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陽明山初雪
顧為先在考慮要不要和沈爺爺商量一下,這兩天把他鎖在家裏。爬山?下雪天的還想去爬山,簡直是癡心妄想。
但是他太了解沈念安了,他從來都是說到做到。臨走前,顧為先再三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你省省力氣,那天我是不會去的。”
沈念安捏了捏他的臉:“不管,反正你別遲到。”他頓了頓,“你不來我就一直等着你。”
開始威脅了。
下不下雪還兩說呢,顧為先冷冷抛下一句:“那你就等着吧。”
看誰能杠得過誰。
結果,到了預報有雪的那天,聞清電話打到顧家來,跟顧為先哭訴:“不是說好要下雪的嗎!老子跟他們打賭,說輸了要刷一個月馬桶的!”
聽說山上下雪,從一大早,山腳就聚集了一大群人等雪。聞清更誇張,提前一晚在山上搭了個帳篷,食物和被子準備的齊齊全全,甚至還帶了兩個玻璃瓶,專門為了裝雪用的,說是回去送給女朋友。
可是第二天,等到了下午,別說是雪了,太陽高高地挂着,連天都沒有陰一下。
顧為先不鹹不淡的語氣順着電話線飄過去:“一個月挺短的,你加油。”
聞清在那邊嘆氣,嘆得九曲十八彎。
顧為先正要挂電話,聽見聞清“哎”了一聲:“對了,我今天回去的時候在山下看見了一個人,身形和小沈特別像,我還說我們小沈還在生病呢,要不然肯定會認錯……”聞清哈哈了兩聲,“喂?”
電話彼端出現忙音。
顧為先扔下電話就上了樓,往身上套了件大衣。李媽正準備晚飯呢,看見顧為先穿了外套要下樓,跟着追了幾步。
顧為先回過頭:“李媽,晚飯別等我了。”
小少爺的臉色有點沉,李媽的手蹭了蹭圍裙,目視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疑惑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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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為先沒讓李叔送,騎了輛自行車,沒直接去陽明山,先去繞路去了一趟沈家。沈念安果然沒在,沈爺爺看到顧為先有點驚訝:“這麽快就從醫院回來了,念安呢?”
顧為先磨着牙,在心裏罵沈念安傻子。
就沒見過這麽傻的人。
等到了陽明山,已經是傍晚,暮色一點一點将山吞沒,清冷的月光灑下了,籠罩了山間的草木。等着看雪的人幾乎都已經散盡,山腳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幾堆人,有人燃起了篝火。
顧為先走得時候太急,沒戴眼鏡。他近視的度數不深,走在路上絕對沒有問題。但是天色這麽暗,想找人就不好說了。他徑直走到那堆篝火旁,朝圍着火堆取暖的幾人打聽。
“……個子很高”顧為先比劃着,“請問有見到嗎?”
火焰不時迸出紅色的火星來,顧為先一邊說,一邊環視遠處,試圖從幾十米開外的幾堆人影裏辨別出沈念安。
取暖的人搖頭說沒有。顧為先失望回頭,還沒有走幾步,就聽見有人朝這邊跑過來喊:“山上下雪了!”
顧為先仰頭,視線攀升,極目望去,看見山頂上空籠着着一層白色的水汽,有點像雨。山頂上亮着一排澄黃色的燈,連成了一片,他看不太清,只能隐約看見白色的雪花在燈光裏漂浮飛舞,影影綽綽的,如同仙境。
顧為先愣了愣,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
“在這能看見什麽,跟我上去。”
沈念安兩手伸過來,搓了搓顧為先的耳朵,冰涼涼的。他順勢捏了捏他的耳朵,指腹蹭着他耳朵上的軟骨,硬生生蹭出一點熱意來。
顧為先惱怒扭過臉,本來要發火,被他這麽一捏,立刻順毛了:“回去再跟你算賬。”顧為先的耳朵很敏感,他說完了這句話,躲了躲,“放開。”沈念安還是沒松手。
顧為先拉着臉把沈念安的手一拉,把他撂下,邁開步子。
“幹什麽?”沈念安跟在後面,不解。
“上山!”顧為先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腳底下都踩出了火星。
誰讓人家生病了,生病了就得讓着啊。
沈念安跟在後面,“哦”了一聲,追了上去:“可是你要走的是下山的路。”
顧為先:“……”
還不都怪你,要不是我急急忙忙出來,又怎麽會忘了戴眼鏡!
