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自從上次在寧府外吐血和賜死榮夫人之後,一日三餐,太醫送來的藥,鳳栖殿的下人們幾乎都是親手端到她手上,親眼看着她喝下去才算放心。
只是這藥喝了許久,也沒見她精神好些,昨晚之後,更是心神俱疲,以往卯時鳳栖殿就已經開始用早膳了,可今日直到辰時她才慢慢醒了過來。
“皇後!皇後!皇後呢?!”
“皇上!皇上!”
沒等衆人反應過來,蕭铮便怒火中燒地沖了進來,“皇後!”
明環側臉,将耳環佩戴好,才緩緩起身行禮,“皇上萬安。”
蕭铮沉着臉盯着她,“聽聞皇後昨晚私自提審趙榮氏,在鳳栖殿就給處置了?!”
明環并不否認,“嗯。”
“你放肆!”蕭铮一把将她的手腕扯住,近乎低吼,“她是刑部重犯,豈容你擅自賜死!你簡直荒唐!”
明環低頭失笑,“皇上兩個多月以來,第一次踏進這鳳栖殿,便是來向臣妾問罪的?”
“皇後!”蕭铮走近一步,聲音更沉,“朕警告你,不要太過分!你可知你今日所作所為,将朕置于何地啊?你可知中書閣和禦史臺,還有謝舒,參你的折子已經”
“堆砌如山了?”明環悠然自得喝了口茶,“反正皇上也有辦法解決。”
蕭铮微眯着眼,雙手搭在腰間,幽幽打量她,只見喝茶之人眉目清明,隐約流笑,便一把将她手中茶杯奪了過來,“你,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皇上什麽時候知道的,臣妾自然就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啊!”
蕭铮氣極反笑,“你早就知道這些事是有人故意要對你不利是不是?故意踩進陷阱,你是要幹什麽?啊?”
明環托着腮,忽閃着清澈的大眼睛,含笑地望着他,“皇上也早就知道這些事是有人故意要對臣妾不利,可卻任由臣妾踩進陷阱,又是要幹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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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蕭铮坐在她旁邊,将她的茶一口飲盡,“朕自然是想看看究竟是誰想要來攪動這京城風雲了。”
“噢----原來如此啊----”明環拿過他手中的茶杯,自顧自地又倒了杯茶,“臣妾還以為是皇上還在吃醋,不願救臣妾呢……”
蕭铮側着腦袋,一把又将她手中的茶奪了過來,“你是故意再引朕為你着急是不是啊?!”
“是嗎?”明環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我怎麽不知道。”
她話音剛落,腰間被輕輕一帶,便穩穩坐在了他的懷中,“明環,你就是故意的。”
明環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讓自己貼在他的發髻之上,“還在生氣啊?”
見他将頭看着另一側,也不看自己,只得在他鬓間輕輕一吻,“今年七月初一,我可沒過好,你準備怎麽補償我。”
蕭铮将她額頭戳遠,冷笑一聲,“你少來,我還沒原諒你了。”
“允照……”明環靠在他肩頭,目光清寧遙遠,“禹城那晚,你重傷在我懷中,我跟你說的話都是真心話,沒錯,我是曾經為他托付過真心,但是這些早就成為過去了……因為從很久之前開始,我的心裏便只有你一個人了……明白嗎?”
“真的嗎?”
“當然。”
蕭铮有些落寞地緩緩轉頭,溫柔地将她落下的一縷發梢撥至耳後,語氣輕緩沉凝,“你不知道那日在屏風之後,在我知道他是誰了之後,有多後怕,我害怕你的心還愛着他,念着他,我害怕你會像十六年前那般不管不顧,想要與他遠走高飛,我害怕這座冰冷的宮城會讓你毫無留戀,我害怕自己和三個孩子都留不住你……”
“傻瓜!我怎麽可能會毫無留戀!你和三個孩子便是我這一生的牽挂,這輩子都是!”她靠在他的胸前,溫情脈脈,“允照,我說過的,無論是詭谲地獄,又或是錦繡雲巅,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謝謝。謝謝你願意陪着我。”
明環明然靜笑,“可如今麻煩事還沒解決呢!十個月之後,臣妾上哪弄個皇嗣出來啊!”
蕭铮看着她的小腹,眉心微蹙,“你就不能想個別的理由回宮嗎,那藥雖有效,可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反噬作用,不如……”
“不,不如什麽?”
