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蕭允照!你”

“噓!”

蕭铮謹慎地朝遠處看去,見那些人又折了回來,便趕緊拉着她跑向別處,“這個禹城可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你方才在城門口和巡防司都露了臉,一定引起他們興趣了。”

“你早知道我要走,對不對。”

“嗯。”

“為什麽?”明環追問,“為什麽選擇在這個時候放我走?”

“不為什麽,你想要,我便給,如此而已。”

蕭铮說完,見身後沒有回音,忍不住轉身望去,只見她那抹傷情的目光卻還是停留在了包袱裏的那幅《秋月臨璧圖》上。

“明環,忘了他吧。”

蕭铮慢慢走近,擡手輕輕擦拭她眼角的淚水後,又緩緩放了下來,微聲嘆了口氣,眸光輕淡,像是在嘲笑她,又像是在嘲笑自己,“我從景州平樂關一路跟你到這,但凡他是那個能夠照顧你,能夠給你幸福的人,我一定會放手,也一定會離開,可是這一路,他看着你一個人,踏上這條布滿荊棘危險的路,卻從未現身出現,是他自己,放棄了這次唯一能帶走你的機會。”

他說完,明環已是咬着拳頭,痛哭不已,“也許他有苦衷呢!也許他有苦衷呢!”

“明環你清醒點好嗎?”蕭铮握住她自殘的手,心疼又心酸,“一個真心愛你的人,怎麽會忍心看着你深陷危險之中而不聞不問的?”

她握着拳頭猛地打在他胸口,像是不相信他的話一般,“你怎麽知道他”

“因為他不是我。”

一句話,讓激動濕熱的情緒瞬間凝化。

明環驀地擡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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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整晚都蹙着眉,是我淩王府的宴會很無趣嗎?”

“未曾問過你的意願便上門提親确有倉促,不知明小姐可願嫁于允照為妻?”

“從我見你的第一面,我就愛上了你,愛到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我蕭铮這輩子自問沒有對任何人,任何事執着過,唯獨你,我放不下。”

兩人四目相對,目光交接之處,三年的回憶一并湧上心頭,像是滋生出一道屏障,隔絕了所有的人和事。

禹城城門已經被衆多官兵所嚴閉。

而城門口的正前方,正在上演一場剝皮的“好戲”。

那些個身着官服的守衛們圍在一處十字架周圍,而那十字架上則困着一個年近半百的男人。

他的全身上下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唯有胸前那一絲微弱的起伏能證明,他還在頑強的活着。

“啊啊----”

随着一聲慘痛的叫聲傳來,一個守衛手持匕首,邊瘋狂地咧嘴大笑,邊從男人的腹部割下一塊新鮮皮肉,然後抛向口中,狂笑不止,像是在宣洩着一種變态的喜好一般。

蕭铮說的沒錯,這些吃着朝廷糧食,頂着懸鏡官帽的大楚官兵們早已經被禹城這座惡臭遍野的城池所同化了。

然而,不止城門,整個禹城的大街小巷,在今晚,都在進行着一場酣暢淋漓的殺戮,尖叫,痛嚎,謾罵之聲從各個方向,各個街道,甚至各家各戶傳來,撕心裂肺,慘絕人寰!

這裏沒有法紀,沒有公道,有的只是無止境的殺戮和扭曲。

“噓”

蕭铮摟住她的腰。

腳尖點地,一個飛身,便以輕功翻過面前高聳的牆壁,兩人躲在一個小巷子裏。

“也不知道虎頭幫今年殺了幾個,今年咱們可一定地超過他們!”

“還是孕婦來的快,一次就有倆,還不費力,還格外好玩呢!”

砰!

明環腳下一個不留神,便踩在了地上的一把長刀之上,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前方已經走遠的那些人紛紛回頭!

“老大!這裏還有!!”

話音落,空蕩蕩的街道便開始滋生出一陣刀劍摩擦之聲,一股濃烈的殺意迅速籠罩。

“給我殺!”

蕭铮一手握劍,一手将明環護在身後,騰空一躍,于半空之中,側身一腳猛地踢斷一旁的木柱,霎時之間,屋檐倒塌,碎片四飛。

“走。”

蕭铮拉着明環,朝前方跑去。

“快來!這還有一對呢!!真是好玩!”

前方又來了一隊人馬堵住了三人的去路。

一時之間,各路幫派人馬從四面八方飛速彙合,堵死了各條出路!

“怎麽辦?”