對于這場遲到的雪,沈念安還是很慶幸的。
雖然晚了,但是一切都恰到好處。
大多數等雪的人耐心已在白天耗盡,山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沈念安穿的還挺厚的,走到半山腰,就已經出了一身汗。他停下來坐在一塊山石上喘氣,擰開水杯,遞給顧為先:“再有半小時就到了。”
半山腰上,已經有了雪花。地上積了一層薄雪,比霜厚一點,被月光一照,點染出銀色的光輝,再看周圍的草木,銀裝素裹,漂亮的不像話。
顧為先也被這潔白無瑕的存在吸引,踮起腳來,從身旁的樹葉上蹭下來那麽薄薄的一層,感受着涼意。
“喜歡嗎?”沈念安問。
顧為先點點頭,找不出詞彙贊美這份來自冬日的美麗,唇角翹了翹,側顏認真,盯着掌心的雪,笑容把沈念安融化。
“比喜歡我還喜歡?”
顧為先微愣,随即擡起眼,看着沈念安,否認的很快:“沒有。”
沈念安的失望一閃而過。
“對雪是喜歡,對你是愛。”顧為先緩緩道:“沒有可比性的。”他說完,趁着沈念安反應的時候,把掌心的殘留的那點雪飛快的塞到沈念安脖子裏。
沈念安回過神,立刻跳起來,驚呼了一聲。他穿的衣服寬松,雪順着脖子蜿蜒而下,劃過脊梁,冰冰涼涼的寒意已經沁到骨子裏。
顧為先偏着頭站在一邊看他,笑得眼睛都沒了。
“你謀殺親夫!”沈念安眼睛發紅,仿佛下一刻就要把顧為先吃掉。
還好顧為先手下留情,就那麽一點雪,很快就化掉,只在衣服裏留下潮濕感。沈念安還是覺得不舒服,抓着衣服又抖了抖,指望着把那點潮濕也抖出來。
顧為先揉着笑疼的肚子,終于看不下去了。“怎麽,還是難受?”
沈念安壓着眉毛點點頭:“你竟然暗算我。”
“沒有暗算,明算。”顧為先強調:“哪難受?”他說着,右手也伸了進去。他的右手剛剛一直放在口袋裏,是暖的。從沈念安衣擺裏探進去,麻酥酥的,沈念安這下不覺得不舒服了,也不亂動了,就那麽僵立在原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顧為先的手一路撫摸着沈念安的後脊,四處搜尋着。他腦袋裏的想法特別單純,以為沈念安衣服裏還有雪,就想替他取出來。顧為先有點疑惑,察覺到對方的僵硬的後背,問:“哪還有雪?”到這個時候,就算是有雪也化得差不多了吧。
顧為先的手又細又軟,摩擦着沈念安的肌膚,剛剛那點雪帶來的涼意全被這只手驅散,如今後背上全是火。火花從顧為先的手底掠過,沈念安開始覺得燥熱。
顧為先饒是再後知後覺,也察覺到了異樣。只是聲音依然冷靜:“你在發抖?”
沈念安喉嚨裏也跟着冒火。他胳膊後伸,抓着顧為先的手腕,往身上随意按了按,聲音有點低啞:“這裏。”
顧為先沒動:“好玩嗎?”語氣摻了點無奈。
已經知道沈念安在騙他了。
沈念安轉過身,面對着顧為先,忽的捧住他的臉,貼唇親了上去。
雪漸漸下大,雪花在四周紛飛飄揚,顧為先的頭上也落了幾片雪花,月光下,晶瑩透亮。沈念安一手按着顧為先的後腦勺,手指穿插在他柔軟的黑發中,一邊輾轉親吻。顧為先剛開始還躲,後來見路上沒什麽人,膽子也大了些。
他們的吻技都挺生澀的,甚至笨拙,但是完全是情到深處,發自內心的吻。沈念安吻着吻着,顧為先覺得有點涼意,反應過來時,沈念安的手已經探進衣擺,在他的腰部摩挲着。顧為先戰栗了一下,抓住不安分的手,制止了向下的動作,聽見沈念安在耳畔喃喃低語:“我剛剛都沒嫌你手涼。”
顧為先都被他驚住了,這個時候仍然忘不了斤斤計較。
顧為先咬着沈念安的唇,呼吸交錯着,在被他放開的空隙,微喘着說:“這個冬天我很幸運。”
和心愛的人看了第一場雪,多幸運啊。
來年一定會有好運的,顧為先想。
沈念安的下巴抵在顧為先的肩上,口中的熱氣灌進顧為先的脖子裏,明明是近在咫尺,聲音卻顯得有點悠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一直、永遠不分開。”
顧為先聽出他語氣裏的落寞,雙臂箍緊他:“會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在雪夜的勾勒下,顧為先的聲音特別溫柔:“你會好起來的。”
