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久別重逢
又到了陰雨連綿的梅雨時節。
雖然天氣不好,但是沈念安每天都會堅持長跑。每天的路線一成不變:從書店到顧家,單程三公裏,往返六公裏。兩個月來,在這條路上,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步,留下了多少腳印,可是卻再沒有見過顧為先一眼。
“小顧同學已經兩個多月沒來書店了吧?這孩子不會是轉學了吧?”沈爺爺也惦記着顧為先,他不知道顧為先的家世,一直以來都把他當作普通人家的孩子。
沈念安沒接話,臉上情緒不明,把注意力轉向了書店裏正在閑聊的兩個客人身上。
“聽說了嗎?就是顧将軍差點遇刺那事,好像已經抓到兇手了,也不知道是誰這麽不要命……”
“我看啊,根本就不是遇刺,分明就是……”
沈念安的眸光沉了一下,自從顧為先消失之後,關于顧家的傳聞五花八門,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顧将軍其實已經死了;還有人說,顧将軍出賣了軍事機密,已經被秘密處決了,家人也已經被軟禁;還有的傳聞說顧家人都移民去了美國……總之說什麽的都有。
沈念安從最開始的堅決不信,到後來的慢慢動搖。現在,只要他一聽到關于顧家的相關傳聞,心裏都會不由自主的緊張一下。
他望着雨幕發呆,去年,在梅雨結束之時遇見顧為先,今年的梅雨結束時,是否還會遇見他呢?他盼望着雨季結束,希望早點見到他。可是又害怕梅雨結束,到了那時,如果他還不回來該怎麽辦?
顧為先,你在哪兒?
一年半後,高三七班。
“沈社長,聽說你們空手道社這次又被邀請去日本參加比賽了?”蘇燕妮抱着一摞試卷走到沈念安桌前,把接近滿分的那一張試卷放到他桌上,順便趁着這個機會跟他多說幾句話。
沈念安站在窗前,淡淡嗯了一聲。一年多過去,少年褪去了一身稚嫩,身形愈發挺拔高大,整個人也愈發沉穩。
“對了,聽說下午上課之前有個臨時班會,好像是有新同學要轉過來,你可不要錯過哦。”
沈念安笑笑:“下午社團還有事,可能會晚點過來。”
林達畢業之後,沈念安就順其自然接手了社團的事務,成為崇文空手道社的新一任社長。這一年多來,沈念安每天除了埋頭學習,就是忙社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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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社團也沒有什麽好忙的,除了偶爾參加一些比賽之外,平時也無非是日常的訓練。像下個月去日本參加的那種大型的武術比賽,一年也只有兩三次。
剩下的時間便是沈社長的鐵血訓練。和林達在任的時候相比,現在空手道社員每周的訓練強度是原來的兩倍。這就苦了廣大社員們,他們每天除了奔走在教室食堂之外,還要把一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練習空手道上。
然而沒有一個人抱怨。假如是其他社團有這麽高壓的統治,社團裏的人肯定都跑光了。
沈念安接管社團後,社團的實力比之前提升了數倍,連連包攬了大大小小的獎牌。再加上社長強大的人格魅力,社團的成員不減反增,一年多過去,整個臺灣的武術圈都知道了這麽一個名字:崇文空手道社。
每天的課餘時間,沈念安不是在教室複習學習,就是去社團盯着。副社長林雄怕沈念安累壞了身體,多次勸他不必這麽敬業。顧公子不在的這一年多裏,沈念安就跟魔怔了一樣,不是學習就是往社團跑,總之一刻都不肯停歇。
“沈大神,下個月日本那場比賽你真不去了嗎?”林雄不能理解,沈念安這段日子為了隊員們去日本比賽的事忙前忙後,可是本人竟然沒打算去。
多好的一個機會啊,以沈大神現在的實力,拿個國際大賽的男子武術大獎絕對沒問題,難道優秀的人都是這麽不慕名利嗎?
“我就不去了,你去把其他人員登記一下吧。”沈念安的态度很堅定。
前年初夏的北海道之行,如同一場夢。白駒過隙,轉眼已經近兩年。沈念安愣了愣神,神思倏忽回到了北海道那個又小又舊的游樂園裏,腦海裏重新浮現顧為先那張洋溢着喜悅和興奮的清俊面孔。不是不去,是不敢去,怕觸景傷情,更添愁緒。
顧為先,我現在過得不好,你過得好嗎?