明環緊張地看着周圍四面八方的人,手,不由自主開始顫抖。

他側臉看向她,淺聲一笑,“這樣也挺好,至少能跟你死在一起,我是沒什麽遺憾,并且我覺得很是浪漫。”

雖是燦然笑顏,可握着她的手明顯緊了些,蕭铮掃視了一眼周圍烏壓壓的人群,俯身至她耳旁,眼角含笑,“不用害怕,記得等會一定要抓緊我。”

說着,不徐不疾地脫下身上那件外袍披在她身上,自己只穿着那一件單薄的華白裏衣。

蕭铮左手牽住明環,腳下微動,地上那把銀劍便騰躍而起,穩穩地落在他的右手中,那雙溫柔流笑的深邃眼眸幾乎在瞬間驟變森冷,殺意凜然!

“殺!”

蕭铮牽着明環走向前方撲面而來的人群,手中的劍尖于地面推行,滋生出一陣陣刺耳的尖刻之音,華白衣衫,狂亂飛揚,一點點侵吞着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最後一絲平靜。

雍雅容顏出塵絕世,冷若冰霜,那雙眼睛裏,已經窺探不到任何情緒,只有無邊的殺意。

呲!

銀劍出鞘,嗜血長歌!

四面八方的人一輪又一輪前仆後繼,闊刀利劍,鐵斧銀鞭,誓要取其性命!

蕭铮緊握着明環一路前行,手起劍落,出招之間,毫無間隙猶疑,整個街道只可見一聲聲哀嚎嗚呼,各個幫派的人不斷地倒下血泊,鮮血飛濺。

四周那些的屍體皆是被眼前的人一劍割喉斃命,全無抵抗之力。

這,是一場純粹的厮殺。

漸漸的,那些人不再攻擊蕭铮,而是開始發了狠地襲擊明環。

在一人将刺下明環的一縷發絲之後,整個街道的氣場便不一樣了。

蕭铮的臉色猝然沉至黑底,那張谪仙般的清俊容顏第一次露出了狠絕毀滅的殺意,深眸中燃燒的怒火似要奪眶而出,焚天毀地!

在擋下那些人襲向明環的一刀後,一口鮮血猝不及防,噴湧射出,殷紅滿目。

“允照!!”

那些人不斷上前,前仆後繼,沒有任何猶豫地發起進攻,蕭铮的背部,胸部已經有不下十道傷口,在躲避了前方致命一擊之後,蕭铮手腕猝然調轉,反手一揮,将劍劈向了明環身後的人,然而自己的背後卻無可避免再次狠狠承受了一刀!

那一襲白衣,不過頃刻之間,便成血衣,觸目驚心。

鮮血,無止境的鮮血,在噴灑。

他周圍四射的殷紅徹底灼傷了明環的眼睛,那雙明眸之下,倒映的滿是赤紅背景下那個千瘡百孔的人影。

呲----

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猛然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邊,而自己擡手替他擋下側方直插心口的一劍。

“你瘋了是不是!”

蕭铮驚痛地看着她手腕處那一道正在湧血的傷口,撕下自己的衣衫替她止血。

下一秒,手中銀劍,再次握緊!

殺氣與血液于空中各色交織,各處融結,直逼雲霄,貫穿天地!

蕭铮抱住明環,擋下她背後一劍!

“允照!”

明環撕裂般的聲音似從地獄傳來。

然而蕭铮轉身還擊的瞬間,一柄劍鋒已瀕臨身前,只差毫厘,便可貫穿身體而入。

即便出招再快,內力再強,也避免不了這一刀的暴烈侵入。

“殺了他!那還有呢!!快!快!”

見蕭铮必死無疑,各個幫派瘋狂地吼叫道。

然而,就在下一秒,兩柄銀箭從遠處破空襲來,夾帶猛勢,精準地擋下了蕭铮和明環面前的刀劍!

“允照!明環!上馬!”

蕭铮将她奮力抛向慕淵的方向,見她穩穩地落在馬上,才揮劍斬殺面前阻擋之人,與此同時,慕淵策馬飛奔而來,擦身而過之際,兩人十分默契地在同一時間伸手相握,翻身上馬,一氣呵成。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小樹林的幽谧安靜,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如藤蔓彌漫開來。

“允照,挺住啊!”

身後之人的氣息越來越弱,慕淵只能不斷揮舞馬鞭,策馬飛奔,鞭子似狂雨般落下,引得身下馬兒不敢有半分遲疑停滞。

蕭铮身上那件濃色血衣,已然濕透,整個馬背都是鮮血一片,滿目刺紅。

“殿下!殿下!殿下你怎麽樣!”葉英看着眼前的人手足無措,浔陽城下已經是撿回來的一條命,怎麽,怎麽會成了這般模樣!

