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私人聚會

周六上午有沈念安最喜歡的課，但是他打不起精神來。

徐教授的聲音經過擴音器的過濾，無限拉長、放大，響徹階梯教室的每個角落，可就是鑽不進沈念安的耳朵裏。外界的一切事物都輕飄飄的，似乎跟他無關。

垂眼看表，九點四十五分，顧為先馬上就要回家了。

蘇燕妮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着。

“念安，你覺得她會縱容你們這樣胡鬧嗎？”

“也許不久後她會見你一面。”

“希望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

上了一個多小時的課，沈念安連書都沒打開，他把頭紮在桌子上，想起昨天下午蘇燕妮說的話，一陣心煩。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認真聽課，徐教授的聲音終于重新落入耳朵裏。

“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我手底下的學生，絕對不允許出現挂科。可是你看看上周的測試卷，有幾個及格的……”講臺上的聲音很憤怒。

徐教授教得好，也夠變态。都大學了，三天兩頭考試，上他的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重讀了一年高三。學生們在他的課上如履薄冰，大氣不敢出一聲。但是也有一個優點，他對學生的态度泾渭分明，尤其寵愛好學生。

好吧，反正對沈念安來說算是個優點。

沈念安擡起頭，努力聚焦目光，看着講臺，可是幾分鐘後又出神了。“還有一周就要考試了，上次測試有兩位同學考的非常不錯，在複習備考這一階段，大家可以向他們……”徐教授的聲音又成了背景音。

他是在害怕嗎？或者不安。

其實昨天蘇燕妮要跟他說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從北苑秀口中得知的：顧夫人已經知道他和顧為先在學校外同居的事了。

昨天晚上幾次猶豫，最終還是沒有告訴顧為先，他怕顧為先和顧夫人起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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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後悔了，沈念安撓撓頭發，思考現在出去送顧為先是否來得及。

坐在旁邊座位的同學推了他一把，小聲提醒他站起來回答問題。

徐教授笑得慈眉善目：“沈同學，你也說兩句吧。”

徐教授叫了沈念安好幾聲，這孩子就是沒反應。

沈念安很明顯還沒從神游中回來。

徐教授又笑着重複了一遍問題。他對好學生總是無限包容，充滿耐心。

看看，這就是優等生和差生的差別，人家就算不聽課，照樣能拿第一。

“沈同學啊，你來為大家分享一下學習心得，還有複習中需要注意的地方。”

沈念安站起身，沉默了一秒，在徐教授殷切的目光的注視下，離開了座位。

“教授，對不起，我出去一下。”

沈念安匆匆跑出教學樓，現在離十點還差五分鐘，應該趕得上。

非教職員工車輛不能随意出入校園，接顧為先的車應該停在正門門口。沈念安一路飛奔，氣喘籲籲來到正門。顧為先正要上車，看見沈念安，有點驚訝：“你怎麽來了，沒上課？”

沈念安把他拉到一邊。

“什麽？”

顧為先臉色發白，指尖是冰涼的。

“你是說我母親已經知道我們住一起了？”

可是為什麽在電話裏她沒有表現出任何苛責的語氣，甚至連提都沒提。

顧為先突然明白了。

有一場鴻門宴等着他。

北苑秀坐在車裏，看着臉色跟剛才截然不同的顧為先，再扭頭看了看窗外沈念安的背影，關切問道：“為先，你沒事吧？”

顧夫人接回顧為先，順便也把北苑秀一起接回去。

顧為先搖搖頭，擡眸看了看司機：“走吧。”

他有三個多月沒回家了。

或許時間和距離真能改變一些東西。

顧夫人對他很熱情。抛下大大小小的交際應酬，在家等了他将近一天。還沒有下車，母親就出門親自迎接他，這在以前，是顧為先想都不敢想的。

以前母親太忙，為數不多的一點時間和母愛都傾注在了兩個哥哥身上。對顧為先為數不多的那點關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累了吧？”顧夫人笑吟吟接過顧為先的包，精神頭很好，不像生病，兩個哥哥也根本不在。跟電話裏說的不一樣，顧為先更加确定自己的命運。

