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好了諸位,送君千裏,終須一別,諸位,告辭!”
馬上之人清朗一笑,坦蕩潇灑,如同他們在當年見到他之時一樣,那個放浪不羁,卻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模樣,那個恣意潇灑,卻篤定從容懇請他們襄助皇室正統的時候。
他還是那個風流潇灑的淩王,還是那個重情重義的蕭铮,還是那個只讓人只見一面,就想心甘情願追随的人。
“殿下就這麽走了,連這告別的時間都不留給老夫了?”
蕭铮側笑,“寧大統領自己來晚了,還怪我?哪裏來的道理?”
“參見殿下。”
“老夫還有些話想跟殿下單獨聊聊,不止殿下可方便?”寧谌道。
蕭铮撩開車簾,撫了撫明環的發髻,“我馬上就來。”
明環點頭。
“葉英,蒙乾。”
“屬下在。”
“我與寧大統領說幾句話,你們先去前面的驿館等我。”
“是。”
寧谌做了個手勢,“殿下,這邊請。”
蕭珩看着馬車走了一段距離後才随着寧谌看到一旁的溪邊。
“寧大統領可不是會傷春悲秋的人啊,說吧,來找我什麽事。”蕭铮開門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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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谌側身,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
蕭铮不自在地用餘光瞟了瞟他,“別這麽含情脈脈地看着我行麽?”
“怎麽?師傅看看即将遠行的徒弟都不行了?”
“得了吧,您這眼神哪像是我師傅,倒是一暗戀我的小姑娘--”
“你個臭小子!”
蕭铮正想避開他的一掌,卻見他高高舉起的右手緩緩落在他的頭上,輕輕拍了拍,“臭小子。”
寧谌鮮有慈愛地看着他,像是在回憶一件十分久遠的事,“老夫記得先帝把你交給我的時候,你才四歲,一轉眼都這麽大了……我也老了,真是時間不饒人吶……”
蕭铮不語。
“可有不甘?”
“沒有。”
“可會遺憾?”
“不會。”
“恨他嗎?”
“不恨。”
“這個世上自己唯一的血脈親人,一個并肩作戰這麽久的戰友兄弟,一個你誓死效忠不願背叛的人,如今這般打壓你,構陷你,污蔑你,傷害你,蕭铮,你心寒嗎?失望嗎?難受嗎?”
蕭铮看着遠處,目光複雜,像是像是胸中縱有雷霆萬鈞,唇齒之間終究只剩雲淡風輕,“寧大統領這話嚴重了。”
“老夫見那四部的主司大人待你甚是真心,朝中也有不少仰慕你才華之人,雖說你現在沒了那十萬親兵,但別忘了,若論軍方兵馬你還有景州,若論京城布防,你還有我寧家,真到了那一步,殿下未必會輸。”
“輸?!莫不是寧大統領是以為我是因怕輸所以才遁世雲州的?”蕭铮冷聲一笑,随後猛的抓起寧谌,“你也說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這是在讓我反我親大哥!”
“那你又有沒有想過大楚!若是任由大楚被這樣一個多疑殘忍,嗜殺成性的君主統治,不出十年!不出十年!!大楚必衰!你就忍心看着承元皇帝為你們蕭家打下來的這片大好河山,淪為他人的盤中餐嗎?!啊?”
“寧谌!”蕭铮雙目灼燒,“你可知一旦我若起兵反他,這天下是怎麽樣一出大戰!又有多少無辜的黎民百姓要為我們的争權奪位,利欲熏心付出生命!你想過沒有!啊?!”
“凡是登上那個位置的,哪一個手裏是真正幹淨?!若無雷霆手段,何來心懷慈悲?!你若不反他,他還不知道要殺多少人!這段時間,你看在眼裏,那些個被他殺了的人們,有幾個真的是太後黨的人?就為了滿足他多疑的個性,便要濫殺無辜,他不配坐在這個位置。黨争結束的這一年,他做了什麽有利于百姓的事?頒布嚴刑峻法還是加重徭役賦稅?百姓的苦不堪言他可看在眼裏?放在心上過?”
“好了!”
蕭铮粗暴地打斷他,“你今日講的話,我全當沒聽過,若再有下一次,我不會放過你。”
砰!
一聲巨響,像是平地驚雷般,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
“什麽聲音?!”
蕭铮驚愕地看着前方遠處林中的驚弓之鳥,齊齊竄飛,眼眸驟然一緊。
“啊------啊------”
驿館二樓。
房間裏的慘烈叫聲自一炷香之前就從未停止過。
床上的人滿臉蒼白,冷汗浸濕,發髻全開,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自小腹而下滿是鮮血淋漓,淡藍衣裙遍染殷紅,慘烈刺目。
“大夫!!!大夫呢?!!!我去找大夫!明環,沒,沒事的,大夫,大夫馬上就來了,你再忍忍,沒事的沒事的……”寧暄俯下身,想要幫她減輕疼痛,可是擡起手,卻又不知自己能做什麽。
“寧,寧暄”
“我在這!我在這!”
她狠狠抓住他的手,咬着嘴唇,極力讓自己從劇痛之中清醒一些,“不,不要,不要大夫,現在,不要,不要大夫”
“你是不是瘋了啊!”
