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盆冷水

“上節課你們交上來的作業我都看了,大部分同學都完成的不錯,你們的理想都寫得很有趣。”

快下課的時候,劉教授和往常一樣,提到了上節課布置的作業。今天的他格外和顏悅色,說起話來嘴角都帶着濃濃的笑意。

“我看了看,一部分同學希望能出國深造,進一步提升自己;還有一部分同學希望能成為水利方面的工程師……這些同學寫得都很真誠,也很認真。但是,”他頓了頓,目光在臺下搜尋了片刻,“有一位同學寫得很特別,我想請教他幾個問題。”

劉教授的“請教”二字咬字很重,原本有些嘈雜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一個坐在後排的男生低聲朝同伴道:“劉教授這臉色不對啊,我們班上有人惹他了嗎?”

劉教授走下講臺,緩緩繞着教室走了一圈,然後在一個人身邊定住,聲音低沉:“顧為先同學,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顧為先冷不丁被叫起來,腦袋有點懵。他把手中的筆放下,桌上攤着密密麻麻的筆記。如果劉教授肯低頭看一眼,一定會感動不已。

可惜劉教授的視線只在顧為先身上停留了一刻,而且還帶着一絲凜冽:“顧同學,你是不是對我的課有什麽意見?”

劉教授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讓顧為先更懵了。

“沒有。”吐字清晰。

自從上次被劉教授批評了論文之後,顧為先自認為自己比原來認真了許多,每次上課之前都會充分預習,老師留的課下作業也仔細完成。不說別的,就說上節課留的寫自己的理想那份作業。班上其他同學交上的都只是兩三頁,他足足用了十頁紙。

當時由于時間緊,還是熬夜完成的,連沈念安都說他是個瘋子。

劉教授的手擱在顧為先桌上,屈起食指敲了敲桌子:“你想修三峽大壩?”

顧為先再遲鈍,也聽出了他語氣裏的不友好。

“對。”顧為先點頭。

“我想你應該沒有聽我前兩節的課。”劉教授推了推眼鏡,其實他在之前并沒怎麽關注過這個姓顧的學生。但是顧為先交上來的那份關于理想的作業,徹底引起他的注意。

Advertisement

“我記得前兩節課講了,長江水利建設确實意義匪淺,但是目前來看,以現在的技術水平,修建大壩的可行性并不高,而且這項工程巨大,并不是你想完成就能完成的。”他的語氣盡量平和了一些,顯露出長者的耐心和睿智來。

“最重要的是,你現在的能力還不夠。與其樹立一個這麽空泛的目标,倒不如借鑒一下其他同學的理想,把目标定得切合實際一些,這樣更有利于你的成長。我不介意你回去修改一下,重新交給我一份。”

不少同學低聲笑起來。教授的言外之意很簡單:想修三峽大壩,癡人說夢。

顧為先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幹澀,有那麽一瞬間,他有些後悔了。他從劉教授眼中看到了兩團火,将他寫得十頁紙燒成灰燼。

“我不會改的。”顧為先出聲,他重複了一遍,“就算拿回去重寫,我還是一字不變。”

劉教授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麽?”

似乎已經很久沒用人敢這麽直接挑戰他的權威了。

“我承認我能力不足,也承認這項工程存在很多技術難題。但是正如您所說,修建三峽大壩對于長江一帶的人口意義重大,倘若大壩建成,它能提供的水電資源超乎想象,也對……”

“好了,”劉教授打斷顧為先的話,“我欣賞你的勇氣,但是還會給你一個幾乎。下節課上課前,我希望能收到一份新的作業。在我的課上,我更喜歡腳踏實地的同學,不接受空想家。”

鈴聲響起,他拍了拍顧為先的肩膀,回到講臺收拾自己的東西。

後兩節課這個教室還有別的班的學生來上課,班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顧為先還愣愣地站在那裏。

空想家?他成了空想家?

顧為先剛才還沒覺得有什麽,可現在卻覺得全身發冷。那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失望,那是理想被敬重的老師親自摧毀的心灰意冷。

“走啦,還愣着幹什麽?”安靜的教室裏,後排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顧為先訝然回頭,看見沈念安站起來,朝他走過來。

“你怎麽來了?”

