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重歸于好
午後的花園裏，大朵的茶花開得喧嚣，顧為先胳膊下夾了一本書，悄悄溜出了觥籌交錯的小型宴會，來到這個清淨之地，長舒一口氣。
往年之所以喜歡來美國，是因為奶奶的緣故，六歲之前，奶奶一直陪在顧為先身邊，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家人。長到六歲，老人被僑居美國的伯父接走，只有每年春節的時候，他才能趁着出國參加家族聚會見上奶奶一面。
去年奶奶病逝，他對這片異國的土地的最後一份眷戀也跟着老人的骨灰一同長埋地下。可是沒有辦法，在顧将軍的高壓統治之下，就算顧為先今年不想來，也得硬着頭皮來。
雪上加霜的是，今年一起來美國的還有孟清池。
顧為先不耐煩地把書一合，靠在長椅上，冷漠地看着跟過來的女生，臉上寫滿了不悅：“你打算這麽跟着我到什麽時候？”
孟清池一臉的楚楚可憐：“為先，你為什麽要躲着我？”
顧為先的視線又重新回到書上，眼皮都沒擡一下：“我不想看見你。”
國中的前兩年，也許孟清池的話沒有錯。上高中之前，從小到大，他的人際交往能力基本為零，到了國中一年級，才遇見孟清池這個來之不易的朋友。
孟清池是顧夫人好友的女兒，個性活潑，一搬到顧家隔壁，就對這個和外貌清秀落落寡合的男孩子産生了極大的興趣。顧夫人喜歡女孩子，也對這個和自己兒子同齡的小姑娘産生了極大的好感。在她的安排下，兩人進入同一所國中，甚至成為了同桌。
而顧為先，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的慢慢接受。兩年的時間裏，孟清池成為顧為先唯一的同齡夥伴，那段時間兩人一起學習、上下學，聚在一起交流煩惱。就在顧為先對她已經産生信任和依賴的時候，有一天孟清池突然沒有任何預兆的消失了。
原本就敏感的少年感受到了來自朋友的深深的背叛，他為此一度消沉數月，自此之後，顧為先徹底把心門鎖住，把自己困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裏，不肯再出來。
直到遇見了沈念安……顧為先的思緒從回憶裏抽出，目光落在手抄的《飛鳥集》上，手指輕撫上面的墨字，臉上浮起一剎那的明媚，可是下一刻又迅速沉寂下來。
顧為先似乎覺得他已經快要失去沈念安這個朋友了。
他去書店買了幾十本書，就是為了和沈念安說一句話，可是對方連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到了美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硬着頭皮給沈爺爺的書店打電話，可是連打了三通都無人接聽，沈同學得多大的不滿才對他做得如此絕情。
顧為先越想越煩，直接無視了孟清池，拿起書站起來就要走。孟清池急了，一把拽過那本分散他注意力的書，瞬間撕得粉碎，聲音顫抖地說道：“顧為先，你憑什麽這麽對我！”
“你幹什麽！”顧為先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兩眼噴出的怒火讓孟清池全身抖了一抖，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激動的顧為先。顧為先脖子上的青筋暴露，俯身去撿草地上的碎片，臉上的疼惜像是失去了一塊無價之寶。
Advertisement
孟清池的大腦一片空白，她不用看都知道這是什麽人送給顧為先的東西，而且十有八九還是個女生。在她來臺北之前，自信的以為顧為先會原諒她的不告而別，重新包容她接受她。因為她知道，顧為先只有她一個朋友，他沒有理由拒絕她。
可是沒想到，她回來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顧為先已經不再需要她了。占有欲和嫉妒心的作祟讓她的火氣被徹底點燃。孟清池的眼淚漣漣落下：“顧為先，你怎麽能這麽對我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顧為先終于把一地的碎片撿起來，他慢慢站起身，冰冷的目光在昔日的好友上停留了一刻，轉身離去，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
