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曙光初現

診所雖然簡陋,但是看病的人很多。

白醫生似乎已經提前知道他們要來,派了助手前來迎接。這家診所,除了他一位醫生,只有兩位護士。男人很忙,一批病人接診完,已經到了晚上。

兩人也很有耐心,就一直在旁邊等候。

白醫生忙完,終于騰出和兩人見面的時間,問了沈念安的病情,直接開口:“我有五成的把握治愈。”

顧為先按捺住內心的激動,保持着冷靜:“你是我見過的口氣最大的醫生。”

一上來就說有五成把握,顧為先怎麽信。

沈念安按住顧為先的手背,波瀾不驚地笑着:“你讓他說完。”

白醫生受到質疑,一點都沒有顯露出慌亂,他說:“這種病,原本我有六成把握,但是,”他看了看沈念安蒼白消瘦的面頰,複又向顧為先道,“你的朋友身體弱,所以治愈率會低一些。”

“五成……”,顧為先反複咀嚼着那個數字,後知後覺,巨大的驚喜緩緩萦繞在心頭。

白醫生提了一個唯一的條件,沈念安在接受他的治療期間,除了必要的輸血外,必須停掉其他所有的治療,只服用中藥。

這個要求本在合理範圍之內,只是當白醫生說連抗生素都要停掉時,顧為先就覺得有點難以接受。這就意味着,沈念安的性命完全交給了這位中醫大夫,顧為先賭不起。

白醫生也不着急,和氣地說:“你們有三天的考慮時間。只是你們要想清楚,病情目前雖然穩定下來了,但是還潛藏着很大的危險,況且,病人也不能輸一輩子的血吧?”

每次陪沈念安輸血,都是顧為先最難捱的時刻。

一開始,沈念安的貧血症還不算太嚴重,只需要周末輸上一個上午。後來,一上午變成了八小時。那八個小時裏,看着鮮紅的血液沿着輸血管滲入沈念安的體內,顧為先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抽痛着。

回去的路上,在公車上,顧為先問沈念安:“你相不相信他?”

沈念安知道他問的白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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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公車的最後一排,公車緩緩前行,沈念安坐在靠窗的裏側,臉轉向窗戶,額頭抵在玻璃窗上,看着被夜色籠罩的城市,星辰和燈光在閃耀着,一切寧靜而美好。

他轉過臉,蜻蜓點水一般地在顧為先臉頰上啄了一口,而後把頭壓在顧為先的肩膀上,就在顧為先以為沈念安快要睡着的時候,聽見沈念安低聲笑着說:“我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你。”

他握住顧為先的手,指尖蹭着顧為先柔軟的手心,語氣比夜色要溫柔:“我們好像很少在晚上出來吧,等以後我好了,我要在晚上,把全臺北的公車都坐一遍。”

街道上其他車輛的車燈透過窗戶,明明滅滅的晃在沈念安的臉上,勾勒出深邃鮮明的五官。顧為先攥緊他的手,低頭很輕地“嗯”了一聲。

出來了一下午,沈念安很疲憊,沒一會兒的工夫,就伏在顧為先的肩頭睡着了。均勻的氣息拂在顧為先的脖頸和臉頰上,顧為先微微偏頭,下颌蹭着沈念安的柔軟的頭發。兩人的手依然保持着相握的姿勢。

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中途上車,在兩人的前面落座,似乎有些好奇,頻頻回頭,歪着頭看着身後這對舉止親密的年輕人,眼睛裏帶着疑惑不解。汽車颠簸了一下,顧為先下意識摟住沈念安的腰,目光和男孩子對視,将沈念安摟得更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

下車的時候,沈念安走在顧為先身後,突然說:“我想試試。”

顧為先說好:“那我們賭一次。”

他們在找白醫生之前,沈念安說他想去一趟陽明山。

前幾天聞清來過一次,說山上的桃花開了,春景很漂亮。他和小學妹去了一次,女孩子開心得要命。顧為先多問了幾句,沈念安便記在了心上。

顧為先不同意。

“桃花每年都有,以後再看也不遲,當務之急是治病。”話是這麽說,但是他心裏還是有點想看的。聞清在去陽明山之前,還邀請他和沈念安一同前往。顧為先猶豫了一下,還是無情得回絕了。

當時聞清說沒關系:“我知道你在顧慮小沈的身體,就算他去不了,你也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啊。”聞清哈哈笑着,“反正我們老夫老妻的,也不怕你當電燈泡。”

聞清看顧為先面無表情,打趣他問:“顧公子,你該不會說‘小沈不在,桃花有什麽好看的’這種話吧?”這就有點俗套了。

顧為先說不是。

桃花好看是好看,哪有他家沈同學好看?

