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明環笑,片刻後便起身走到蕭铮身邊,替他整了整衣袍,“無妨,正好殿下生病在府,想來這幾日有的是時間好好數一數。”

慕淵噎。

“我去幫你們準備點心茶水,你們先聊。”

“多謝王妃。”

見她走遠,蕭铮放下茶杯,繼續那盤和她未盡的棋局,“說吧,發生什麽事了?大白天過來找我。”

“皇上似要削兵。看情況是要拿我景州開刀。”慕淵落子,目光擔憂,“你我都知道,即便要削兵,現在絕非最好時機,皇上剛坐穩這個位置,就大肆殺戮,已經引得諸侯不滿了,一旦削兵,各州必定群起攻之,我們血戰得來的太平局面怕是會頃刻崩塌。”

“嗯。”

蕭铮的聲音淡淡的,沒有高興,也似乎無關哀怒。

“允照。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铮執棋子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後才落下,“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此次皇上和軍機處提議率先削兵景州,明面上看起來像是在壓制景州風頭,暗裏分明就是打壓和警告淩王府和你,這一點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看得出來如何?看不出來又如何?”蕭铮面色清寧,“這段時間我也确實有過寒心,可是轉過念想想,不過警告敲打一下罷了,當初我參與黨争,介入朝政的初衷本就是為了替母後報仇,幫他正位,護他平安,如今大局已定,或許确實也是到了淩王府收其鋒芒,退隐朝堂的時候了。他沒做錯。”

“我知道你并非貪戀權位之人,可是允照,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個道理亘古不變,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這世上最無情的便是帝王心,有些事你不得不防。”

“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卻也是這世上唯一與我血脈相連的人了,我若連他都不信,你告訴我,這世間萬物,我還能信什麽?”

慕淵默然。

許久才搖頭低笑,“我本知道你重情重義,不會聽我的,罷了罷了,當我沒說。但願你的這份情意,能不被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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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落霞苑叫下殿下,該用午膳了。”

“是。”

然而不過一會,老易便一個人回了來。

“嗯?怎麽你一個人?他人呢?”

老易無奈,“老奴剛到九曲長廊那,就被殿下給趕了出來。”

……

只是等明環來到落霞苑,方才的疑惑不解倒是煙消雲散,只留下滿目驚喜。

“你……你……你這個人怎麽”

“我這個人怎麽怎麽?”蕭铮一身便服,沖她大笑,“快來試試,看看感覺如何?”

原來,他這一上午折騰的竟是眼前這個精巧可愛的小秋千。

“我推了啊,你可抓穩了。”

明環手握着兩條被精心打磨光滑的繩索,感受着午後暖風的洗禮,呼吸着溪畔而來的濕潤空氣,整個人從頭腦肌膚到五髒六腑,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爽愉悅!

至最高點後徐緩下落,最後跌入一個溫熱有力的臂彎之中。

“感覺怎麽樣?”

明環擡起雙腳離地,故意撩撥他,“一般般咯~”

“一般般?”

蕭铮一個翻身竄到她前面,“我一早上又是摩繩索,又是鋸木頭的,手都掉了一層皮,你告訴我一般般?再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要是”

話,嘎然而止。

一個猝不及防的淺吻。

輕淡盈盈,卻宛若驚鴻。

“謝謝,我很喜歡。”

蕭铮垂頭低笑,耳根被她這麽一紋竟有些暈紅,許久才仰頭凝望着眼前的人,手輕輕撫過她臉頰上的碎發,溫柔似月,輕語如星,“你喜歡就好。”

“恩!”

“殿下,皇,皇上來了!”

葉英來禀報這個消息時,伺候在側的下人們皆有些驚愕,唯有秋千上的兩人。

明環面色從容不迫,替他整理衣衫和白玉冠,而蕭铮亦是淡然安寧地撫了撫明環的發髻。

“皇上駕到!皇上駕到!”

“參見皇上!願皇上萬福金安,福澤萬年!”

淩王府前,蕭铮明環以及一衆下人皆行稽首大禮。

“免禮吧。”蕭铉同樣是一身便服,掃視了一眼門庭街所,笑道,“允照啊,你這淩王府為何如此冷清啊?”

“臣弟的王府自然比不上皇宮內廷。”蕭铮行禮,“皇兄裏面請吧。”

“好。”

“明環,去準備些茶點。”

明環雖然并不情願他在這個時候支開自己,但依舊十分冷靜,“是。”

“你這滿府邸的藥香花海,倒是成了這京城的一大奇觀了。”蕭铉摘下一簇,至于鼻前聞了聞,“果真清香舒适。”

“皇兄若喜歡,随時可着人前來取一些置于大正宮中。臣弟雖然不學無術,但也是知道金銀花花的藥效,皇兄日理萬機,想來這花皇兄一定用得上。”

“置于大正宮中……”蕭铉把玩着手中金銀花,意味不明地一笑,“你還真是覺得,淩王府的東西也能入得了大正宮了?嗯?”

話音落,金銀花枝驟然被折斷,狠狠扔在了面前之人的臉上。而小鄭只是站在不遠處,他沒有選擇側臉避過,任憑眼角處被尖銳斷根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景州敢拒絕朕開出的削兵之策,到底是誰給的膽子!蕭允照到底還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裏啊!?”

