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十六年前,皇上曾答應過臣妾,這一生都會保護臣妾平安喜樂,永不蹙眉,君無戲言,皇上可還記得?”

大正宮內,安靜如絲。

高階之上,威嚴不減,淩光闌闌,“皇後想說什麽?”

“臣妾----要當場對峙。”明環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對峙?”謝舒不解地看向她,“皇後娘娘何意?”

“諸位大人不是上呈了本宮五項大罪嗎?還口口聲聲說人證物證俱在,當誅當殺嗎?今日本宮就是要看看所謂的人證物證是何等堅不可摧,讓諸位大人這般緊咬不放,連鳳栖殿都不讓回了。”

葉英奉命将五樁大案所牽涉的人一一帶上了大殿。

“啓禀皇後娘娘,所涉人等皆在此。”

明環一襲墨藍朝服,金翟鳳冠下,那張臉威儀深沉,陰冷入骨。

“從哪裏開始呢?”明環坐在椅子上,神色清寧地撫了撫殷紅的丹蔻,不急不忙地看了看幾人,指尖随意一指,指向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不如就從你開始吧?”

“奴才參見皇上!皇上萬安!”那老者趕緊上前一步朝高階之人行稽首大禮,“啓禀皇上,十六年前,自皇上登基,不止對百姓寬政仁愛,連同罪人都是寬大有加,不僅賜幽壑宮于廢帝懷王,還命人好生照顧懷王,奴才便從那時起一直在幽壑宮伺候。”

“直到承昭元年六月二十四那日下午,皇後娘娘前來探望。娘娘是帶着一杯酒來的,出來的時候杯中無酒,娘娘出來之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懷王,懷王便殁了!”那老者連叩三個響頭,“奴才所言句句屬實,還請皇上,諸位大人明察!”

“證據确鑿,皇後娘娘,您還有何話好說?”

明環正喝了口水,被他這麽冷不丁一問,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證據确鑿?謝大人是在說笑嗎?”

謝舒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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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環用茶蓋劃了劃水面,也不看老者,只道,“這位公公是親眼看見本宮在那杯酒裏下的毒嗎?”

“沒,沒有。”

“是親眼看見懷王喝下那杯酒的嗎?”

“不,不是。”

“那,是親眼看見本宮殺了懷王?”

“沒,沒有。”那老者緊張的直咽口水,“奴,奴才當時,當時在殿外伺侯,沒有,沒有進入內殿,但,但懷王是在皇後娘娘離開後才殁的,這是事實,奴才不敢欺瞞皇上!”

“憑着一個在殿外伺侯的小太監之言,憑着一段他自己聯想猜測的說辭,就說是鐵證如山,大罪當誅,謝大人,你們刑部就是這般辦案的?”

謝舒上前朝高階行禮,“啓禀皇上,經臣查證,此太監确實是當年在幽壑宮伺侯的人,雖沒有目睹內殿情況,但從當年仵作驗屍結果來看,懷王确實是中毒身亡。而幽壑宮的地上也被發現有下了毒的酒,所以不難推斷”

“推斷?!笑話。”明環将茶杯放下,道,“所以謝大人是在告訴所有人,刑部查案,不講證據,只靠推斷嗎?”

“這,”

“無人證實是本宮下毒,也無人證實懷王是喝了本宮帶過去的酒而中毒身亡,此等邏輯,漏洞百出,謝大人竟敢妄想讓本宮認罪?!”

“皇後娘娘辭色鋒利,微臣早有耳聞,就算懷王一案,皇後娘娘可以為自己辯解,但杖殺程家貴女,永巷之人皆可作證,娘娘可還要狡辯?”

明環微微看了看說話的薛之紹,邊把玩着蠶玉手钏,邊朝另一邊跪着的一人笑道,”

這位難不成就是程雲峰程大人?”

“正是老臣。”程雲峰冷冷地回道,“娘娘當初杖殺我女,可有半分愧疚?”

“愧疚?”明環繼續喝了口茶,面色無瀾,“本宮為何要愧疚?她意欲不軌,僭越中宮,本宮身為後宮之主,自然有權力處置。”

“皇上容禀,老臣之女素來謹守禮法,尊卑有度,絕不會意欲不軌,僭越中宮,還請皇上明察啊!”

“皇後娘娘說程家貴女意欲不軌,僭越中宮,可有證據?”薛之紹問道。

明環一笑,“當然了。”随後看向蒙乾,蒙乾便上前一步,道,“啓禀皇上,六年前,程家貴女進宮不久,還未等采選分封,便着人鏟除了宜芳殿內的山茶,合歡,以及金銀花,種植起了水仙等花,天下皆知皇後娘娘素來愛惜藥花,皇上也曾下令宮中只可種植藥花,此舉不但意圖不軌,而且很明顯,程家貴女犯了僭越死罪。”

“根據微臣調查,宜芳殿的藥花确實被人移除過,可永巷中人并未有人親眼所見是程家貴女鏟除了宜芳殿內的藥花,蒙大人可有證據?”

“此乃屬下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薛之紹冷哼一聲,“蒙大人是皇後娘娘近衛,單憑你說的話怎能讓人心服?”

“可方才謝大人也是僅憑一個在殿外伺侯的小太監之言,憑着一段猜測推斷的說辭,既無親眼所見,也無确實證據,可仍将誅殺懷王這等大罪扣在了皇後娘娘頭上嗎?”蒙乾不卑不亢,“屬下既是親眼所見,又是此事人證,為何不可信?”

“你!”

