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妥協
這個冬天，臺北有點冷。大清早，沈爺爺披着外套開了書店的門，街上沒多少行人，外面涼涼的空氣都蹭着鼻尖鑽了過來。
老人轉身進書店的一瞬間，腳步一頓，又回過頭來，愣了一下，看見書店門口的還立着一個女孩子，穿長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針織衫，半截小腿露在空氣裏，鼻尖凍得發紅。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女孩眼睛裏亮了一下。
“爺爺。”
正當老人要開口，蘇燕妮先叫了他一聲。
“你是？”這個時間，幾乎沒有人出來買書。
“我找沈念安。”聲音細細柔柔的。
“孩子，快進來，外面冷。”沈爺爺揮揮手，趕緊讓蘇燕妮進了書店，沈念安的女性朋友很少，老人對這張臉有點陌生。
蘇燕妮第一次來這裏，好奇地打量着這個不大的書店，希望能通過這個沈念安生活已久的場所，能對他多一些了解。書店最裏面有一扇小門，門半掩着，能從門縫裏看見一處小小的院落，應該就是沈念安和爺爺住的地方。
沈爺爺給女孩子騰出一張椅子，又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她，然後去叫沈念安。
“沈念安他？”
沈爺爺很和藹：“孩子，你是念安的同學吧？”他嘆了一口氣，“哎，他感冒了，剛醒，你再等等他。”
那天從顧家回來之後，沈念安就得了重感冒，這幾天精神一直不太好。沈念安身體很好，從小到大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孫子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沈爺爺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周到，心裏有點愧疚。
沒過多久，沈念安就出來了。他穿了一件深灰色薄毛衣，眼底青黑，五官還是好看的，只是整個人人顯得很疲憊。看見蘇燕妮，他一點都不吃驚。
蘇燕妮手裏提着一個小小的透明袋子，遞給沈念安，裏面裝着幾盒感冒藥。其實在參加顧為先舉辦的私人聚會那天晚上，她就發現沈念安感冒了。
沈念安沒什麽表情，也沒有拒絕，說了一聲謝謝，把感冒藥放到屋裏。擡起眼來：“出去說吧。”
離書店不遠的地方，有個公園。今天陽光不太好，早上公園裏人很少，黯淡的日光打在草木上，呈現出一種青灰色，那種大陸北方的冬季才會有破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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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安坐在長椅上，長腿微屈，和蘇燕妮隔了幾十公分的距離。即使這樣，他還是覺得兩人離得太近，他不習慣。沈念安盯着投在地上的那層薄薄的影子，幾天的時間裏，他已經徹底冷靜下來。
沈念安知道，蘇燕妮今天來是聽他的答複的。
他沒有讓她失望，也給出了讓女生滿意的回複，咬字很慢，聲音很輕地說：“從今天開始，我們交往吧。”
蘇燕妮竭力壓抑住心底的雀躍，點點頭：“好。”
沈念安站起來，其實他一點都不明白“交往”這兩個字的含義。這兩個字眼原本是建立在心意相通的兩人身上的，可是現在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符號。像是給他和蘇燕妮的關系蓋了一個戳，是道歉，承諾，或者補償。
蘇燕妮當然不會意識到沈念安此刻沉重迷茫的心情。
對她來說，交往第一天，她正在處于最幸福的時刻。
雖然沈念安身體不舒服，但是她仍然希望他能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度過意義非凡的這一天。
蘇燕妮眨眼：“這兩天有部電影新上映了，你今天能不能陪我去看場電影？”
看電影，情侶之間，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沈念安猶豫了幾秒，點了點頭。