從體育館出來,已經錯過了班會時間,離下一堂課上課還有五分鐘,沈念安覺得有些累,趴在桌子上小憩。意識朦胧間,後面的空桌子動了動,似乎有人坐在了後面。沈念安也沒睜眼,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了挪,不巧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水杯,沒蓋蓋子的水杯直接翻倒在地上,還灑了一身的水。
沈念安睜開疲倦的眼睛,強忍着困意彎腰去撿。
可在他彎腰的同時,視線裏突然出現一雙白色球鞋,他愣了愣,再反應過來時,一雙手已經替他撿起水杯遞了過來。沈念安視線上移,看到一張再面熟不過的臉。
男生望着呆住的沈念安,一臉鎮定地坐在他後面。兩人目光交彙,對視良久,他慢慢挑起唇角,笑得很好看:“沈念安,好久不見。”
在沈念安接近顫栗的目光下,他噙着笑把剛領的課本堆到書桌上,衣領下別着胸牌:高三七班,顧為先。
自從顧為先重新返回學校後,長跑這一項活動被沈念安從固定日程表中劃掉。現在,給顧為先補課成為了每天的新工作。從周一到周五,每天下午放學後,沈念安都會去顧家幫他補習功課。
顧夫人起初對沈念安表現的很冷淡,她并不看好他會對自己兒子的學習會有多少幫助。她也不看好顧為先,按照她的意思,顧為先本應該留級重讀高中一年級,這樣學起來才不會吃力。本以為他會接受自己的安排,誰知道他竟然拒絕了。
顧夫人也不着急,高考在即,假如顧為先的成績達不到顧家的期望,就直接把他安排到高一重讀。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在沈念安的幫助下,顧為先竟然漸漸地跟上了功課,甚至在好幾次模拟考試中拿到了不錯的成績。
足夠讓人驚訝。
但是在過去的一年裏,這些讓人驚訝的事情跟發生在顧為先身上的奇跡相比,又簡直算不上什麽。那場嚴重的車禍之後,不知道是什麽支撐了顧為先堅持下去,在他強大的意志之下,最後竟然慢慢站起來了。
晚上,顧為先的卧室。門口一陣敲門聲,接着是李叔的聲音:“小少爺,已經九點多了,我該送沈同學回家了。”
沈念安正專心致志地為顧為先講解一道數學題,眼睫毛半垂着,注意力全在那張試卷上,似乎全然沒有聽到門外的聲音。還是顧為先按住試卷,放下筆,提醒他該回家了。
沈念安點點頭,從書桌上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也沒多少一句話,出門的時候轉過身:“明天周六,早上七點,我在你家門口等你。”
顧為先推門出來,目送着那個下樓的身影,背影清隽挺拔,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
從返校到現在,差不多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沈念安對他态度如何?
很好,這一點毋庸置疑。
比如他有無窮無盡的耐心指導他學習,從來沒有流露過一絲厭煩或者疲倦;除了上課時間,他剩下的不多的空餘時間,大部分都分配給了顧為先,每天放學後幫他補習功課,每周六日陪他一起去醫院複建;沈家并不富裕,可是每當沈爺爺改善夥食,都會讓沈念安送來一份,雖然顧為先知道,也許母親并不稀罕。
和高一的時候一樣,他們朝夕相處,在外人眼中是如此的親密。
他對你那麽好,顧為先,你究竟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周六,對于學業繁重的高三學生來說,是一個夢寐以求的睡懶覺的機會。
早上六點,顧為先就已經吃了早飯,催着李叔送他去醫院。果然,出了門就看見站在外面的沈念安。
“李叔,早上好!”沈念安看見李叔,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李叔樂發自內心的喜歡這個少年,笑呵呵朝他點頭:“醫院都還沒有起床,你們這麽早就要過去,豈不是為難醫院?”
