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困惑

早上七點,沈爺爺顫顫巍巍地剛打開書店的門,就看到了橫在門口的單車。顧為先坐在臺階上,看到老人出來,立刻站起來:“爺爺,早。”

沈爺爺看到顧為先一臉乖順的樣子,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孩子,一邊張羅着讓他去裏面坐,一邊笑呵呵地說:“小顧同學啊,今天是第六天來了吧?”

顧為先幫沈爺爺把一摞書搬到書架上,長呼一口氣:“今天第七天了。”

沈爺爺坐到矮凳上,掩不住臉上納悶的神色:“念安已經病了七天了,這孩子以前身體可不是這樣啊。”

顧為先的目光順着書架拐進去,落在一扇緊閉的小門上,眸光晦暗下來。

從旅行回來到現在,沈念安已經躲了他一周了。

每天早上他都按時出現在書店門口,不是送飯就是送藥,每次來都沒有空着手,可是每次來都換不來見沈念安一面。沈爺爺心疼顧為先,也過意不去,想讓孫子好好招待這個孩子,可是無論如何,都叩不開那間小卧室的門。

顧為先都有些詫異,裏面的人到底是哪來的本事,不吃不喝就算了,竟然為了躲他連廁所都不去了。

可是,今天顧為先似乎打算跟裏面的病人杠上了,安安靜靜地窩書店裏看了一天的書,到了書店打烊時,沒有像前幾天一樣回去。

沈爺爺朝顧為先眨眨眼睛,露出一個老頑童似的笑容,低聲道:“你再等等,前兩天一到這個點他就出來了。”

果然,沒等多久,閉得嚴絲合縫地小門吱呀一聲,裏面慢慢走出一個頭發蓬松的人影。沈念安在屋裏悶了一天,以為終于把那尊大神耗走了,打着哈欠拖着睡了一天的身軀走到書店門口,對着剛冒出臉的月亮伸了個懶腰。

可是懶腰伸到一半,看到門口熟悉的單車,動作瞬間僵硬了。

顧為先從最裏面的那排書架後露出一個腦袋:“你終于肯出來了。”

沈念安被他吓得半口氣卡在喉嚨裏:“你怎麽還沒走?”

顧為先沒有理會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反問了一句:“為什麽躲我?”

沈念安回頭看了看正在整理書架的沈爺爺,沈爺爺正好擡頭看見了兩人,不忘叮囑道:“念安啊,好好招待你這個小顧同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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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冬日夜晚,星空低垂,街角的路燈壞了,乍明乍暗地閃爍着。

彼此之間,沉默了片刻,顧為先一手推着單車,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緩緩開口:“那天看煙花的時候,你其實聽清楚我說的話了吧?”

顧為先穿得很少,耳朵和鼻尖凍得微微發紅,沈念安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裹到顧為先的身上,拳頭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用了個輕松的口吻:“女生們說的那一套,顧公子還真信?”

顧為先感受着殘留着對方溫暖的外套,自尊心驅使着他把這件外套取下來,可是手腳又偏偏不由自主。其實他很想問問,既然不信,為什麽又因為這句話躲着自己?

可是太難以啓齒,在一身坦蕩的沈念安面前,顧為先覺得自己就像個怪物,他為自己的感情覺得可恥,因此即使是沈念安真的在躲他,他也沒用勇氣厚着臉皮質問一句。

他踩上單車,一顆心怦怦得跳着,就在他覺得馬上要沖破胸膛的時候,終于鼓足勇氣:“我沒有開玩笑。”

語氣平靜,神情認真。

沈念安,我沒有開玩笑。

車鈴叮當一聲響,沈念安望着迅速從視線消失的單車,愣在了原地。

傳說摩天輪升到最高點的時候,你會和心裏第一個想到的人相伴終生,永不分離。

——“你想的是誰的名字?”

——“沈念安,你的名字。”

沈念安刻意躲了顧為先一周的時間,這句話非但沒有随着那天的煙花一起消逝,反而愈發清晰地出現在心頭。即使已經過去來了一周多的時間,沈念安依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顧為先喜歡他!

可是比起這個事實來,更讓沈念安無法接受的是自己的心情!