慕淵将蕭铮帶回平樂關外的時候,天際已經拉開了一道口子,微弱的光亮從裂口處鑽出,卻正好落在那張血白交加的臉上。

明環從人群中沖過來,可在看見眼前那個人的時候,腳下仿若千斤重石,那雙眼睛裏的驚痛夾雜像是要把整個人都撕裂開來!

“明環!按住這裏!”

慕淵急忙撕下自己的衣服替他暫時止血。

明環替他按住胸膛的傷口,可眼淚卻如決堤之水,洶湧而下,“對不起允照,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會弄成這個樣子……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

蕭铮猛地咳出一口血,無力的目光卻死死盯着她流血的手腕之上,“明”

“我沒事允照,我沒事的。”

明環明明已經雙手按住他的傷口,可那裏卻還在不斷冒血,“為什麽還在流血……它為什麽還在流血!”

她幾乎是崩潰地看着她的傷口,恸哭出聲,盈眶的淚水全線失控,傾瀉而下,灼熱而滾燙。

蕭铮卻朝她一笑,本想去幫她拭淚的手,卻怎麽都擡不起來,“我,我沒事。”

只是那聲音低弱地仿若來自遙遠的九天之上,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

“對不起,允照,真的對不起……”

明環的雙手已經被他傷口的血淹沒侵蝕,那樣刺眼的紅,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子,狠狠插進了她的身體中。

“別哭……你每次一哭,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話音落,粘稠的血液再一次從他嘴邊泛濫成災。

“別說話允照,別說話……”明環看着他說話,那傷口受到牽扯,比剛才更猛烈地淌血,趕緊擦幹眼淚,強顏歡笑,“我不哭,我不哭了……允照你別說話……”

“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有些話,再不說,怕是此生都沒有機會了。”

他微微搖了搖頭,深邃眸光中,浮現出一絲解脫的笑意,“你知道嗎?我母後走的那一天,也是這樣一個安靜的黎明,我到鳳栖殿的時候,太監們說什麽都不讓我進去,他們攔着我,拽着我,死活不讓我躺進鳳栖宮半步,直到我站在宮殿外面,屋裏傳來那一聲皇後崩逝,直到那一聲聲喪鐘在耳邊響起,我才知道,從今而後,我就是個沒娘的孩子了……”

“我娘跟我說過,心裏越是不安,臉上越是冷靜,因為別人看不清你的喜怒哀樂,才不會輕易出手,于是從她死的那天起,我便學會了用笑意去僞裝,無論是被張氏一族陷害,又或是被流放景州,我從來沒有害怕,不安過,因為我知道,無論是生是死,是喜是哀,都不會有人在乎……”

“我會在乎!我會在乎!”明環緊緊抱住他,聲音哽咽,“允照我會在乎……”

“直到那天在碧溪長亭遇見你,我就知道,這輩子我完了。”

蕭铮松開她,微微撫平她淩亂的發絲,那樣的眼神是無可比拟的深情與專注,“明環,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心裏便只有你一個人。”

“我知道,我知道,允照我都知道……”

淚,如雨下。

心,如刀割。

明環眉眼劇烈抽搐,近乎聲嘶力竭,她像是要把這一聲的眼淚都流完一般。

“我愛你,明環,我是真的愛你,只是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方式來愛你……這三年來,我的愛對你來說,是一種束縛,一種禁锢……我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這樣的……”他的眼角漸漸濕潤,那樣低沉無助的聲音,像是顫抖着所有氣力在哽咽,“每次我想朝你向前一步,你便會退後一百步,而我,只能退到那個最合适我們相處的位置,去關心你,照顧你……”

“別說了……”

明環将手撫在他慘白的雙唇之上,不斷地搖頭痛哭,雙眼下那彌漫成簾的溫熱濕意,像是在嘲笑着自己的無知,“我一直以為,我們的婚姻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易,所以這三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能愛上你,因為一旦愛上你,我就是背叛了最初的自己。可我越是這樣告誡自己,越是情不自禁想要去了解你,靠近你……”

抽搐的眉眼之下,已是一片清濕,“我不喜歡那景州郡主,也不喜歡林飛鸾,我不喜歡她們離你那麽近,每次看見你跟他們靜默相視亦或是笑顏相談,我就妒忌得要發瘋!”

蕭铮眉心一痛,将她猛地攬入胸懷,“我蕭铮對着我死去的母後跟你發誓,我跟她們什麽都沒有,從始至終,我的心裏,就只有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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