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幾日,因着明環回宮,三人又将一衆行禮搬回了鳳栖殿,吵吵鬧鬧倒是好不熱鬧。

內閣的動作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快,在寧暄卧病,明随缺位的情況下,濮陽季和袁致之依舊以最快的速度查到了當日西雲臺坍塌一事背後的始作俑者。

西雲臺坍塌,意指懷王之冤,于是才有了一連串的事情,這種死結一旦撕開了最起初的引子,下面的事再想瞞也瞞不住了。

“寧暄怎麽樣?”

“首輔大人仍舊卧病中,還沒有上朝。”蒙乾回道,“不過聽高公公說,背後之人似乎有了眉目,與燕州榮夫人有關,估計下午就要去趙府拿人了。”

明環當然知道,單憑濮陽季和袁致之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尋找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榮秀英心思缜密,若非是寧暄暗中相助,也掙不回眼前的局面。

“去趟寧府吧。”

“娘娘……不去大正宮嗎?”蒙乾試探性地問道,“皇上似乎是為了首輔大人替娘娘說話的事發了好大的脾氣。”

“也不知他病的如何,先去寧府吧。”

明環正準備起身梳妝之時,只見來報之人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娘娘,大事不好了。”

“怎麽了?這般慌張?”

“首輔大人,首輔大人病逝了。”

“你說什麽?!”明環抓着他,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

“寧府剛傳來的消息,首輔大人病逝了!”

**********

榮秀英接過那封從寧府傳來的信時,首輔病逝的消息已經傳遍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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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上的字跡,她認得,那是他的筆跡:吾妹秀英親啓。

宣紙展開,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八個字。

“以我之命,還于徐念。”

榮秀英木然地跌倒在地,将信抱在胸口淚如雨下,聲嘶力竭地哭吼,“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為什麽你寧願自己去死,都要保護她……為什麽你們都要保護她……”

“母親,果真,果真是你嗎?”

趙靖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京城流言蜚語,皇後娘娘蒙冤,真的都是你安排的?”

趙靖熙俯身将她臉上的淚水擦去,痛聲質問,“母親你到底在做什麽啊!到底為何非要置皇後娘娘于死地啊?!”

“她殺了我這輩子摯愛之人!我怎麽能不殺她!怎麽能不殺她啊!!”

“皇後娘娘雖然專治,但絕非濫殺之人。就算皇後有罪,那也該讓皇上定奪,母親這般暗下卑劣之手,怎配為君子!”

“她明環又算個什麽好東西!”榮秀英癫狂地吼道,“誅殺故友,賜死懷王,仗殺秀女,這樁樁件件,皇上瞎了!百官瞎了!天下人瞎了!可我沒瞎!說到濫殺無辜,陰狠毒辣,我怎比得上她的十中之一啊!!”

“母親!”

趙靖熙聲淚俱下,“冤冤相報何時了,收手吧母親收手吧!”

“收手!我為何要收手!錯的是她!憑什麽要我收手!憑什麽!”

只是不過片刻,葉英便率着巡防司疾步走了進來,“想來榮夫人不必我解釋些什麽吧,刑部有請。”

明環走出寧府的時候,已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午後。

“又是你!又是你!我大哥自從認識你以來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為你終身不娶,為你做了那麽多事,如今又為你變成這樣,我做鬼都不會原諒你!絕不!”

她沒有再理會身後的哭喊聲,和大夫們一聲聲的抱歉,腳下飄忽,沒有重心,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間。

陽光下那張臉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落下一滴淚,只是捂住胸口,機械地轉身,木然地看着眼前捶胸頓足聲嘶力竭的寧府衆人們,眼裏一片虛無,只是一步一步逆着人流往前走,耳旁的恸哭之聲飄渺遙遠,襯着身後妍麗的光亮,蒼白的容顏凄冷僵硬,好像千年冰封的玉石一般,沒有溫度。

“星兒……”

“娘娘,我在這呢!娘娘……”

星兒攙着她,卻見她面帶笑意地擡起了手,似乎想要去擋住那刺眼的陽光,“我……我……”

“娘娘……您怎麽了?您別吓星兒啊!”