與此同時，遠在另一片土地的沈念安，剛滿頭大汗地從外面回到書店。
沈爺爺把毛巾遞給孫子，問道：“這是去哪兒了，一大早就沒了影子，電話送去修了嗎？”
沈念安早把修電話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也顧不上擦汗，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往肚子裏灌了一杯冷水，不聲不響地回了自己的小房間。
沈爺爺站在門外直搖頭：“這孩子怎麽了這是。”
沈念安今天天沒亮就出門了，先去了林雄家打探顧為先的消息，林家沒有人，又馬不停蹄趕到了北苑秀家。北苑秀父親與顧将軍交好，自然知道他們一家去了美國。
可是在別人眼裏，顧為先是出國去參加家族聚會了，在沈念安看來，顧為先的離開就像是對他的反擊。沈念安磨磨後槽牙，覺得無比頭疼。他剛打算向顧為先道歉，人就出國了。好啊，嫌他之前躲着他，這回是存心報複嗎？
沈念安不由自主又想起前幾天在顧家看到的那個女生，冒出了一個荒謬無比的念頭：難不成是因為從他這受傷了，所以就立刻改變了目标？
拼命止住這個念頭後，顧為先的心裏還是酸酸的，自己都不知道心裏的小醋壇子已經摔得粉身碎骨。
大年初六，顧為先終于擺脫了冷冰冰的西方餐點，重新踏上了臺北的土地。
父親和兩個哥哥乘一輛車回去，顧為先跟顧夫人坐在後面一輛車上，當然，還有一個孟清池。顧為先簡直不能理解母親對女孩子的執着，母親不僅答應了她無理的請求，把她帶到美國，現在回來之後還要邀請孟家人來做客。
顧為先用沉默表達自己的不滿，從機場出來一句話都沒說，只是低頭擺弄着那本快要粘好的《飛鳥集》。顧夫人好面子，看兒子冷落了朋友，皺起眉頭斥責道：“不過一本破書而已，你的哪件生日禮物不比它貴重？這次回來後，去帶着清池四處走走，別……”
顧夫人不提生日還好，顧為先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再破也比您忘了我的生日好。”
顧夫人第一次聽到兒子這樣跟自己說話，秀美的臉上滿是驚詫：“你說什麽？”
汽車駛入顧家宅院，還不等車停穩，顧為先就摔車門而出，孟清池連忙跟下了車，追着喊：“為先，你要去哪兒？”
顧為先厭惡地甩開孟清池攀上來的手臂，撇下一句話：“你回去吧，我想靜靜。”
孟清池不肯松手，就在兩年之前，顧為先把她當作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可現在他似乎見了自己就皺眉，她仍是不肯死心：“你去哪兒？我跟你一起去。有什麽不開心的事，你跟我說。”
顧為先冷笑，心想，現在我最不開心的事，就是你出現在我面前。這麽被她纏着不是個辦法，顧為先随便找了個借口，只想盡快躲開她。他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我朋友在等我，先走了。”
孟清池盯着顧為先的眼睛，搖頭不肯相信道：“你撒謊，你只是為了躲我。我難道不是你唯一的朋友嗎？”
顧為先不想再跟她浪費時間，把女生箍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一根根摳開，冷聲道：“也許曾經是，現在不是了。”
可是走了沒幾步顧為先就後悔了，他有些後悔自己找了個爛借口，身上沒帶一分錢，沈念安又對他愛答不理的，現在能去哪裏？感覺到孟清池的目光依然膠着在背上，顧為先覺得自己每邁出一步都無比煎熬。
正在糾結着，忽然一聲車鈴響起了，一輛單車飛快地從顧為先身邊擦身而過，差點把他帶倒。還不等顧為先反應，車子在他面前一橫，顧為先這才看清車上的人，沈念安。
沈念安揚起下巴，目光掃過不遠處依然站在顧家門口的女生，惜字如金地抛出兩個字：“上車！”
沈念安的神色有點冷，可是顧為先在看到那張臉的那一刻，只覺得心裏的小星星都被點亮了。
顧為先回頭看了孟清池一眼，上了車：“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回來？”
“路過。”
“好巧。”
“嗯，很巧。”