不管怎麽樣，他都要試着接納蘇燕妮，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電影院九點開門，蘇燕妮和沈念安在門口等了一會，發現肚子有些餓了。她早上沒吃飯，沈念安說過會在今天給她答複，因此早上一起床，直接來書店找他。
女生肚子裏發出輕微的響聲，她看了沈念安一眼，臉紅了一下，面色有點窘迫。
沈念安很細心，詢問道：“我早上沒吃飯，你陪我去吃點？”
盡管蘇燕妮堅持說不餓，沈念安覺得還是帶她吃點東西比較好。
電影院往東，有不少早點粥店。沈念安對這一帶很熟悉，直接把她帶到了常來的一家粥店裏。老板娘年紀不大，大概三十來歲，似乎已經認識他了，一見男生進來，就笑着跟他打了個招呼。
看見沈念安身後的女生，老板娘暧昧地笑了笑，挑着眉問他：“女朋友？”蘇燕妮擡起頭來，朝她笑了笑。
沈念安還沒點餐，老板娘也不催，熟稔地問：“還和之前一樣？”
沈念安有片刻的遲疑，點點頭，嗯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對前一個問題的回答，還是對後一個問題的回答。
老板娘笑道：“怎麽今天不見那個男孩子？”
沈念安站在櫃臺前，跟女人輕輕說了句什麽，蘇燕妮沒聽清，再擡頭就看見他端了兩份南瓜粥過來，還有一屜小籠包。
金黃色的粥裏摻了一點紅色，蘇燕妮沒動勺子，兩臂垂在桌子下面，臉上有點為難。
沈念安以為她要把“不餓”貫徹到底，問：“不吃點麽？”
蘇燕妮張張嘴，猶豫了一下，很給面子的拿起勺子攪了攪粥，最後還是沒喝：“我……不吃山楂。”補充了一句：“不喜歡吃甜的。”
這家店的粥味道一般，但是可以加的東西很全。尤其是山楂，沒一點酸味，顧為先怕酸，沈念安發現後如獲至寶，好幾天都拉着顧為先在這裏吃早餐。每次點粥的時候，沈念安都會往裏面加一大勺山楂。
有一次顧為先要的皮蛋瘦肉粥，沈念安依然執着地加了一勺山楂，當時顧為先臉都青了。
沈念安想着想着，就笑了出來。
對上蘇燕妮驚訝的眼眸，他意識到自己的失神，臉上的笑容僵住。
蘇燕妮身子往後靠了靠，右手還攥着勺子：“你知道嗎？這是你今天第一次笑。”
蘇燕妮盯着男生英挺的五官，在心裏默默說，沈念安，我不希望你對我多好，只希望你能朝我多笑笑就行了。
沈念安看了看她面前的粥，一臉愧疚：“對不起啊，我習慣了，順手就放進去了。”站起身來，重新幫她點了一份。
是啊，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習慣的：習慣和顧為先一起來這裏，習慣去靠近他的口味。一時半會兒想要改回去，估計也挺難。
想起顧為先，沈念安的心頭一痛。
他覺得更對不起的，不是蘇燕妮，是顧為先。
他特別想見顧為先一面，但是沒有勇氣，底氣不足，好像也沒有臉面去見他。
他知道，顧為先現在一定對他特別失望。
吃完早飯，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從早餐店出來，兩人穿過馬路，朝電影院的方向走。快走到電影院的時候，路上一輛黑色的汽車忽然橫沖直撞朝他們開了過來，蘇燕妮走在外側，沈念安把蘇燕妮往懷裏一拉，朝路邊躲了躲。
突然落到男生的懷抱裏，胳膊被他攥着，蘇燕妮一時沒反應過來，汽車擦着他們的身子開過去，她這才回過神來。
沈念安松開手，解釋道：“剛剛那車——”說到一半，才想起他和蘇燕妮的關系，覺得這些話有些多餘。
心裏好像有一個小人在冷笑，沈念安，你有什麽好解釋的？
男女朋友之間，這點肢體接觸又算得上什麽？
蘇燕妮似乎讀懂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這樣就不會遇到危險了吧？”沈念安的手臂有點僵硬，拳頭輕握着，帶了點不自在。蘇燕妮也不在意，身子朝他靠了靠，挽着他朝電影院走去。
這天上午沈念安不記得他看了一場什麽電影。
好像是個國外的愛情喜劇片，女主角長得賞心悅目，動作誇張的和男主角在屏幕上晃來晃去，電影院裏時不時響起一陣哄笑聲，蘇燕妮捧着一桶爆米花，坐在他身邊，笑得很開心。
應該是一部不錯的電影。沈念安沒看進去。屏幕上放電影，他的腦海裏也在放電影。從跟顧為先最初相遇的那一天開始，到他們一起參加高考，一起在成大讀書，一幀一幀的畫面閃過去，最後畫面停頓在前幾天的那個早晨，定格在顧為先滿是冷意的那張臉上。