顧為先強行給自己催眠,以後賞花的機會多得是,不在乎這麽一時半會兒的。

但是沈念安太了解他,表現得再若無其事,心事也全都寫在了臉上。沈念安堅持道:“這是我治療之前,唯一的心願,就不能滿足我一次嗎?”

顧為先聽他說話的語氣,好像去了白醫生那裏就一去不返一樣,板着臉問:“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像在交代遺願?”

顧為先一瞬間就想到了電影裏常見的橋段,主人公赴死之前,抱着愛人說,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心願沒有完成,你能不能幫我一下……然後鏡頭一切換,主人公的臉變成了沈念安的臉,沈念安面色慘白,拉着他的手附在耳邊傾訴不舍……

想象力過于豐富的顧同學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心情倏地不那麽好了。

沈念安搖搖他的手,笑起來:“你別胡思亂想啊,我就是想出去散散心。春天這不是快過完了嗎,花期馬上結束,要不然還得等到明年。”

哎,還真是要等到明年,顧為先心癢,也開始動搖,最後終于點了個頭。

沈念安看他強忍着開心,仍是露出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想笑不敢笑。

陽明山的冬天清冷凜冽,春日卻是明媚熱烈的。還未上山,站在山下,便看見淡淡的粉色如同雲霭一般,沿着山脊蜿蜒而上,像是裹了一層粉色的棉花糖。清甜的花香随着山風沁入鼻尖,顧為先吸了吸鼻子:“真想和你在這裏合一張影。”

沈念安揉揉顧為先的頭發:“這還真有點難為人了。”

這種地方,照相機可不那麽好找啊。

沈念安這麽一說,顧為先才意識到兩人的合影少得可憐。高中畢業時,在母校裏拍了兩張合影。他和沈念安都不是喜歡照相的人,一站在鏡頭前,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後來在成大,兩人倒是照了兩張,穿得是過去的舊式服裝,一襲長衫,斯斯文文的,很有過去知識分子的味道。照片洗出來,沈念安看着相片上的顧為先說:“你要是早生幾十年,沒準會禍害不少小姑娘。”

顧為先的漂亮,符合當下人的審美,更符合過去的審美。

顧為先還有一張沈念安國中時期的單人學生照,五官稚嫩,少年臉上的棱角還不分明,黑白的小二寸,夾在錢包裏,随身攜帶。

顧為先有點失望,擡起眼皮,正打算上山,突然看到了什麽。他拽着沈念安的衣袖,指着不遠處,語氣雀躍:“那裏有人在寫生!”

于是,合影沒有如願以償,但是兩人得了一份人像素描。

他和沈念安肩并肩坐在一起,畫面被鉛字定格勾勒,畫卷上,兩人嘴角輕揚,身後是桃花肆意盛開的陽明山,笑容燦爛。

病了近兩年,沈念安的體力大不如前。顧為先記得前年冬天兩人爬陽明山看雪,沈念安一路上只休息了三次,爬到山頂,也沒有喊累。但是現在卻不行了。

才爬了一少半的山,沈念安便是滿頭的汗。顧為先要背他,沈念安不肯,堅決要維護自己男人的尊嚴。

顧為先都無奈了:“你想要尊嚴,我可以理解。但是沈同學,你能不能量力而行?”

你真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弱啊。

“你羞辱我?”沈念安挺直腰板,很潇灑地抹掉額上的汗,想當初,他可是輕輕松松就能拿下幾公裏長跑的人。

顧為先沉默不語,沒有繼續羞辱沈念安。

但是陡峭的山路給沈同學布下重重阻攔。

顧為先跟在沈念安身後,望着他固執的背影,眼看着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走到最後,終于兩腿一軟,摔倒了。非但摔倒,還崴了腳。

顧為先把他扶到一邊,沈念安皺着眉毛說:“這個不怪我。”

顧為先“哦”了一聲,眉毛挑起來:“陳年舊疾?”