沈念安沒說話,也沒有在他身邊停留,而是大跨步走出教室,追上了剛出去的劉教授。

“教授,您稍等。”

沈念安朝劉教授露出一個微笑。

“你是?”

“教授,您的課講得很好,但這并不意味着您可以随意對別人的理想評頭論足。”

已經有其他班裏的人陸續往這個教室走進來了,兩個人站在教室門口,非常顯眼,不時有學生把目光投向他們。

劉教授沒反應過來:“你是什麽人?為什麽突然跟我說這些?”

沈念安忽略了路過的女生投過來的視線,神态淡然,他沒有直接回答劉教授的話:“總之您今天說的話,和您這個身份相比,很不相稱,您的刻薄簡直讓人吃驚。”

劉教授明白了,他是和顧為先站一隊的。

沈念安忘了那天上午劉教授又跟他說了什麽,總之臉色很不好看,語氣也糟糕。但是想起劉教授那張黑臉,沈念安的心情就莫名好了許多。

不過,雖然是幫顧為先出氣,但他似乎并沒有多感激。

顧為先追出去的時候,劉教授已經氣勢洶洶的離開了。

他的臉色也挺難看,把沈念安拉到走廊邊上:“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沈念安摟着他下了樓,邊走邊問:“怎麽了,剛剛受了劉教授的刺激了?”

顧為先身體僵硬,掙開他的手臂,放慢了腳步,刻意跟他保持了兩個臺階的距離。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沈念安能感覺到身後的人散發的涼意。

他止住步子,猛地轉身,顧為先猝不及防,差點撞到他身上:“你幹什麽?”聲音有些惱怒。由于站的高出沈念安一個臺階,顧為先也比沈念安高出半個頭,因此視角也變得有些陌生。不用低頭,就能看見沈念安漆黑柔軟的發頂。

沈念安也不惱,擡頭看着顧為先,依舊保持着剛才嘴角的弧度:“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人是為自己活着的,幹嘛要那麽在意別人說的話,就是他是教授又有什麽了不起的?”

拍拍他的肩膀,順勢點了一下顧為先的額頭,哄孩子似的:“行了,顧小公子,您消消氣?”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顧為先擰着眉頭推開他的手:“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沈念安啧了一聲:“那你是怎麽了?”

不知道怎麽回事,顧公子最近小脾氣上來了,隔三差五給他擺臉色。沈念安又心疼又心累,偏偏顧為先還總是喜歡把心事悶在心裏不肯說。

就算他沈念安再聰明也不可能全猜中啊。

“辯論賽要開始了,你不在圖書館好好準備,幹嘛跑過來聽這種不相幹的課?”

原來是為這事啊,沈念安實在沒想到顧為先是因為這事生氣。

“怎麽不相幹?”沈念安笑吟吟地說,“再說辯論賽又不是今天舉行,您就別為我操心了。”

沈念安眯起眼睛,心道,怎麽不相幹?但凡和你有關的一切都和我相幹。

顧為先也不想和他争論:“也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從今天下午開始,好好準備辯論賽的事。”顧為先知道,這場辯論賽對沈念安很重要。

沈念安不喜歡抛頭露面,尤其是在辯論賽這種公開而激烈的場面。他參加辯論賽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第一名能拿到獎學金。沈家并不富裕,沈爺爺年歲漸高,上了大學之後,沈念安就不再跟家裏要錢。

除了日常上課之外,沈念安平均每天還要打上四個小時的零工,大學的一切開銷均靠他的雙手來掙。顧為先不想他這麽辛苦,因此在沈念安報名參賽的那天,就直接給他定下了目标:“沈念安,這次你得拿第一。”

如果像他這樣,三天兩頭往外跑,又上哪去拿第一?

沈念安一臉漫不經心:“好好好,你對我還沒有信心?下午我就去圖書館準備,不過我來這裏還有另外一件事,我是特意過來給你報喜的,恭喜你顧同學!你在泰戈爾詩歌翻譯比賽中順利通過了初試,拿到了全校第二名的好成績!”