而這幾天以來,他真正躲得人不是顧為先,而是自己。

讓他感到顫栗的不是顧為先的那句話,也不是顧為先對他的感情,而是他自己的反應——面對一個男生的表白,他竟然沒有感到一絲反感,甚至心裏沒有一絲波瀾!這太不正常了!

回想兩人朝夕相處的時光,從他們一起長跑、一起練習空手道到後來顧為先在醫院的悉心照料,他帶來的每一份密密麻麻的筆記,這半年來,他們無疑已經成為了最親密的夥伴。

沈念安不是沒有審視過這份日漸厚重的友誼,他為擁有這麽珍貴的友誼感到幸運,也曾經設想過這份友誼的未來:它注定會随着歲月的打磨,逐漸加深,有朝一日成為貫穿兩人一聲超越兄弟情誼的感情。

可是,這份友誼已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變換了軌道,朝着一個讓人無法預測的方向走去。偏偏是那麽水到渠成,沒有一點異樣,在他突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變味了。

而他,竟然沒有感到一絲抗拒!

甚至從那天之後,心底那個已經生根發芽的無名情感随之膨脹起來,在體內不安的躁動着。

這一切的變化讓沈念安感到害怕。因此,回來之後借着感冒傷風在家裏躲了一周。他想用這一周的時間把心裏讓他煩悶的無名情緒徹底清除,可是一周過去,那股情緒已經牢牢盤桓在心底不肯離去。

沈念安徹底茫然了。

好在顧為先堅持不懈地來了一周之後,突然消停下來,後來的幾天再也沒有出現。沈念安松了一口氣,可是又有了一個新的煩惱:顧為先不會因為這事想不開一蹶不振了吧。

擔憂了好幾天之後,沈念安終于按捺不住蕪雜的心緒,騎着單車去了顧家。

沈爺爺看着窩了小半個月的孫子終于出來了,激動地胡子直,臨行還不忘囑咐道:“去了之後別忘了把醬菜帶給小顧同學!”

那天的醬菜終究沒有送出去,沈念安剛拐進顧家大宅的胡同,就看見顧為先和一個身材窈窕的女生站在一起。顧為先背對着他,沈念安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見到那女生伏在顧為先的肩膀上啜泣着。

在顧為先冷漠地一把将女生推開之前,沈念安望着姿勢暧昧的兩人,車把一轉,無聲無息地調頭走了。

旅行回來之後,顧為先的日子一直都不太好過。先是沈念安躲着他,後來又有一個孟清池纏住不放。好不容易擺脫了孟清池,顧為先再回頭去找沈念安時,發現又前功盡棄,沈念安又不肯見他了。這個寒假,顧小少爺臉上的笑容寥寥無幾。

這一天早上,沈念安還沒有起床,沈爺爺就掀起了他的被窩,語氣裏是壓抑不住的喜悅:“念安啊,快起來,今天有一位大客戶!”

“什麽客戶不客戶的?”沈念安睜開惺忪睡眼,帶了一點鼻音,還沒有從剛剛那個夢裏回過神來。

剛剛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顧為先又站在煙花之下向他表白,這一次他還沒有來得及回應,顧為先突然就轉身拉住另一個女生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他追了一路,歇斯底裏地喊他的名字,可是顧為先偏偏就是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沈念安為自己做這麽幼稚的夢感到可恥,可是也忍不住生氣,他可是顧為先最好的朋友,他怎麽可以這麽無視自己。拖着塞滿亂七八糟的念頭的腦袋洗漱之後,出了卧室,便看見了門口的顧為先。

沈念安額角隐隐發痛:“爺爺,這就是你說的大客戶?”

這次顧為先看到了沈念安并沒有說話,反而是專心致志把手裏的一摞書擺到櫃臺上,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他是來買書的。

沈爺爺的山羊胡子翹了翹:“還愣着幹什麽,快幫小顧同學裝好。”

沈念安愕然,看着堆滿桌子的書,從古至今,詩詞歌賦,足足三十多本書。

顧為先還真是來買書的!

