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它不會騙你

又是一周一次的宿舍卧談會。

熄了燈，顧為先坐在床上摸黑收拾東西，聞清正和對鋪聊足球，突然“啊”了一聲，探下頭來，黑漆漆的屋子裏，如同鬼魅，把顧為先吓了一跳。

“顧公子，小沈今天找你了，你沒在，你剛剛去哪了？”聞清總覺得顧為先這兩天無精打采的。

顧為先淡淡道：“操場。”晚上沒課，呆在宿舍太悶，顧為先便去操場散步了。

聞清驚訝問：“操場，你平時可都不怎麽去那裏啊。”

顧為先打斷他。問他今天的面試怎麽樣了。

畢業後，聞清打算當中學老師。還說以前相當體育老師，但是不能浪費了自己的專業，就打算當國文老師。

聞清一聽顧為先提面試，心裏亂糟糟的：“別提了，我今天肚子疼，沒發揮好，肯定沒戲了。”本來他想的挺好，去高中當個國文老師。因為女朋友畢業後也打算從教，兩人正好夫妻檔。

可是一想今天的表現，聞清覺得有點絕望。

“不說我了，你呢，”聞清問顧為先的打算：“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想出國留學的吧，得抓緊辦簽證了。”

從操場回來後，顧為先沖了個涼水澡，頭發濕漉漉的，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又下了床，心煩意亂。

顧為先還沒答話，聞清又道：“顧公子這幾天怎麽了，你以前都不去操場的，也從來都不沖涼水澡的。”聞清心裏犯嘀咕，這人肯定心裏有事。

顧為先說沒事。

聞清這才撿起了原來的話頭：“我今天上午看見咱們班長了，他正準備辦簽證呢，好像是說要去愛荷華大學讀文學，就等着一畢業飛到美國呢。”

言辭之間，聞清羨慕表露無疑。另一個舍友也插了一句，說班長确實打算申請愛荷華大學。

愛荷華大學，這五個字眼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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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念水利專業的時候，顧夫人當時就想勸顧為先去那裏。這所大學的水利厲害，文學更是首屈一指，不少國外文人墨客都出自這所學校的文學院。

聞清道：“你比班長水平高多了，去申請絕對沒問題。”

顧為先沒說話。

聞清卻來了興致，又說：“顧公子啊，去了美國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兄弟，記得常回來看看。對了，我記得美國有個咖啡特別好喝，記得寄回來幾盒給我們……”巴拉巴拉說了一堆。

顧為先摸到了水杯，灌了幾口水，壓下心頭的煩悶情緒，打開窗戶，涼涼的夜風順着脖子鑽進來。

初春的夜晚，溫度還有些低，聞清打了個寒噤：“你幹什麽啊顧公子，幹嘛開窗戶？”要是其他幾個舍友聞清早就罵他們抽風了。但是顧為先聞清不敢。

夜風拂面，顧為先稍微平靜了些，看着窗外。

聞清已經掉回頭和另一個舍友聊起了國外，從異國風情扯到了異國美女，聲音聒噪。顧為先有點不耐煩，打斷他：“聞清，我有點頭疼。”

聞清一愣，心想，從操場運動回來洗涼水澡，洗了澡頭發還濕着就去吹夜風，你不頭疼誰頭疼？

聞清到底心思活絡，手腳麻利從床上竄下來，重新倒了杯熱水，遞到顧為先身邊，笑呵呵說：“喝點熱水就不頭疼了，那個什麽，我媽說了，多喝熱水身體好，還能預防感冒。”

“留學的事，我還沒想好。”顧為先倏地開口。

“啊？”聞清嘴巴張得圓圓的。

顧為先這種公子哥，也沒什麽就業壓力，家裏也有錢，有資源，為什麽放着去海外留學鍍金的機會不去呢？聞清不能理解，這可真浪費了顧家的資源。

聞清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得說：“我記得你之前提過啊，就剛轉來的時候，那時候你就跟我說畢業後要留學的。”怎麽說變就變？

“以後的事還說不準。”顧為先語氣淡淡的。

聞清點點頭，“你是不是跟小沈鬧別扭了，是吧！”聞清得意的說，“看你這樣子肯定是了，怪不得剛剛去操場，原來是躲着小沈呢。”