的确是個實打實的好消息,要知道參賽的好多都是外語學院的,他們在翻譯上有着天然優勢。雖沒有拿到第一,但顧為先能夠殺出重圍,取得這樣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

可是他高興不起來。

越是這樣,越想起自己糟糕的專業課來,莫名煩躁。

只好岔開話題:“今天中午回家吃還是在學校吃?”

才十點多,沈念安已經開始餓了。早上吃得少,顧為先煎得兩個荷包蛋,他終究是沒能吃下去第二個。剛到學校時,沈念安還沒覺得學校食堂的飯菜有多好吃,但是現在對他來說,食堂簡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不在食堂吃。

清了清喉嚨,咳了一聲:“我先去圖書館還本書,一會咱們直接去食堂湊合一頓就行。”

正走着,忽然看到兩個眼熟的身影,沈念安經常來顧為先班上找他,因此大部分人雖然不認識,但是都混了個臉熟。他腳一頓,朝花架的回廊方向擡了擡下巴:“你同學吧?”

每當這個時候,顧為先都會無比敬佩沈念安的視力。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還真是。他走過去,想打個招呼,快走近的時候,臉色卻一沉。

兩個男生坐在那裏說得正忘我。

“把自己當什麽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還跟教授杠上了。”一個男生冷笑。

“……诶,別這麽說,人家也是有資本的。我聽有人說,他和顧明武将軍關系匪淺,家裏勢力好像挺大的……”

“開什麽玩笑,以為都姓顧就能扯上關系了?要這麽說,我姓孫還跟孫中山先生是親戚呢。顧将軍我從報紙上見過,那位可跟顧将軍的身形氣質差了十萬八千裏……”

談得不是別人,正是顧為先。

顧為先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了冰,他攥起拳頭,肩膀劇烈的起伏。

沈念安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先別激動,你站這裏。”

兩個男生跟前陡然冒出一個人。

他們倒是沒有看見不遠處的顧為先。

其中一個男生姓孫,叫孫力,他看見沈念安,眼睛都是亮的,趕緊招呼他坐過來:“沈同學,好巧!”

沈念安神色淡漠:“不巧。”

孫力不以為意,嘿嘿笑着,露出一排黃牙:“沈同學啊,上次你教我的投籃方法太厲害了,自從那次之後,我的命中率提高了一半,你真是太厲害了!”

他和沈念安同是籃球社的社員,沈念安對他沒多少印象,但是他把沈念安記得清清楚楚。沈念安體育好,籃球好,成績好,簡直全能,還長得帥,這麽出色的人,想不讓人記住都難!

沈念安嗯了一聲,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

兩個男生覺得尴尬,正要再說點什麽,卻聽見沈念安問:“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聲線冷冽,帶了點不愉悅。

孫力啊了一聲,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念安摸了摸鼻梁,語氣也有點不耐煩:“我是說,你們剛剛在這裏說了什麽?”

孫力小心髒亂跳,這位沈同學平時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怎麽今天突然這麽瘆人,他是哪得罪了這位大神?“我們剛剛,”他嘗試回憶了一下:“哦,就是說的投籃啊。”

沈念安糾正:“不是這句。”

另一個男生反應過來,吞吞吐吐:“我們在說顧……顧同學。”突然想起來了,這位沈同學不就是那個每天都在後門等着顧為先的那個男生嗎?他的全身發冷:“我們也是聽了些謠言……”

孫力還猶然未覺,聽見同伴提起顧為先,面帶忿色,陰陽怪調地跟沈念安道:“他啊,我看就是家裏有點錢,平時不把老師和同學放在眼裏,我最讨厭這種人的嘴臉——诶,沈同學,你幹什麽!別激動,咳咳——”

沈念安比孫力高出半個頭,輕而易舉拎住他的衣領,孫力被吓壞了,一張小臉煞白。沈念安力道很大,孫力差點喘不上力氣,拼命咳起來。沈念安手指關節泛着青白,揮着的拳頭揚在半空,終于還是收了回來。

他松開手,沒看男生魂飛魄散的那張臉,冷冷抛下一句話:“如果下次再說顧為先的壞話,別怪我的拳頭不客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