眼前之人臉色蠟白如紙,下一秒一口鮮血,便毫無征兆,噴湧而出,血珠墜開,密布成絲。

**********

“傳皇後娘娘懿旨:急召燕州侯夫人趙榮氏入宮觐見,不得有誤。”

“榮秀英乃是刑部重犯,皇後娘娘沒有權利召她問話,還請蒙大人見諒,臣等不能允許重犯進宮。”

“此乃鳳栖殿懿旨,諸位還想抗旨不成。”

蒙乾來刑部宣旨時,謝舒并不在,看守的只是刑部的一些侍衛,可即便謝舒在這,也無法阻攔他。

今日,他是帶着兵馬來的,他的主子已經下了死令,今晚無論如何都要見到那個人。

鳳栖殿正殿內,盤鳳石柱,巍然屹立,依舊金碧輝煌,威嚴肅穆,高階之上,那只碩大的金雕鳳椅,仍舊巍峨醒目。

鳳椅之上,明環一襲深紅正裝朝服,金翟鳳冠下,那張臉威儀深沉,陰冷入骨,讓人不敢仰視。

死寂一般地安靜。

“啓禀皇後娘娘,榮夫人帶到。”

榮秀英擡眼看向高階上那個雍容高貴的人,陰詭一笑,“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安!願皇後娘娘吉祥安泰,長樂鳳栖!”

榮秀英狠毒地注視着她,像是要把她千刀萬剮一般,“皇後娘娘擅自提審刑部重犯,倒還真不把朝廷法紀,後宮法度放眼裏啊!只是這般膽嚣張狂妄,膽大妄為,明日在中書閣和禦史臺又是這樣一番光景啊!您說齊栎那群老匹夫會不會又參皇後娘娘後宮--幹政?”

“那又怎樣?”明環撫着手中玉钏,安然若素,“不容本宮幹政,本宮也幹政多回了,還差這一回嗎?倒是榮夫人,到現在還能鎮定自持,本宮當真是佩服。”

“說到鎮定自持,臣妾怎麽能與娘娘相提并論。皇後娘娘統轄六宮,母儀天下以來,手上沾了多少人命鮮血,還不是如現在一樣安之若素,鎮定自持嗎?只是啊……這午夜夢回之時,皇後娘娘就不怕被冤魂索命嗎?”

“榮夫人謬贊了。”金翟鳳冠下,揚起一絲譏笑,“他們活着的時候,本宮都不懼,如今都已死了,本宮又怎會懼怕一縷無用的冤魂。”

“哈哈哈哈哈哈!皇後娘娘果然狠毒!”榮秀英重重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皆是從唇齒之間逼出,“這麽多年過去了,故人可曾入夢啊?!”

高階之上,正紅朝服之下,安然如初,“從未。”

榮秀英猛地起身,卻被近衛死死按下。

“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你配不上他!你配不上他!”

明環緩緩起身,輕聲一笑,“是啊!本宮是配不上他,可是怎麽辦呢?他到死,眼裏心裏卻還是只有本宮一個人,而從未有過榮夫人,本宮可真是為榮夫人心疼不值啊!”

“你!!”榮秀英不斷掙紮咆哮,卻在近衛的牽制下動彈不了分毫,“五項大罪竟都不能置你于死地,皇後好手段!好手段啊!”

金雕鳳椅上,安然笑顏陡變陰沉,“榮夫人,怎麽不反思一下自己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才會像如今這樣滿盤皆輸。”

榮秀英臉色慘白,突然血目一亮。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噢?榮夫人什麽意思?”