顧為先懶得解釋，透過窗戶，盯着宿舍樓下暗黃的燈光發呆。

聞清作為過來人，苦口婆心勸道：“有句話怎麽說來着，這夫妻吵架啊，床頭吵床尾和。”聞清笑着道：“當然，我說這話還早了點。”

“但是道理是這麽一個道理，鬧別扭不可怕，我知道你說的都是氣話，學業大事，關乎未來，可不是兒戲，你還是要好好考慮的。到時候你跟小沈兩人在國外，不也挺好？”

要是給他和他女朋友一個去國外深造的機會，他能高興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覺。

“沒有吵架。”

“啊？沒吵架？”

“不是”，聞清都差點氣笑了，“沒吵架顧公子你在這愁眉苦臉的幹什麽？”

聞清心想，有什麽話你就不能一口氣說完。

顧為先苦惱地躺回床上，凝視着床板，就在聞清以為他快睡着的時候，幽幽嘆氣道：“我不想一個人去美國。”

不是不想去美國，而是怕沈念安去不了美國。

上周，系裏向各畢業班發了一張“畢業生就業去向表”，沒找到工作的，把就業意向填到上面，已經找到工作的，就直接填工作地點。那些有深造打算的，只需要寫上目标大學就可以了。

顧為先毫不猶豫地寫下了國外一所大學的名字。

是的，如果一周之前，聞清問顧為先畢業後有什麽打算，顧為先可能會立刻就說出來。

收表的時候顧為先臨時有事，沒在。所以他的表是晚了一天親自交到就業科的。

也就是在那一天，無意看到了物理系的那摞表。厚厚的一摞表，最上面壓了一本書，書遮擋了最上面一欄的人名和基本信息，只露出一半的紙張來。盡管如此，顧為先依然憑借着字跡，準确無誤地認出了表的主人。

露出的那部分寫得是就業意向和期望薪酬，顧為先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沈念安的就業意向那一欄裏沒填任何學校，而是一家企業的名字。

當時顧為先整個人就蒙了。

他多希望自己看花了眼，上面應該是某所國外學校的名字。

可是不是，那就是沈念安的字跡。太熟悉的字跡，即使是化成灰，拆分成比劃都能認出來。

顧為先當時就調回頭，把自己的就業意向表拿了回來。埋頭工作的就業科老師猝不及防，對上面神色有點異樣的男生，不解：“同學，你幹什麽？”

顧為先加深手上的力道，緊緊攥着那張表，紙張團在手裏，嘴角撇出一抹勉強的微笑：“對不起老師，我有一欄填錯了，需要拿回去改一下。”

“這樣啊，那你快點，馬上就要上交到學校了。算了，你直接在這裏重寫一份吧。”老師翻了翻，抽出一張新表，要交給顧為先。

顧為先卻早已經走了。

從那天之後，顧為先就連續低氣壓。

第二天，顧為先從雜志社出來，去食堂的路上，看見了沈念安。

沈念安昨天回了一趟家，今天才返校。

“怎麽樣了，嚴重嗎？”顧為先見沈念安眉間郁結，心裏的那點不愉快已經被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對沈爺爺的擔憂。

昨天沈爺爺突發腦溢血暈倒，被買書的客人發現，送到了醫院。沈念安得知了消息，立刻趕去了醫院。幸虧情況不嚴重，送醫院也及時，沒出大事。

他昨天堅持要和沈念安一起去，沈念安沒同意，他本來打算一會兒去醫院的，只是沒想到會在學校裏碰見沈念安。

“還需要再打幾天點滴。”沈念安單手推着自行車，和顧為先并肩往宿舍樓走，一路上有些沉默，停好了車，沈念安拍拍顧為先：“放心，我沒事，爺爺年紀大了，身體難免會出點狀況，你別擔心他，也別擔心我。我好着呢。”

顧為先仍然心有餘悸：“要不要請個護工照顧沈爺爺？”

沈念安覺得他有些大驚小怪，手壓了壓顧為先肩膀：“你放松一點，有我在，沒關系的。”

顧為先看着沈念安眼底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無奈地笑了笑：“你昨晚沒睡？”

