲音,明環再熟悉不過了。

回眸相望的那一刻,明環幾乎是屏住呼吸,她害怕,害怕不是他,又害怕他會再次離開。

是他!

即便再如此擁擠不堪的人群中,即便他穿着一身平常百姓的衣衫,即便未戴玉冠,未着華服,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個她念了三年的男子,那個承諾要一輩子幫她撫平蹙眉的男子,那個叫她臨璧的蘭溪公子。

明環眼眶微濕,幾乎就要不顧一切地朝他奔去,可卻在一瞬間,邁出去的步子生生地停滞在了原處。

“來,我幫你戴上。”

倒逆的光影漸漸消散,他身旁的那一襲素衣佳影越來越清晰。

秦妍嬌羞垂首,看着腳下,笑靥如花;

而他眉目含笑,望着佳人,含情脈脈。

明環僵硬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抹耀眼刺目的溫柔,像是一把刀子插進了她的眼中。

勇氣,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頃刻崩塌。

他就在站在那,離自己不過兩丈之距,可偏偏就是這兩丈之距,像是隔着烈焰火海,絕逼深淵,巷口處,倩影微動,那一步,她終于沒能跨出去。

裙擺微起,墨發飛揚,陽光下的最後一次凝眸,潸然淚下,傷痛淋漓。

這三年來所有的相思執念,遺憾不舍,終究只化為如今一個痛澀的轉身,一次絕然的離開。

這種疼痛,仿佛是在告訴她,那個人,他不屬于你了。

明環沒有時間去悲傷,拿起包袱,迅速向城門跑去。

可才跑出兩步,便被人從身後捂住嘴巴,強行靠在一個牆角處。

“別說話。”

耳邊傳來那人的聲音和氣息,讓明環一愣。

蕭铮見來來往往的人跑了過去,才放開她,“你沒事吧?剛才跑那麽快幹什麽?都不看看救命恩人是誰的嗎?”

“你怎麽在這?”明環抽出自己的手,和他保持距離。

如果沒記錯,他已經把她休了,他們現在沒有任何關系。

“我路過,不可以嗎?”

明環看了他一眼,“那還真是巧了。”

蕭铮見她沒受傷,懸着心才稍稍放下來,“你是個傻子嗎?站在那巷子口那麽久,是等着被這裏的人抓起來嗎?!”

明環剜了他一眼,把包袱一把扯過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別跟着我。”

“喂!”他拉住她,“你講點道理好不好?”

明環冷聲一笑,“噢?淩王殿下想講什麽道理?我洗耳恭聽。”

“你覺得你要是死在這禹城,我如何脫得了幹系?”他強壓怒火。

“如果我記得沒錯,我與殿下現在應該沒什麽關系了。”她冷不丁地回道。

他怒極反笑,“明環你別太過分了,我告訴你”

話,嘎然而止。

他看着她手中的那封休書,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二心不同,難歸一意,此後各自婚嫁,永無争執。這可是殿下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難不成還想反悔。”

明環見他不說話,便講那封休書折好,正準備放進包袱,卻又猛地被人抽了出去。

“我反悔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件!”

眨眼之間,那封休書便在他手中被撕了個粉碎,輕輕一抛,那些紙片便随風而去,尋不到半分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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