沈念安想起在崇文空手道社的那次崴腳,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心虛地說:“對啊,舊傷複發了,還真是不巧。”

顧為先當時就笑了。

沒想到給了沈同學一根杆,他還真的順杆往上爬了。

顧為先低頭,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幫沈念安脫了鞋,檢查了一下傷勢,好在不是很嚴重。這次沈念安終于同意讓顧為先背着了。

顧為先背起沈念安的一瞬間,偏過頭朝他道:“哦,對了,忘了提醒你了。高中的時候,你傷的是另外一只腳踝。”

沈念安的體重輕了很多,顧為先起初覺得還算輕松,但是背上好歹是個一米八幾的大活人,再加上山路崎岖,走了一段路,也有些支撐不住了。

沈念安讓他放下自己,顧為先不肯:“萬一把你留在這裏,被野獸吃了怎麽辦?”

沈念安開始笑:“那你記得替我報仇啊。”

正說笑着,看見不遠的半山腰處有一座建築,掩映在山間林木之間,細細望去,像是一座小小的寺。山寺周圍的桃花開得燦若雲霞,景色霎是好看。顧為先也不繼續往上爬了,在原地歇了片刻,背着沈念安直奔而去。

寺門口,有一株桃花樹開得尤其茂盛,枝幹上還挂了許多紅線,和花瓣交相輝映着,被風一吹,輕輕飄舞着。顧為先站在樹下,仰頭望着。一個老人緩緩走出來,沒穿僧服,笑着仰頭:“這顆樹很靈的。”

顧為先和沈念安回頭看他,聽見他說:“以前有很多人來寺裏祈福,桃花開之前,就把紅線挂在樹上。你們也可以試試。”

顧為先和沈念安笑了笑,到底沒有試。在這裏坐了一會兒,看着天色已晚,便想早點下山。誰知道山上的天氣變化難測,正要下山,竟然下起雨來。

山路本就陡峭,一旦泥濘,下山便有危險,而且顧為先背着沈念安也不方便。

當天晚上,他們就留了下來。

這是一座廢棄的寺廟,設施簡陋,除了看寺的老人,空無一人。老人為他們打掃出一間屋子。睡前,顧為先和沈念安擠在一張床上,聽着山雨淅淅瀝瀝敲打的門窗。

“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春游了?”顧為先枕在胳膊上,室內亮着一盞度數很低的燈,光線昏暗,但依舊能看見牆頂上的蛛網。

沈念安沒有回答,抱住顧為先,親了親他的眼睛:“問你個問題?”

“嗯?”

“這兩年裏,你有沒有想過離開我,或者說,放棄我?”

顧為先嘆氣:“春天很适合感傷嗎?”不知道沈同學又受什麽刺激了,生病以後,一個問題反複問幾十遍。

沈念安看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有,”顧為先面無表情地說,“你再多問一遍,就會失去我了。”他說完,沈念安就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顧為先“嘶”了一聲:“哎哎,別鬧了。”

沈念安趁勢壓住他,輾轉親着顧為先的下巴和脖頸,顧為先的喉結敏感的戰栗,用力推了推,沒推動。良久,直到額間沁出細細密密的汗,才從沈念安的桎梏中逃了出來。

顧為先想起曾經在哪本書上看過的一句話,原話忘記了,大意是:放棄該放棄的是無奈,放棄不該放棄的是無能,不放棄該放棄的是無知,不放棄不該放棄的是執着。

他不想做“三無”人員,唯一所剩的一點優點就是執着。顧為先把沈念安的手抓在掌心,心想,執着挺好的,現在的他覺得充盈又幸福。

第二天,下了山,兩人就去給白醫生答複。

白醫生很高興。只是皺着眉頭,為難地說,想要給沈念安治病,還差一味中藥,犀牛角末。

顧為先簡直對這個中醫大夫佩服地五體投地,都這個時候了,你竟然突然告訴我藥還不齊!

白醫生說這味藥很珍貴,也很重要,是藥方的關鍵,必不可少。

顧為先沒辦法,只能拜托母親。誰知道母親這邊還沒回音,林雄那邊倒是有了消息。

林雄不知道從哪聽到了風聲,聽說顧為先在找這味藥,打電話回來:“這個藥啊,顧公子你可得好好感謝我,我能幫你弄到,回去之後你一定要請問吃大餐……”

顧為先沒時間跟林雄耗,輕飄飄地聲音順着電話線傳到另一頭:“有話快說。”

林雄也不賣關子了,第二天就托姐姐給沈念安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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