更巧的是沈念安每天風雨無阻晨跑兩小時，每次必然經過顧家的大門。就在他以為等不到顧為先，打算放棄的時候，他終于回來了。
連續晨跑了一段時間後，沈念安已經把這段路摸透了。故意繞了個大圈子，帶了懲罰意味地挑了一條坎坷的小路，車籃裏待修的老電話發出歡快的撞擊聲，沈念安下沉多日的嘴角終于重新揚起來。
本來今天都打算放棄了，但是不知怎麽回事，又繞到了顧家，還真巧，正好碰到了他回來。
沉默了一會，顧為先聽到一個悶悶的聲音：“我看那女生也不怎麽好看。”
顧為先心不在焉地摳着車座下面冷硬的金屬，唔了一聲，心想，确實不如你好看。
一向車技良好的沈念安今天狀态有點差，坐慣了汽車的小少爺在單車後面被颠得龇牙咧嘴，可是硬生生忍住了。熟悉的街景從視線中倒退，擡眼望了望湛藍的天空，顧為先突然覺得今天的心情有點好。
“叮鈴鈴——”安靜了一個多月的校園裏，又重新響起了下課鈴聲。
一幫饑腸辘辘的男生蜂擁下樓，争分奪秒地奔向了餐廳。
七班今天最後一節是體育課，顧為先在走廊等了十分鐘，還是看不到沈念安的身影。正猶豫着要不要下樓找他，忽然隐約聽見窗外傳進來一陣喧嘩，還夾雜着吹口哨的聲音。
顧為先插着兜不緊不慢下了樓，正好看見沈念安站在樓梯口。
當然，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臉色通紅的長發女生，以及一群情緒高昂的圍觀者。
陽春未至，新學期的第一朵桃花，就這麽出其不意開在了沈同學的面前。
沈念安瞥了一眼顧為先，投過去一個詢問的目光。顧為先擡起右手，沈念安立刻會意，沒有當場拒絕，反而禮貌地收下女生遞過來的情書。然後上前一步，錯身站在女生身邊，微微俯身，輕聲道：“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
女生遭到婉拒，但是沒有當衆丢臉，并且還有幸聽到男神和自己溫柔的說話，開心的都忘了自己的來意，一時激動不已，竟然捂着臉低頭跑了出去。
等圍觀的人散開，沈念安無奈地笑了笑，扭頭看了一眼顧為先，眉毛一揚：“走吧，吃飯。”
顧為先也笑了笑：“這學期第一朵。”
沈念安挺佩服顧為先，臉上毫不掩飾對顧為先的贊賞：“你現在越來越厲害了。”
倒不是顧為先有多厲害，而是從上學期開始，他已經摸出了經驗。
來找沈大神當面告白的女生無非兩種：膽子大的和膽子小的。前者直接當面拒絕最好不過，免得以後再糾纏。後者心理脆弱，當場拒絕太傷自尊，于是就像剛才一樣，暫時收下情書，然後再婉拒對方。
雖然顧為先很享受這項工作，可是有時候面對一堆少女心滿滿的情書，還是有些惆悵的：沈同學這麽出類拔萃，讓他很沒有安全感啊。
顧為先問：“你剛剛和那個女生說了什麽？”
沈念安一把摟住顧為先的脖子，冰涼的手捏了捏他脖頸上的軟肉，還別說，手感真不錯。
顧為先一個機靈，拽開那只冰冷的手，挺執着地問：“說了什麽？”
沈念安的手臂重新搭在他肩上，這次倒是安分了許多，他笑了笑，一邊往餐廳裏面走，一邊說：“沒什麽。”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打量着顧為先：“你最近是不是長高了？”
顧為先偷偷笑，每天兩杯牛奶喝着，沒想到還真有點成效。他偷偷定了個目标，不用超過沈念安，長到一米八就好。現在還差幾公分，任重道遠，還得繼續努力。
在幾個月之前，顧為先對于牛奶還依然懷着深深的仇恨。
小時候身體太差，顧将軍看不過去，每天下了硬性指标，一天兩杯地往顧為先肚子裏灌。灌了十幾年，成效不僅沒有出來，還讓顧為先喝出了逆反心理，後來一看見奶制品他就想吐。
直到上了國中，由于在學校借宿，顧為先這才擺脫了父親的魔爪。
顧為先本來以為這輩子他和牛奶的緣分已盡，可是上學期突然改變了心意：他不僅要喝牛奶，還要天天喝牛奶！争取身高超過沈念安！
但是沈念安的個子雨後春筍一樣，貌似比他蹿得還快。顧為先失落了一陣子，只好重新調整目标，身高超過一米八就好。
或許是因為這個堅定的目标的驅使，顧為先竟然不再像原來一樣那麽抗拒牛奶了，甚至從中咂出了一點甜味來。
除了家裏的牛奶，顧為先在學校裏也隔三差五會收到一些女生送來的牛奶……以及和牛奶、其他零食夾在一起的給沈念安的情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