“李叔,今天不用你送了。”顧為先突然改變主意,“麻煩您幫我把自行車取來,我今天騎車去。”
李叔面色有點為難:“小少爺,您的腿還沒有徹底恢複,夫人要知道會生氣的。”
在顧為先執着的目光下,李叔無奈,只好把塵封已久的單車推出來。
友誼百貨、成元大廈、民心公園……熟悉的春江路,兩位騎行的少年。街景随耳畔的風一晃而過,前面突然有一輛汽車逆行過來,也許太久沒有騎車,車技倒退,顧為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急剎車之後,依舊笨重地倒在地上。
“顧為先——”
沈念安扔下車子,望着絕塵而去的罪魁禍首,眼睛裏跳動着怒火。他三步并作兩步,急匆匆把顧為先扶起來,皺着眉頭檢查了他沒受什麽傷之後,長呼一口氣,第一句話卻是責怪:“你不該騎車!”
顧為先的褲腿被擦破,布料被磨出一個窟窿,露出一片紅肉來。倒是沒覺得多疼,更多的是驚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場天降而來的車禍之後,顧為先其實對汽車有了陰影。
車是不敢再讓顧為先騎了,沈念安的車在前方二十米,他堅持要把顧為先背過去。路上行人不少,顧為先一個一米八三的男生,又傷得不重,怎麽肯讓他背,堅決搖頭,一瘸一拐地自己往前走。
看到他固執的樣子,沈念安突然笑了。
這段時間沈念安對誰都是笑吟吟的,可是對于顧為先,卻吝于露出笑容來。看他這麽一笑,顧為先覺得心底都被陽光照了一遍。因此,說話也大膽起來。
“沈念安,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在生我的氣。”顧為先走得很慢,沈念安跟在他身後,走得更慢,好像生怕他再出什麽磕絆,摔倒在地上。
沈念安擡眼,對上一張誠摯的面孔。
“過去的一年多裏,我不是沒有想過見你。但是我的家庭不允許,我的身體也不允許。你知道嗎?當我喪失行動能力的那段日子裏,每天睡覺之前,都會許下一個心願。我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過去的日子,和你肩并肩一起長跑,一起進行空手道練習。”
“可是我每天都會做噩夢,夢見自己坐在輪椅上,夢見自己在操場的跑道上,夢見你朝着和我相反的方向跑去,你的背影越來越遠。李叔他們都說我勇敢,就算遭遇了車禍知道自己癱瘓後也沒有掉一滴眼淚。”
顧為先笑了笑,久病初愈的少年站在春末的暖風裏,身形顯得有些單薄。可是眉眼之間,卻比往日堅毅得多。他喉嚨滾動,索性一口氣把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實害怕極了,我自卑膽怯,害怕自己真的再也站不起來,害怕真的要借着輪椅出現在你面前。”
所以沈念安,不要怪我沒有聯系你,我只是沒有勇氣以這樣的姿态出現在你面前。
沈念安僵在原地,可是有那麽一刻,顧為先覺得對方身上的冷意似乎收斂了大半。
“顧為先,你就是個傻子。”
顧為先愣住。
又聽見他說:“可是我更傻,所以會無條件地相信你這個傻子說的每一句話。沒錯,我就是在生氣,可是不是氣你的突然消失,氣你沒有聯系我。而是氣我自己,我覺得害怕。在你不在的這段日子裏,我沒想到自己會因為一個人變得魂不守舍,我害怕這樣的自己。”
久別重逢,短短幾句話,這一個月的小別扭就無影無蹤。
沈念安說完了話,就一步跨到顧為先身邊,還不等他反應,就強硬地把他背起來。
顧為先腳下一空,羞憤地看着不斷回視過來的路人,一只胳膊扼住沈念安的脖子,低聲威脅道:“你幹什麽!快放我下來!”
明明自行車近在咫尺,可是沈念安偏偏走得很慢,他半回頭朝顧為先笑:“我現在還不打算徹底原諒你,所以你最好配合一點。”
顧為先無語凝噎,苦着臉硬着頭皮問:“那沈同學打算什麽時候徹底原諒我?”
沈念安把他放到車後座上,一腳踩在自行車的腳踏板上,一腳支地,擰眉想了想,這才不緊不慢地朝身後的人說:“這個嘛,還得看你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