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休學治療

“病人所患的是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這種病發病急,進展迅速。貧血只是最初的表現,以後可能會頻頻出現出血和感染的情況。甚至可能導致敗血症,所以形勢并不樂觀。”

沈念安已經出去十五分鐘了,還是不見人影,醫生索性跟顧為先談了起來。

“患上這種病,心情很重要,所以你還是要好好安撫病人的情緒。”

直到今天,顧為先才知道世事無常這四個字的含義。

沈念安那麽好的人,為什麽會得這種病?他還那麽年輕,人生剛剛開啓,還是一片空白,為什麽這種不幸會突然降臨在他身上?

“醫生,您是不是弄錯了?”顧為先多希望一切都是在做夢,一切都是假的。

“這種血液病很罕見,我反複看了好幾遍,是不會出錯的。”

顧為先垂頭,嘴唇抿成一道直線,目光垂直盯着那張檢驗報告單,沉默了很久。

緩緩道:“醫生,您……能不能先別告訴他這個消息?”

沈念安是最有權利知道自己病情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顧為先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隐瞞。

醫生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種病人家屬我見多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這是血液系統疾病,十分危重,你還是盡早告訴他為好。”

他站起身來,朝顧為先道:“報告單就麻煩你交給病人,明天上午會有血液科的專業醫生接替我的工作,我晚上還有一臺手術,先回去了。”

他轉身,開門,正要往外走,卻看見門外不知道什麽已經站了一個人。

站在走廊的陰影裏,全身被一層暗黃的燈光籠罩,微微靠着醫院潔白的牆壁,好像和這走廊融為了一體。

走廊裏開着窗戶,秋季夜晚的風漏進來,出乎意料的潮濕陰涼。沈念安穿的少,只有一身薄薄的病號服。風吹進來,正好掠過他的半個身子,連顧為先都被凍的打了個寒噤。

顧為先走近兩步,這才看到沈念安的嘴唇都被凍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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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安沒說話。

他應該在這站了很久了。

顧為先看了看醫生,喉結滑動了一下,開口變成一件很艱難的事。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從一開始就來了嗎,他和醫生的談話沈念安聽到了多少?

醫生還要趕時間,也不再多逗留,看見沈念安,便道:“新的報告單我已經交給你朋友了,明天早上我會和你再商量治療的相關事宜。”

顧為先看着消失在走廊的醫生的背影,張了張嘴,目光又重新落在過于平靜的沈念安身上,盡量也用了一個鎮定的口吻:“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

沈念安嗯了一聲。

好像聽到的不是所患之病的名字。

而是在聽顧為先陳述晚飯吃了什麽,聽他在講一件不相幹的事。

顧為先聽見沈念安說:“剛剛,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平靜過了頭。

就有點讓人心疼了。

顧為先抱住沈念安,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不管怎麽樣,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挺暖心的一句話,沈念安察覺到顧為先的顫抖。

靜默了幾秒,他的胸腔裏溢出一陣悶笑來,聲音很低沉,笑得身子輕輕晃動:“顧為先,你害怕了?”

顧為先沒說什麽,可是沈念安知道,顧為先緊張了,他害怕了。

顧為先松開環住他腰的雙臂,身子依舊還保持着剛才擁抱時兩人之間的親密距離。他後仰着頭,看着揚唇笑着的沈念安。

顧為先的眉毛都擰成了一股麻花。

什麽時候了,沈念安,你怎麽這麽沒心沒肺?

這是該笑的時候?

你還笑得出來?

你知不知道你的病很嚴重?

顧為先皺眉板臉,不去看他,挺生氣地命令道:“不許笑!”