蕭铮淺笑地凝望着她,眉峰微揚,“十年前那李太醫的話也不知現在還可不可信,若是你……要不我們再試試,說不定……十個月之後還真會有第四位皇嗣誕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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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張太後,齊王,永州發起的那場篡位大戰幾乎讓整個京城外屍橫遍野。
那場大戰之後,太後的兵馬幾乎全軍覆沒,沒死的幾大将軍首領也被蕭铉下令腰斬,其餘一幹人等皆推向了菜市口,處以極刑,很多百姓都前去圍觀。
除了太後被單獨囚禁于壽康宮,齊王和永州侯被被關進了死牢,等待發落。
蕭铮沒有讓明環出府,所以她也只是聽說,這是大楚開國以來皇帝下令誅殺人數最多的一次,菜市口的血幾乎都快要在地上開辟出另一條赤紅色的路,負責打掃的士兵,整整清理了兩天兩夜。
夕陽西下,明環焦急地望着不遠處來來往往的人群車流,馬上要宵禁了,若是今日沒法進程,又得到明日了。
直到天際之處的最後一絲光亮緩緩暗下,城門口,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駕近,随風而來,天地之間仿佛只能聞見馬踏塵地之聲。
緊蹙的眉心在一瞬間舒展開來,柳眉明眸,流笑凝視眼前之人,清麗明靜。
車門開啓,蕭铮看着她,安靜一笑,緩步走來之間,墨眸深邃溫柔,雍雅無雙。
兩人十分默契地同時張開了雙臂,然後緊緊相擁。
就這樣立于城門口,在侍衛将士們的面前,就這樣衆目睽睽之下。墨絲交繞,心口緊貼,沒有避諱,也沒有顧及。
“還好嗎?”明環靠在他的胸前,輕聲柔語,只覺得自己的青絲發梢被溫柔地撫摸着。
“本來不太好,如今見到你,好多了。”
蕭铮的聲音很溫柔,卻仍是帶着低啞。
回來後,一連幾日,盡管他面對着自己都是笑顏相待,可明環是知道的,蕭铉下令誅殺的人,不止有太後的人,還有那些并未選定立場,只是與大正宮政見不合的人,以清除叛黨餘孽為由,行誅殺異己為實,他看在眼裏,卻無能為力,心裏自然不快活,只是明環也并不多問什麽。
“殿下。”
葉英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麽,明環見他臉色驟變,片刻後,便發下了筷子,有些愧疚地朝她解釋,“發生了一些事,我需要進宮一趟,怕是不能陪你用膳了。”
“嗯。”明環點了點頭,“知道了。”
見她有些不開心,蕭铮起身更衣後,又俯身微微吻上她的額頭,“多吃些,我很快回來。”
“好。”
而這一去,足足去了一整晚。
直到第二日,明環才聽說,淩王尊卑不分,以下犯上,皇上盛怒之下,下令克出淩王府半年俸祿,并且革去淩王對于巡防司的分管之責。
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明環低笑,這腥風血雨只怕才剛剛到來。
不過短短兩個月,降職,撤封,削權,除了那十萬淩王府兵,他幾乎一無所有。
連續幾日,蕭铮并未早朝,只是上奏稱病,需要靜養,皇上也并未說什麽,只是着人送來好些個珍貴藥草,千年人參之類的,囑咐他好生休息。
午後的陽光,讓人不敢仰視,随着片片竹葉的浮動,地上的光盈也興奮地跳躍開來,這樣初冬的中午,适合搬出貴妃椅,曬着太陽,香香地在溪水畔,好好午睡一覺,而絕不是毫無自知之明地和某人切磋棋藝。
“夫人若是這盤再輸給本王,可就要必須好好給我把參湯喝下去了。”
明環眉頭深鎖,苦思冥想,可偏偏不知手中白子究竟落于何處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一點都不想喝那些參湯,黑不溜秋還苦得要命。
“我下這。”明環小心翼翼将躊躇半晌的棋子放了下去。
蕭铮擡眼,似笑非笑,“你确定?”
明環猶豫,趕緊把棋子又拿了回來,“等,等等!容我再想想……”
“王妃再想想,怕是黃花菜都要涼了---”
清揚的男子之音從九曲長廊處傳來,只見慕淵,一襲翩翩月白衣衫,如臨清風一般,緩步而來。
“你來得正好!快來幫我看看這一顆怎麽放?”
慕淵正想應她,卻見某人一道冷光乍現,不禁打了寒顫,“觀棋不語真君子,王妃饒了我吧,再說了,淩王殿下的棋藝可是師出堂堂元若公子,冠絕京城,名滿天下,我可下不贏他。”
明環煩悶地将棋子扔進了棋盒。
“所以,你還是乖乖喝藥吧。”
明環皺眉愈發厲害。
“來,聽話,張嘴,喝藥。”
蕭铮起身,将那碗參湯端到她嘴邊,不容她拒絕半分。
明環瞪了他一眼,卻也只能張嘴,讓他把藥緩緩給自己灌了下去。
“我說淩王殿下,您的王妃雙手是斷了嗎?自己拿着不能喝啊?!你倆這恩愛秀的,是真不打算給我活路了?”慕淵滿腔怨念,不過馬上便笑起來,“遙遙記得當年把愛慕淩王殿下的人可是從淩王府排到了城外慶雲寺啊,我們将整個大楚叫得出名字的出衆女子挨個數了個遍,都未曾想到過如今的淩王妃,會是你~啊!”
慕淵痛嚎。
“別聽他胡說,我可沒數過。”
蕭铮說着,又剜了慕淵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