“在西雲臺坍塌,朝野連呈你數罪之後,你就知道整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當初,京兆府尹,刑部,中書閣禦史臺連續五天在大正宮外請旨将你降罪,整個朝野亦是怨聲載道,口誅筆伐,可當時的你卻沒有絲毫辯解,沒有任何行動,這根本不是你的風格!原因只有一個-----這種四面楚歌的境地便就是你想要的。”

“第一步,讓自己一無所有,跌入無盡深淵,為的是引我現身;第二步,假裝有孕,脫離刑部,重返鳳栖殿,為的是讓朝野衆臣反戈,認清那些罪狀是有人精心策劃,讓我自亂陣腳;第三步,也是最精彩的一步,利用內閣和刑部搜集證據,然後絕地反擊,直到今日的乾坤扭轉。”

明環垂眼一笑,并不否認,“是這樣嗎?”

“十年前你已無法生育,能在牢獄中讓太醫把出喜脈,除非是在進刑部之前,你就想好了一切,這世上令人産生喜脈的靈丹妙藥并非沒有,皇上只需要稍稍查證,便知你在欺君!”

“噢?”

殷紅丹蔻微微撫過指尖,明環清亮之語如同重弦叩天在鳳栖殿響起,“榮夫人為何不再想想,只需要稍稍查證就能知曉本宮欺君的事,皇上為何偏偏沒有去查證呢?”

鳳栖殿,安靜如墓。

榮秀英一雙血絲雙目死死瞪着玉臺之人。

“為何狀告本宮的那些罪狀上呈到大正宮足足五天,皇上卻連一道令刑部嚴查的旨意都沒有;為何皇上在知曉了本宮的那些罪狀之後,既不廢後,也不降罪,只是圈禁本宮;為何只需要稍稍查證就能知曉本宮欺君的事,皇上偏偏就是不去查證呢?怎麽?榮夫人這般聰明的人,現在還是想不通嗎?”

“皇,皇,皇上他,他,他全部都知道……他……竟然全部都知道!”榮秀英顫抖着雙目,五官猙獰,“不可能!這不可能!他既然全部知道,怎麽可能還會容忍你這般濫殺無辜!這不可能!”

“還不明白嗎?”明環垂眼,冷若冰霜,深眸未現一絲一毫情緒,仿若天地初開,混沌之始,最睥睨而冷漠的極色光亮,“因為本宮所殺的那些人也正是他心中想殺之人,榮夫人可明白了嗎?”

“不!不!不!!!”

“傳皇後娘娘懿旨,燕州侯榮夫人狼子野心,構陷中宮,謀害朝臣,所犯之罪,罄竹難書,所觸之法,罪無可赦,今,特賜榮夫人毒酒一杯,以保全身。”

蒙乾手中明黃亮旨,一字一句,清晰無疑。

“你!!你!你竟然敢對我私自處刑?!”

“榮夫人設下死局,要讓本宮死無葬身之地,本宮若是就此姑息,任由刑部定罪,豈非顯得太過無用?這天下人以後若是敢效仿榮夫人今日之舉,又該如何?本宮可怕極了,若是一個不小心,怕是再入一次刑部天牢啊……”

“臣妾乃一品王侯夫人,即便犯了罪,也該交由內閣和刑部會審,豈能容皇後娘娘擅作主張,濫用私刑!”榮秀英卻不肯就範,掙紮着禁軍的鉗制,不斷大吼,“明環你會遭報應的!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事到如今,本宮有什麽可以讓榮夫人還以報應的呢?”

“臣妾乃一品王侯夫人!你憑什麽!你憑什麽!”

“放肆!”

明環肅厲沉冷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只聽一陣整齊的刀劍出鞘之聲,四周近衛皆上前一步,拔劍直指殿內跪着人。

“後闱之事,是非對錯由本宮定奪!後闱之人,生死榮衰亦由本宮旨意!來人,賜---酒---”

明環垂眼俯視着她,睥睨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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