“哎,蒙乾,休得無禮。”

“是。”

“京兆府尹每天有多少事要處理,薛大人的調查有所纰漏也是情理之中。”明環撫摸着丹蔻,雍容華貴,“倒是本宮有一事不明,想請問程大人。既然這六年以來,程大人知道是本宮杖殺了令愛,為何直到今天才遠赴京城,前往京兆府尹擊鼓鳴冤啊?”

“這……這……皇,皇後娘娘多年來威懾六宮,微臣豈有膽量與皇後娘娘做對?”

“咿?”明環故作驚訝,“那這麽說來,程大人今日來替女擊鼓鳴冤,到底是何人給的膽量呢?”

“這,這,這”

“皇上,如今看來,程家貴女和懷王被誅案确實疑點重重,斷不能憑借僅有的證據就将此等大罪加注在皇後娘娘身上。”

“是啊!皇上,此案還需繼續調查,絕不能就此定案。”

濮陽季和袁致之皆上前,引得衆臣也都有些猶疑。

“就算這兩罪皇後娘娘都能開脫,可罔顧皇恩浩蕩,于淩王舊府誅殺慕家罪女乃是事實,四十四位秀女皆可為人證,她們---可都是親眼看見皇後娘娘将毒酒灌進了慕家罪女的口中,也是親眼看見,慕家罪女死在了面前,皇後娘娘還想怎麽狡辯!”

齊栎大袖一揮,雙膝一折,便跪倒在了高階之下,“還請皇上降罪啊!”

“參見皇上。”

正當齊栎言辭激蕩之時,一位侍衛打扮的女子從明環身後走了出來,方才此人已至沒有說話,開口說話時已是将頭頂侍衛的頭冠取了下來,長發洩下,女子無疑。

“罪女慕雪瑤參見皇上,皇上萬安。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安。”慕雪瑤一改三個月之前的嚣張跋扈,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釋懷與感恩,“三個月前,多虧皇後娘娘籌謀,讓雪瑤有機會能洗心革面,再生為人,娘娘大恩,雪瑤沒齒難忘。”

在場之人,無不瞠目結舌,震驚地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這,這,這怎麽可能!”齊栎大喝,“你莫要在這裏胡說八道!”

“景州還有很多舊人在,皇上若不信,大可尋些景州官員,前來辨認,罪女是否是慕雪瑤。”

“這,這!皇上,”

“齊大人,謝大人,和諸位大人還想說什麽?皇後娘娘自入主鳳栖殿,母儀天下以來,一直都是慈悲為懷,包容仁愛,後宮之人無人不服,這一連串的事件很明顯皆是針對皇後娘娘而來,且邏輯混亂,疑點重重,漏洞百出!京兆府尹,刑部,中書閣禦史臺到底是如何會将此等荒誕案件上呈,背後精心策劃,縱容程雲峰等人意圖對鳳栖殿不軌的究竟是誰,微臣實在惶恐,還請皇上下旨嚴查!”

濮陽季說完,連同袁致之一起,皆拱手請旨,“中宮清譽,不容诋毀,還請皇上下旨嚴查!”

高階之上,沉默良久。

只見墨黑龍袍緩緩起身,微俯身軀撫于玉案之緣,垂珠之下,目光深不可測,“諸位大人怎麽看?”

“既然內閣已有公斷,微臣附議,還請皇上下旨嚴查!”

“微臣附議!”

“微臣也附議!”

在場衆臣皆伏膝跪地,“臣等附議!請皇上下旨嚴查!”

“既然如此,朕便依照諸位愛卿的意思,”

“皇上不可啊!”齊栎聲嘶力竭,不斷叩頭,“若是皇上繼續容忍鳳栖殿所作所為,大楚定會重現昔日張氏之禍啊!”

“放肆!”

高階之上,龍顏震怒,“齊大人之意,是将朕同廢帝懷王相提并論嗎?”

“老臣不敢!皇上是千古明君,他日定會名垂青史,切不可因一區區女子,而将這萬世盛名踏于足下啊皇上!老臣之言句句肺腑,還請皇上三思啊!”

“齊大人這是何必呢?”

“濮陽季!別以為這天下人都好蒙騙,你,還有你!”齊栎憤慨指着他和袁致之,“你們內閣不過都是鳳栖殿的走狗!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們結黨營私,欺上瞞下,禍亂朝綱,罪不容誅啊!”

話音落,齊栎滿腔怒火,猛的抽出侍衛的佩劍直指明環。

“齊栎!”

高階之人大喝,“你幹什麽!”

“皇後娘娘,若是問心無愧,大可從老臣這劍鋒下離開!娘娘可敢?啊?!”

明環微微将茶杯放下,又把玩了會手钏才緩緩起身。

一步,兩步,三步,她與那劍鋒之距越來越近。

金翟鳳冠下,那張絕美容顏如同皎月風華,安穩平靜,清冷無雙。

“明環!”

高階之人一聲怒吼,止住了前進之人的步伐。

那柄劍鋒,像是飛鳥過溪,點在了明環的脖頸之處。

“怎麽?皇後娘娘是手上的鮮血沾染多了,所以不敢在老臣”

未等齊栎說完,明環嫣冷一笑,用脖頸推着那柄劍鋒後退。

她進一步,那劍鋒便退兩步。

“你!你!”

金翟鳳冠下,明眸未動一瞬,墨藍朝服下,步伐未停一刻。

直到那柄劍鋒倉皇落地。

這種進退不得的死胡同,她遇到過幾次。

進,是萬丈深淵;退,則是屍骨無存,但她----是絕不會選擇逃避或是僞裝,絕對的正面突破就只有兩種結果。

“要麽我破碎,要麽----你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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