蕭铮擡手,用衣袖微微将溢血擦拭去,“怒易傷身,還請皇兄保重身體。此事是臣弟所為,還請皇兄恕罪。只是慕家于我大楚有開國功勳,于我也有恩德,衆多景州鐵騎也剛剛為保京城,為護皇兄而屍骨未寒,還請皇兄顧及天下悠悠衆口,只降罪于臣弟一人便好,切勿遷怒于他人。”

“你并非不知道當年父皇就有意削兵各諸侯,諸侯擁兵仿若一座活火山,稍不留意便會像齊王和永州之亂一般,近乎滅頂之災。”蕭铉暴怒般質問,步步緊逼,“若不是率先削兵二十四州之首,其餘諸侯又怎會順從?你想讓蕭氏皇族再受一次諸侯之災嗎?啊?”

蕭铮面色依舊如初,看不出個喜怒哀樂,聽他說完,也不解釋,也不反駁,只抱拳躬身一鞠,然後起身回話,“皇兄喜怒,如今皇上擔心的不過是此次對于諸侯削兵的由頭。”

蕭铉眯着細長的眼睛,撇了他一眼,并不說話。

“臣弟和淩王府願意做皇兄的這個由頭,助皇兄成事。”

見他說得雲淡風輕,蕭铉轉頭審視般地看着他,“十萬府兵,淩王當真舍得?”

“淩王府和臣弟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皆乃皇兄所賜,有什麽舍不舍得的。”

“淩王就不怕,以後會沒了護身符?”蕭铉嗤笑一聲,“是淩王太聰明還是真的舍得下這些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

“臣弟有皇兄的照拂,自然不怕。至于臣弟府兵,雖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卻也是大楚子民,也是皇兄的将士,臣弟自然舍得。”

“淩王能這般想便是最好了,大雪将至,淩王身子不适,年前便在王府好生休養,原先淩王府參與的朝堂政務,朕會着人好好處理,你不必擔心。”

蕭铮颔首,“那便多謝皇兄了。”

蕭铉前腳離開王府,葉英後腳便沖了出來,“殿下!殿下你,殿下你怎麽能将先帝親賜你的十萬府兵拱手讓人吶?!這,這以後,這”

“好了,下去吧。”

蕭铮将方才被蕭铉折斷的半枝金銀花又重新插進了土裏,又素手抓了些土,鞏固了根部,只是手卻微微一頓,“別告訴明環,免得她擔心。”

“可屬下實在想不通,殿下,殿下何必将自己親兵讓給皇上,屬下”

“不然呢?你認為他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明環走近,臉色極差。

自己方才想到的,蕭铮肯定一早便想到了。什麽削兵景州,什麽削兵由頭,全都是幌子!

蕭铉一開始的目的便只是淩王府!便只是他!

“怎麽臉色這般差,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蕭铮擡手想要去撫上她的額頭,卻被明環緊緊握住質問,“你也是失望的對不對!剛才有一瞬間,你也是生氣的!你也是寒心的不是嗎?!”

“明環。”

蕭铮的聲音沉了些,可終究沒有反駁她。

是的,就在剛才他說完那句,若不是率先削兵二十四州之首,其餘諸侯又怎會順從的時候;就在那句質問他是否想讓蕭氏皇族再受一次諸侯之災的時候,他是真的失望了。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蕭铮悵然一笑,“其實他本可以不必這般虛與委蛇,明暗試探,他本可以直接提出讓我和淩王府作這個削兵理由的……他可以不用做那麽多事的……我也一定毫不猶疑地答應,他……不必試探我的……”

“允照……”

她怎麽會這般糊塗,她怎麽早沒有想到!景州再勢大,也不過一個諸侯,再如何強悍,也永遠不會是皇族,可蕭铮不一樣!

淩王府本就政績斐然,如今又解京城之圍,軍功赫赫,他怎能不忌憚!

利用景州演出這麽一大場戲,只為逼他交出兵權。

蕭铉将一切早就算準了。

而他,也早就知道。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明環雙目含傷,“明明早就知道,為何将計就計,若能提早籌謀準備,我不信你會保不住自己的親兵。”

“籌謀什麽?又準備什麽?”蕭铮将她的墨發撥至耳後,淡淡一笑,“他想要,我便給,這些身外之物,本就非我所重,而我心中所重,只有你罷了,你平安,我便安好,既安好,又去争什麽?”’

明環未說話,只是葉英卻異常氣憤,“可為何是兵權!殿下啊!那十萬親兵是先帝留給您的保障!那可是淩王府的保障!”

明環面色冷冽,“若不允兵權,如何表忠心?”

蕭铉這次顯然是被外戚兵馬給徹底弄怕了,才會如此心急火燎地大興削兵之策。

“可是!”

“好了。”蕭铮有些嚴肅地打斷了葉英,“這是我的決定,下去。”

葉英不甘心,看了明環一眼,見她也不說話,便只能退了下去。

“你也覺得我不該這樣?”

明環搖頭笑了笑,“無論是詭谲地獄,又或是錦繡雲巅,我,都會在你身邊。”

蕭铮亦将她攬入懷,目光清潤悠遠,“且讓皇兄折騰去吧,我此生有你,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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