因為現在沈念安已經成了生病的人,顧為先的語氣也不自覺削弱了幾分,導致這沒有任何力度的命令落到沈念安耳朵裏,存在感已經為零。

沈念安甚至開始笑出聲來。

醫院一個多嚴肅多沉重的地方,顧為先在醫院裏見過的最多的表情就是愁眉苦臉,再不然就是哭。

醫院裏能見到的笑臉太少。

幾個病人從走廊路過,頻頻回頭看着一直笑個不停的沈念安,心裏都捏了一把汗。看着挺好的一個孩子,怎麽都被打擊成了這樣了。

顧為先也覺得沈念安可能是受了一點刺激,于是更加心痛,擡起手臂,輕輕拍了拍沈念安的後背,動作溫柔。

“沈念安,你不會有事的,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這句話說出來。

沈念安終于不笑了。

他把顧為先按回到自己懷裏,頭向後挪了挪,用手撫平顧為先緊擰着的眉頭,然後深深嘆了一口氣。

“顧為先,你不覺得你的眼光有點差?”

顧為先盯着沈念安幽深如海的眼眸,他的眼睛很漂亮,如星辰,如太好,裏面似乎容納着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而此刻,眼底泛了一層青影,眼睛裏有許多細微的血絲,在無數交纏的血絲裏,顧為先望見了映在那雙瞳孔中的自己的臉。

沈念安眨了眨眼,睫毛将顧為先的臉吞沒。

顧為先愣了愣:“啊?”

眼光差?

沈念安舔了舔嘴唇,特別有耐心的解釋:“挑人的眼光。”

顧為先瞪着眼看着他:“你質疑我的眼光?”

“可是你遇到了我。”沈念安道:“不覺得有點……”沈念安斟酌着,打算在後面加一個貶義詞。

正要重新開口,顧為先手指放在他的唇邊,到了唇齒的話又被堵了回去。

顧為先眼睛亮了幾分:“遇到你,是我覺得最幸運的事,從前是這樣,以後也是如此。”

不管你是生病,還是健康。

沈念安從顧為先眼眸裏看見了幾十個小太陽,小太陽們的光線彙聚在了一起,暖洋洋地照在心坎上,他剛剛其實是覺得有點冷的,可是現在身體裏的冷意都被逼了出來。

即使是在顧為先面前表現的再平靜,心裏也是有點害怕的。只不過,和顧為先不同的是,他的那點害怕都被包裹在體內深處,無聲無息潛伏在骨血裏。

所以沒覺得害怕,大概是一場錯覺。可是現在那點藏在深處的消極情緒都融化了。

顧為先的話如同一管針劑,輸入體內,驅散了一多半的不舒服。

沈念安笑了笑,嗓子有點啞:“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對我這麽沒信心?我很失望啊。”

顧為先垂頭,心口直痛。

不是對你沒信心,而是太在乎。因為太在乎,所以害怕失去,只想着把對方牢牢抓在懷裏。

看着顧為先的表情又凝重起來,沈念安額角隐隐發痛。

“你夠了啊,還說要照顧我這個病人的情緒的,結果自己倒是開始發散負能量了。我跟你說,我沈念安可不是那麽好打敗的,生命力特別頑強,只要配合醫生的治療,一定會沒事的……再說我現在也沒覺得多難受啊……”

顧為先知道沈念安是在寬慰他。

至少當時是那麽認為的。

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能想起那天晚上,沈念安所說的那些話。只是再回憶起來那個秋風微涼的夜晚時,才明白其實沈念安不只是在寬慰他,更是在寬慰沈念安自己。

沈念安選擇了積極治療。

主治醫生換成了血液科的一位姓吳的女醫生。

住院觀察一周後,在治療的同時,他堅持去學校上課。為了說服吳醫生,沈念安用了各種方法。

吳醫生從沒見過這麽固執這麽不要命的病人,死活不同意沈念安繼續上課。

女醫生年過四十,長得很漂亮,做起事來雷厲風行,絲毫不遜色于男同胞。她待人親切,沈念安和顧為先都喊她吳姐。

“總之我不同意,你死了這條心吧!”吳醫生也挺固執,不管沈念安怎麽說,堅決不打破自己的原則。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底已經有了輕微出血了,這也只是其中一種症狀。以後還會陸續出現內髒出血、消化道出血、甚至顱內出血!”

吳醫生都快要發脾氣了:“還要不要命啊!”