兩人上了山,在山頂呆了一個小時,晚上十點多,溫度越來越低,沈念安雖然穿得多,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顧為先還是催着他下了山。
回去之後,倒是沒有感冒。顧為先松了一口氣。
他們寒假沒留什麽作業,顧為先來找沈念安找得更勤。兒子都這麽大了,顧夫人也不能總是來硬的,起先還阻攔一下,後來幹脆視而不見。
李媽也隐約知道了顧為先和沈念安的關系,畢竟是看着顧為先長大的,只要顧為先開心,她也就替他開心。她心疼這兩個孩子,更心疼顧為先,時不時跟顧夫人說兩句,今天說小少爺沒吃飯就去醫院找小沈了,明天說小少爺為了小沈的病又跑了好幾家醫院……
顧夫人的心也不是鐵打的,看不得兒子這麽折騰。隔了一段時間,年底的時候,特意買了不少補品讓李叔開車送過去。也不說是自己買的,說是客人送得太多,家裏騰不出地方放。
送補品的時候,除了李叔,車上還坐着另外一個男人。從沈家回來,男人給了顧夫人回複:“情況不太好,挺嚴重的。”補品什麽的其實根本沒用。
顧夫人心裏也清楚,神色哀戚:“韓醫生,這個病還有得治嗎?”
韓醫生點頭,說有是有,但是治愈率只有百分之一。
到了這時,沈念安的病從治愈率百分之五已經降到了百分之一。
顧夫人嘆氣:“我這個兒子太執拗,你一定要幫幫我。”
“我盡力。”這種情況下,韓醫生給不了顧夫人承諾,除了安撫只剩安撫。
沈念安意志力堅強,在病痛面前,咬着牙捱着,從來不喊難受。
但是顧為先看在眼裏。
他貧血愈發嚴重,輸血從一個月四次增加到一個月六次。出血和感染的症狀頻發,一個冬天下來,體重降得厲害。沈念安有時睡醒了,看到顧為先的眼圈是紅的。他輕輕的為顧為先揉眼睛:“你怎麽比我爺爺還愛哭?”
顧為先酸着鼻子:“我淚腺發達,你嫉妒?”
韓醫生就是這個時候找到顧為先的。本以為顧為先會拒絕,但是他沒有。
顧為先知道韓醫生是母親找來的,也知道了他的身份。血液科著名專家,還曾經在國際上拿過幾次大獎,醫術很厲害。最重要的是,他曾接診過這種病人,曾經治愈了幾位病人。
顧為先很直接地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韓醫生斯斯文文地笑:“這句話你應該問病人,能不能挺過去,要看他。”
“你最好不要讓我失望。”顧為先說這話的時候,眉眼帶着淩厲感,語氣也是命令的。韓醫生認識顧将軍多年,這股淩厲感他太熟悉。顧夫人一直說小兒子不像父親,韓醫生倒是覺得這話欠些斟酌。
之前包括吳醫生在內的沈念安的主治醫師,用藥都很溫和。沈念安身體弱,經不起折騰。但是韓醫生不一樣,總是笑得春風和煦的一個人,治療手段正好相反。他完全換了一套治療理論,藥性藥量也是之前的兩倍。
沈念安腸胃受不了刺激,開始頻繁嘔吐。
有一天下午,顧為先眼睜睜看着沈念安把一天裏唯一吃進去的半碗粥吐了出來。他的心被利爪撕扯着:“我們不治了,換個醫生吧。”伸手就要把沈念安的藥扔掉。
沈念安撐起身子,按住他的手:“再堅持一下。”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底紅色的血絲顯得尤其駭人。
沈念安其實很累了,非常累。有時候身體太難受了,恨不得把所有的要都扔掉。顧為先和沈爺爺都不知道,他在枕頭底下偷偷放了一瓶安眠藥。
有一天半夜,頭痛難忍,他醒過來拿出藥片,在混混沌沌的黑夜裏抱着兩膝,覺得世間萬物都成了虛無漂浮的存在。那天後半夜,就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發了幾個小時的呆。
但是第二天看見顧為先,心裏的那點空虛瞬間就被填滿,生命也跟着充盈起來。
後來沈念安就把安眠藥全都扔掉了。
因為連夜休息不好,沈念安的嗓子沙啞。他握着顧為先的手,眼睛裏突然變得亮晶晶的,好像又回到了生病之前的樣子:“我想再堅持一下,也希望你也堅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