“我,我必須,我必須讓他,讓他看到我如今的這一幕,我必須要等到他來……”明環的呼吸越來越斷續,小腹處襲來的疼痛,像是要把整個人都撕開一般,“我,我必須讓他看到……必須讓他看到……”
“現在都什麽時候!!!是不是不要命了!”
寧暄甩開他的手,轉身就朝房門方向跑去!
“寧,寧暄,寧暄……”
明環想要拉住他,卻是徒勞,只能奮力朝床下摔去!
“明環!”
寧暄朝她跑過來,将她抱起,“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
“別,別去……求你……別去……”
寧暄将她抱起,放在床上,轉身在此朝房門跑去。
“明環!明”
房門被猛然踢開,蕭铮沖進來的瞬間,整個身子像是僵硬了一般,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滿目只可見面前那一片刺目血紅。
蕭铮只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轟然崩塌,腦袋仿似停止了運轉,嗡嗡作響。
“失手了?你告訴我失手了?!那麽多人對付不了五十個淩王府親兵?”
“回皇上,淩王,淩王他不在驿館之內,加之,加之帶了幾個高手把他們給救了,我們沒辦法,只怕撤了回來……”
“無用!無能!這麽多人都傻不殺不了一個人!簡直廢物!”
“但是皇上,我等并非完全沒有收獲。看那淩王妃好像傷勢極重的樣子,想來應該是活不了……”
“你說什麽?”蕭铉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告訴你們沒能殺了淩王,卻重傷了他的王妃?你們是白癡嗎?!蠢材!全是蠢材!滾!!!!”
驿館中,寧暄找來的大夫已經進去一個時辰了。
除了一盆盆血水往外端之外,裏面聽不見任何聲響,就連起初明環痛到不行的叫聲都已然沒有。
“殿下,兄弟們已經安置妥當了。”
蕭铮守在房門外,太陽穴,脖頸處,還有那雙緊叩的拳頭,除了凸起的赤筋,便只剩即将迸裂的血管。
“還剩多少人?”
“回殿下,還有九人。”
嗙!
蕭铮揮拳打向牆面,鮮血淋漓。
“殿下!大夫出來了!”
蕭铮像是瘋了一般沖了過去,“大夫!她怎麽樣!她怎麽樣了!!”
“夫人的命暫時保住了。”
蕭铮捂着胸口大口喘氣,抓着葉英的手竟顫抖不止,“還好,還好……”不過只是須臾,蕭铮便反應了過來,“什麽叫暫時沒事!你的意思她還有生命危險嗎?!”
“公子請節哀。”
“什麽意思!你什麽意思!”蕭铮咆哮地抓起陳大夫雙袖,似要把他撕碎,“說啊!”
“夫人本就常年憂思過度,氣血不足,加之今日受此重傷,保住夫人的性命已實屬勉強,老夫無能,沒能保住夫人腹中的孩子,還請公子節哀。”
眼前之人一瞬間被人抽取脊梁,腳下飄忽,仿佛沒有重心,跌倒在葉英懷裏,“孩,孩子?”
“是的,夫人已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大夫嘆了口氣,“真是可惜,是個成了形的男嬰……”
蕭铮那張臉像是被人猝然推向無間地獄,烈焰火海一般,墜落,墜落,直至無邊黑暗。
寧暄推開葉英,一把抓住蕭铮,“你看到了嗎?!你的退讓只會讓他更加肆無忌憚!難道殿下真的要看着他把你的身邊之人全都除盡,才來奮起反抗嗎?!啊?!”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他們又殺過來了!”
蕭铮一把推開他,疾步來到床邊,抱起明環,便朝樓下馬車跑去。
“殿下!現在怎麽辦?!”
蕭铮将明環輕輕安置在馬車內,朝寧暄看去,“你還有多少人?”
寧暄收回望向馬車內的目光,回道,“十五。但個個都是高手。”
“足夠了。”
蕭铮痛苦地看向馬車裏昏迷不醒的人,緩緩閉眼,許久才倏然睜眼,“傳令下去,火速趕路,務必在三日之內趕至景州地界!”
沉重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林子中素來的寧靜幽和,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如罂粟藤蔓侵蝕着本該歡欣鼓舞的新春氛圍,到最後,竟壓榨得一點都不剩,只留下漫天的肅殺之氣,以及蝕骨噬心的逼人寒意。
林中,數十騎将士皆身披濃色血衣,盡數裂開的銀白盔甲被無數刀劍利痕穿刺而過,早已虛有其表,胳膊,胸口,腹部,各處的繃帶盡染殷紅,卻依舊阻止不了那些傷痕張着血盆大口不斷溢出,黎明之下,只見策馬飛奔,滿目灼赤,鞭子似狂雨般落下,引得身下馬兒不敢有半分遲疑停滞。
“殿下,過了這片黑障林,便到夢涼河了!”
為首的烈馬之上,蕭铮渾身是血,雙手僵白地握住缰繩,奮力策馬,墨發殘飛,月白錦袍,薄如蟬翼,絕世之姿,冰冷至極,“諸位!務必在日出之前趕至夢涼河岸,只要過了夢涼河,景州便近在眼前!今日諸位舍命助我,蕭铮銘記于心!他日無論諸位有何所求,蕭铮以大楚皇室血脈起誓,定會傾淩王府全力相助!”
“謝殿下!屬下願為殿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中箭聲,慘叫聲,墜馬聲,痛喝聲,不絕于耳,整片林子,瞬間墜入滿目紅光,血肉模糊的修羅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