沒準接下來就是一場審訊。

你為什麽要搬出學校？

你竟然還跟一個男生男生同居。

你父親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你。

可是很意外，顧夫人什麽都沒提。晚上讓李媽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迎接他的歸來，北苑秀也在。飯後，顧夫人把北苑秀送出門，沒有上樓。

“為先啊，這段時間在學校過得怎麽樣啊？還适應嗎？”顧夫人一副準備和他一次促膝長談的架勢。

顧為先從小跟父母呆在一起的時間很少，雖然他曾經無比期盼父母能多給他一些陪伴。可是當她真在你身邊的時候，反而不知道跟她說什麽了。

他忍不住了，問：“這次您叫我回家是有事嗎？”

顧夫人笑：“怎麽，我想見見兒子還要找個理由？”這時候似乎真的成了一位普通的母親。

她端起咖啡，優雅地抿了一小口，身子向後靠了靠，不緊不慢地說：“其實也有件事。我知道你對水利感興趣，以前攔着你不讓你學，是我們的不對。現在有個好機會——”

顧為先不明白她為什麽要突然說這些。

顧夫人停頓了一下，打量着兒子。當初那麽堅決地不顧家人反對報考了成大的水利系，一定是愛極了這個專業。既然這樣，他沒有理由拒絕自己的提議。

“現在有個出國留學的機會，愛荷華大學，想不想去？”

愛荷華大學，水利領域排在美國前列。

顧為先不是沒有聽過。

而且成大水利系的兩位教授也是從那裏出來的。

“如果去的話，現在就要開始着手準備申請留學的事宜了，正好你伯父他們都在美國，在那邊也有個照應。”

雖然顧忌沈念安，但是顧夫人認為這所學校對熱愛水利的顧為先來說，足夠誘人。她有一半以上的把握勸服顧為先留學。

留學……留學啊。顧為先仔細琢磨着這兩個字眼，忽然頓悟。顧夫人只字不提他和沈念安搬出去的事，張口就是為你的遠大前程着想，把你送走，送得遠遠的。

突然之間，顧為先特別想跟她解釋一下，他和沈念安只是單純的搬到學校外面住，只是字面意思上的住一起，絕對不是那種意義上的同居。

但是很快就在腦海否定了這個念頭，解釋什麽？解釋他和沈念安只是單純的精神戀愛，沒半點肉體幹系，讓她大可放心。恐怕顧夫人光是聽了前一句就直接把他判死刑。

顧為先想了想，努力從自己身上找了個突破口。

“對不起，我去不了。”

顧夫人沒反應過來。

她發現當她跟顧為先提起這所學校時，顧為先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激動。

雖然有猶豫，但也一瞬而過，就這麽态度堅決地拒絕了。

顧夫人一臉訝然，睜大雙眸：“這可是個來之不易的好機會，你好好考慮考慮。”

她動用了國外的人脈，以最快的速度聯系好了學校，只要顧為先在申請書上簽上名字，就可以把他送出去。這也是能把顧為先和沈念安分開的最合适的辦法。

“我好像已經對水利失去熱情了。”顧為先沒打算隐瞞。他笑地有點勉強：“所以出國留學的事還是算了吧。”

“你……不是很喜歡水利嗎？”顧夫人的計劃被兒子打亂了。

顧為先面上帶着茫然。

不像是在撒謊。

顧夫人迅速地消化掉這個突如其來的，讓她詫異的事實，然後飛快地調動了計劃B。她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為先，你長大了，很多事都要自己做決定了。我不幹涉你的想法和選擇。”

她看上去很平靜：“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水利了，我也會支持你，你還有很多選擇，我記得你對文學也很感興趣……”