電影片尾，男女主坐在樹下纏綿擁吻，影院裏有不少小情侶，也被撩撥得興奮而激動。燈光亮起的一瞬間，沈念安看到蘇燕妮緋紅的臉頰，突然生出一種絕望來。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蘇燕妮成了書店的常客，她隔三差五的就會來書店找沈念安。
偶爾還會和沈爺爺一起下棋。
沈爺爺并不讨厭這個乖巧的女孩子，只是在她走後，有時候會突然沒來由的跟沈念安說起顧為先。
“念安啊，小顧最近又去哪了？”
“念安，改天去把小顧拽過來，讓他跟我下一盤棋。”蘇燕妮人很聰明，棋下得不錯，就是缺乏耐心，這一點上不如小顧。沈爺爺開始想念他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好久不見這孩子了，我要考考他的棋藝，看看進步了沒有。”
沈爺爺的改天說了好幾次，但是沈念安一次都沒有把顧為先帶回來過。
老人家很郁悶。
年底的時候，沈念安在街上遇見了林雄。
林雄見他第一句就是：“沈大神啊，你說為先這要是真轉學了，你該怎麽辦？”林雄很憂愁地替沈念安擔憂着。
沈念安手裏抱着一大箱二手雜志，正往書店走，箱子最上面堆着幾本漫畫書。林雄剛說完這句話，沈念安沒站穩，身子傾斜了一下，摞在雜志堆上的漫畫書唰唰掉了下來。
林雄蹲下去撿起來，往箱子的縫隙裏塞了塞：“這麽多書，你怎麽不找輛自行車推回去。”
沈念安的聲音有點澀：“他要轉學？”
林雄啊了一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這事？”
“不會吧！你還真不知道？”
林雄把沈念安箱子接過去，放到路邊的臺階上，拉着他順勢往臺階一坐：“他沒告訴你？轉臺北大學，文學系，都已經開始準備轉學考試了。”
沈念安沒說話，垂着眼，聽林雄在耳邊絮絮叨叨：“哎，我也不知道顧公子是怎麽想的，放着成大不去，突然就要參加什麽轉學考試。你跟他關系好，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不你去勸勸他”
沈念安默了默：“算了。”
林雄覺得最近自己這群朋友之間的氣氛很奇怪：“你倆鬧矛盾了？”
嗯，沒錯了，就算沈大神不說，看看他的臉色就知道，十有八九是鬧了矛盾。
林雄是個樂天派，他對顧為先和沈念安充滿信心。他拍拍腦袋，想起今天的來意：“正好，過幾天我和劉思爾他們要去崇文母校看看去，你和為先也一起去吧。”再大的矛盾，兩人坐一起，把話說開了，也就解決了。
沈念安盯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淡淡地說：“我就不去了。”
“幹嘛不去啊，”林雄有點意外，如果是以前，沈念安一定是毫不猶豫就答應的：“對了，你這些天是不是跟我女神來往的挺頻繁啊，有好幾次我都在街上看見你們兩個在一起了。”
沈念安偏頭，愣了愣。
林雄說：“就是蘇燕妮。”
林雄摟住他的脖子，特別語重心長：“大神，可不能這樣啊，你還有個顧公子呢，我知道你對我女神沒什麽意思，但是你這樣會讓顧公子想多的。”
沈念安語氣平淡：“我和蘇燕妮開始交往了。”
林雄下意識點點頭，自顧自的說：“哦，反正不管怎麽樣，你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注意點，不然為先知道了……”
幾秒鐘後，他從臺階上跳了起來，才徹底消化沈念安剛才說的那句話：“什麽！”他大聲喊了一嗓子：“你和蘇燕妮交往了！”
聲音太大，路人行人紛紛回頭側目而視，林雄驚訝的嘴巴裏能塞進一顆雞蛋，他在原地僵硬了足足三分鐘，才吃力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們兩個真的在一起了？”
沈念安一臉平靜，不像是開玩笑。
林雄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麽利器紮破了，露出一個大窟窿，鮮血直流。
“不是，兄弟，大神，沈同學，”林雄叫了沈念安一連串的稱呼，他依然不敢相信這個震撼性的新聞：“你是哪根筋搭錯了，怎麽會和蘇燕妮……”
林雄話沒說完，想起最近狀态不對的顧為先，立刻就明白了。
他的小心肝直顫，瞬間飛快地腦補了一百種電影了劈腿出軌的狗血電影橋段。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沈大神背叛了顧為先？
老天，這是什麽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