顧為先一臉謙和的笑,和沈爺爺繼續着剛才的話題:“那本廣益書局的《紅樓夢》就拜托爺爺了。”

沈爺爺笑得見眉不見眼:“你放心,雖然我的眼睛壞掉了,但是還有念安幫我。到時候讓他抄一本送過去。”

原來顧為先看中了沈爺爺的心頭寶,上海廣益書局出版出的《紅樓夢》,老人雖然舍不得,但是因為是顧為先,所以他決定謄抄一份送給他。以前書店裏也有這個傳統,如果碰到孤本,如果對方肯多出一些價錢,沈爺爺就會給顧客謄抄一份。對于收入微薄的沈家來說,既多賺了一份生計,也能成人之美。

等沈爺爺送走了顧為先,沈念安拉下臉來:“爺爺,要抄你抄,我不抄!”

沈爺爺頭一回見孫子這麽不近人情,他沉下臉:“你沒看出來來小顧這段時間情緒不對頭,他雖然看着跟沒事人一樣,可是我總覺得他心裏有事,他來了你不好好招待人家,怎麽還這樣?”

沈念安心裏苦,心想,爺爺,你怎麽就沒看出我的情緒不對頭來。

沈爺爺自以為是個與時俱進的人,笑呵呵說:“我啊,不是不知道你們,你們這個年紀的煩惱,不是因為成績就是因為女孩子。小顧學習數一數二,我看他是因為女孩子傷了心了。你是他朋友,一定要多開導開導他。那孩子話少,有什麽事愛憋在心裏,你多幫幫他……”

沈念安欲哭無淚,顧為先這事,還真不是他想幫就能幫的啊。

沈爺爺見沈念安還是一臉不情願,又接着說:“小顧同學是個好孩子,當初要不是他時不時送雞湯過來,你的腳怎麽能好那麽快?”

沈念安覺得爺爺已經開始老糊塗了,靠着書架嘆氣:“不是林達學姐找人送的嗎?”

沈爺爺擺擺手:“有幾個女孩子确實送了一趟,可是後來都是小顧送的,那段時間風雨無阻,都是他親自送上門來的……有這麽一個掏心掏肺的好朋友,你可不能忘恩負義。”

沈念安愣了愣,喃喃說出自己的茫然來:“爺爺,你不覺得有時候我們兩個人的關系有點太好了嗎?”

也許是因為太過親近,才讓他們無法辨別這份感情,僵持到了今天的這一步。

沈爺爺聽孫子這麽一說,哈哈笑了起來:“活了一輩子,我倒是沒有見過為這種事苦惱的人。”

老人一生貧苦,卻不影響他做個曠達的人:“別的我不多說,但是之前小顧來的時候,你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下去過。你的問題啊,我回答不了,你要問自己。這世上的人這麽多,兩個人相識是緣分,其他的就順着自己的心來就好了……”

“……哦,對了,那本《紅樓夢》可不要忘了抄一份給小顧。”

經過爺爺這麽一說,沈念安似乎有那麽一點豁然開朗的感覺,可是心裏依然亂如麻,他抓了抓頭發,站起來往房間走:“不抄。”

沈爺爺急了:“你這孩子今天是怎麽了?”

沈念安悶聲道:“家裏的墨水不好用,上一次抄的時候就暈染的厲害,回頭我買好的回來抄。”

沈爺爺笑起來:“這才對嘛。”

上一次他看到顧為先在讀他送的《飛鳥集》,許多字又模糊了,可他偏偏當成寶貝一樣。他對墨水沒有研究,但是這次不敢馬虎了,不然暈了字事小,壞了顧小公子的眼睛可就麻煩了。

離新年還有三天的時候,沈念安成就感十足的将墨香四溢的書本包裝好,哼着小曲慢悠悠的來到了顧家,準備給顧為先一個驚喜。可是到了顧家門口,才發現大門緊鎖,顧家已經成為一座空蕩蕩的宅院了。

顧為先不見了。

而此時,顧為先正愁眉苦臉地坐在前往美國的飛機上,心不在焉的浏覽着一本英文雜志。往年還沒有到寒假的時候,他就開始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出國參加家族聚會。可是今年卻完全相反,要不是出于對父親的畏懼,他寧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在臺北過年也不想出國。

地面上的建築物縮得越來越小,他和沈念安的距離越來越遠,想想幾天沒有搭理自己的沈念安,顧為先的心裏焦急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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