接着顧夫人又跟他說了許多，無非就是讓他遵循內心想法之類的話。

這次談話，顧為先以為會演變成母親對他和沈念安同居的一場批判。沒想到它最後拐了彎，繞到了個人理想這麽深刻的人生問題上。似乎也是顧為先記事以來，母親第一次和他說這麽多話。到最後顧為先有點走神，沒聽進去。

但是經過這麽一晚，他轉變了對母親的态度，覺得他和她的距離拉近了一些。他甚至覺得母親也許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古板，不近人情。也許他和沈念安的關系，在母親面前還有回旋的餘地——只要他們努力的話。

顧為先心底壓着的那塊石頭，好像被搬走了，豁然開朗。

第二天，他心情愉悅地去探望沈爺爺。

而被兒子劃定為不那麽古板的顧夫人，把北苑秀接到了家裏，和她碰頭。

在北苑秀面前，顧夫人才把掩藏得很好的那點愁容展露出來。談起顧為先，顧夫人後知後覺地感嘆：“怪不得去年為先堅持要轉到另外一個班。”

她不太關注兒子的學習，那時只知道顧為先轉到了七班，卻不知道七班有個沈念安。原來那時候就已經情愫暗生。

甚至她還查出了沈念安原本是要報考臺大的，為了顧為先才改了志願，去了臺南。

兩人的牽扯比顧夫人想象中的還要多。

顧夫人決定從沈念安入手。

北苑秀嘆氣：“其實在高中的時候，有個女生很喜歡沈念安，但是他沒有接受。我以為他是不想耽誤學習，現在想想，也許是因為為先的緣故。”

顧夫人問：“喜歡沈念安的人？”

北苑秀眨眨眼睛，說起了蘇燕妮：“就是那位蘇同學，為先過生日的時候還來過顧家，她和沈念安是高中同學。”她搖頭，一臉惋惜：“哎，當初她是為了沈念安才到臺南讀書的……”

顧夫人秀眸中閃着幽光，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裏成型。

從家返校後，很快就進入了考試周。

一些選修課和公共課先考，幾門專業課最後考。這些考試都沒有排在一起，一天一門，或是兩天考一門，所以有充分的複習緩沖時間。一學期下來，顧為先的水利學學得并不暢快，但是應付考試還是綽綽有餘。

沈念安自然不用說了，大神功力非凡。在考試之前，就已經預訂了來年獎學金的名額。

就這樣，他們迎來了大學的第一個假期。

寒假沒有作業，沈念安不想爺爺太累，幫爺爺照看書店的同時，也開始了兼職打工生活，放假後，沈同學很忙，顧為先連見他一面都是奢侈的。

這麽一想，他還挺懷念在臺南的租房生活的。

這次回來後，顧為先主動和母親說起了校外租房的事。他盡量描繪得簡單純潔，解釋說是因為學校宿舍環境不好才搬出來的。顧夫人竟然一臉淡然，甚至都沒有過多追究。

只是她提了一點要求：“你跟那位沈同學關系好，我不阻攔。但是在顧家，也有顧家的規矩，也希望你遵守我的規則。”

顧夫人要他從現在開始，學習經營人脈。

顧為先做出适當的妥協，他沒有拒絕。

寒假的第一個周末，在顧夫人的協助下，顧為先開始着手準備舉辦人生第一場小型私人聚會。地點是在顧家，客人名單由顧夫人拟定。除了高中熟悉的一些同學之外，顧夫人還請了其他一些和顧為先同級的校友。

這些校友他大多不認識，唯一知道的就是，對方都有顯赫的家室，他們的父母和顧為先父母都有密切的往來。

顧為先倒是對這些不在意，在聚會前一天，浏覽了一下名單上那些熟悉的名字：沈念安、北苑秀、林雄、蘇燕妮、劉思爾……甚至還有林達學姐。

這就夠了，顧為先不喜歡聚會這種虛僞的交往模式，但是模式畢竟是死的，只是個冷冰冰的框架，人是活的。有他的這些朋友在，他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抗拒周末的到來。

甚至在心底，還有一絲小小的期待和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