就這麽堅決的态度,顧為先都不知道沈念安後來是怎麽說服吳醫生的。當沈念安再次出現在學校時,顧為先第一反應是出現了幻覺。

“吳姐給我一個月。”沈念安臉上挂着鬥争勝利的微笑,“這一個月裏,每天上午在醫院治療,下午的時間,我可以來學校聽專業課。”

顧為先不放心他,每天上下課都恨不得和他在一起,生怕再出什麽岔子。

可就是這樣,還是不夠。

沈念安病情發展的厲害,病來如山倒,一周之後,連聽課都變開始變得奢侈。

他視力下降的厲害。

連顧為先的舍友看到沈念安都無比驚訝。

有一次聞清在食堂偶遇沈念安,還以為認錯了人,他看着過度憔悴的沈念安:“你是沈同學嗎?怎麽變成了這樣?”

沈念安一天一天瘦下來。

不過是一周多沒見,聞清都覺得人瘦脫相了。

學校的同學們還不知道沈念安生病的消息。

沈念安笑着點頭,在聞清看來,連他的笑容都是虛弱而疲憊的:“小沈,你這是怎麽了?我本來還想約你周末上午一起打籃球的。”

沈念安啊了一聲,有點愧疚地說:“周末已經有安排了。”

沈念安輕輕一嘆,說實話,他也挺想運動的,可是上午還得奉獻給醫院啊。

因為眼底出血,視力模糊得厲害,所以上課聽課對沈念安來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顧為先經常在沈念安的專業課上旁聽,專門幫他做筆記。

沈念安挺郁悶地說:“你說你這麽負責地幫我,萬一我養成了依賴性,以後等我眼睛好了,不習慣沒人幫我做筆記怎麽辦啊?”

顧為先當時就笑了:“所以你得趕快好起來啊,在你養成依賴性之前就好起來。我的時間寶貴着呢,可不能都浪費在物理上面,”特別正經地補了一句:“文學需要我。”

可是顧為先大概沒想到,在說這話的第三天,一切又不一樣了。

那天下午,顧為先一如既往站在走廊外面等沈念安下課。

下課的鐘聲響起,教室裏的人都湧了出來。顧為先自覺有點擋路,往走廊邊上移了移。

沈念安最後一個出來,他走得很慢,出了教室,擡眼看了看,目光是在尋找。

顧為先本來是想和他開玩笑的,走廊裏人多,隔着人流,他就站在那裏沒動,等着沈念安的視線落到他身上。

然而并沒有。

沈念安的視線确實在他身上掃了一下,但只是一晃而過。然後是片刻的躊躇,目光又四處搜尋了一番,接着彙入下樓的人流裏,如同沒有看見顧為先一樣。

那一刻,顧為先全身的血液都是冰涼的。

顧為先在沈念安身後叫住他。

沈念安猛地回頭,視線是渙散的,沒有任何焦距。沈念安完全憑借着聲源走了過去,走到顧為先面前,輕輕張開口,像是要确認一樣:“顧為先?”

顧為先嗯了一聲。

聽見沈念安慢慢說:“我的眼睛好像看不清你了。”

沈念安揮揮手,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視野裏白茫茫一片,好像置身于滿是大雪的荒原裏,不辨邊際。

沈念安的聲音還是很沉穩,但是莫名帶了那麽一點若有若無的慌,他竭力掩飾着自己的慌張,又喃喃重複了一遍:“我好像看不清了。”

顧為先抓住沈念安的手,安撫道:“沒關系,有我在。”

那天以後,沈念安再也沒有去上過課。

他休學了。

“我說的怎麽樣?你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當初非得去上課,這下你肯死心了吧!”

沈念安只是笑。

吳醫生刀子嘴豆腐心。盡了最大的努力幫他改善視力,治療也加大了力度。

從此以後,輸血、打點滴、服用抗生素成為繼一日三餐之後,沈念安最日常的幾件事。

顧為先所能做的只能是在一旁為他打氣加油。每天一下課,顧為先便騎自行車跑到沈念安家裏或者醫院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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