沈念安不肯承認：“睡了，就是沒睡好。”

顧為先還想提去探望沈爺爺的事，沈念安打了個哈欠，把他往宿舍樓裏推：“好了，你的心意我替爺爺收下了，但是他現在精神不好，需要好好靜養，改天找時間再看他，嗯？”

顧為先點了點頭。

沈念安摟着他的肩膀，順勢抱了抱他。他們站在樓梯口，正是下午上課時間，宿舍進出的學生少，但時不時也有幾個上下樓的人。

顧為先左右張望了一下，小小的抗拒：“有人。”

沈念安卻不管，也根本不在意，把顧為先抱得更緊，胸膛貼着胸膛，顧為先有些喘不上來氣。沈念安的頭抵在顧為先肩膀上：“顧為先？”

“嗯？”

“我有點累了，就這麽讓我抱一會兒吧，幫我充充電。”沈念安聲音貼着耳膜響起，聲線沉而啞，帶着掩藏不住的疲憊。

顧為先微微的心疼，輕輕撫摸着沈念安柔軟的黑發，任他抱着，開口道：“好。”

所以，顧為先無論如何都生不了沈念安的氣。

無論如何也不能覺得自己委屈。

他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

沈念安之所以不打算留學，也都是為了沈爺爺。

這兩年，沈爺爺身體越來越差，頻頻生病。他年輕時落下了不少病根，前幾年還沒有顯現出來，可是最近一年多裏，這些潛伏在身體的病根開始漸漸萌發，日複一日銷蝕着老人年邁的軀體。

倘若遠赴海外留學，跨越着大洋大洲，沈念安怎麽放得下心。

顧為先其實早就應該意識到這一點了，只是以前總覺得未來遙不可及，他沒有必要思考這些過于現實的問題。

可是現實就是現實，它不是夢，就客觀存在在那裏，而且是永遠地存在在那裏，盡管再不情願，你也要硬着頭皮去面對。

顧為先遲早要面對這一天。

兩人安靜相擁了很久，沈念安才松開他。

顧為先擡起眼，望着沈念安的眼睛：“你畢業後，有什麽打算？”

沈念安有點詫異他為什麽會突然想起問這個問題：“你今天不開心？”其實剛剛在路上看見顧為先的第一眼，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顧為先搖搖頭，沉默了一下，終于開口：“我交表的時候，也看見你們系裏的表了，就業意向表。”

盡管就瞥了幾眼，顧為先仍是記下了那家企業的名字，他說出那家企業，問：“你打算去那裏嗎？”

沈念安沒反應過來，幾秒後才笑出聲：“哦，你是說填的就業意向啊？你沒看見上面的名字，我幫舍友填的。”

“舍友？”

“我們宿舍幾個舍友都去實習了，你要是往下翻翻，就會發現連續四張都是我的字跡。”沈念安終于知道了顧為先今天為什麽這麽別扭。

顧為先長長“哦”了一聲，好像心裏有一塊大石頭落地。

沈念安看着他笑：“你該不是真以為我會進那家企業吧？”

淡淡的羞赧襲上心頭，顧為先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自己挺丢人的，硬着頭皮否認：“沒有，你想多了。”

沈念安揉揉他的腦袋，嘆氣：“在你心目中，我就那麽狠心，那麽像會抛妻棄子的人？”

顧為先明顯有點不高興，嘴角下垂，不想理他，轉過身去上樓：“你別亂用成語。”

沈念安追在後面，試圖拉住顧為先的手，顧為先甩開，他又不厭其煩拉住。

回了宿舍，只有顧為先一個人。沈念安趁着機會跟他解釋：“你別怕，我不會放你一個人出國，我會陪着你。”

他的聲線本就好聽，尤其是這麽耐下心來壓低聲音跟你輕輕說話的時候，帶了一種說不出的蠱惑的意味，有點誘哄的味道。

顧為先心裏的那點堅硬和不開心早就塌陷下來，潰不成軍，但仍是板着一張臉，嘴硬地說：“我說了你想多了。”

沈念安也不惱，坐顧為先的床上，繼續着自己的話題：“我會陪在你身邊，但是，希望你給我一個時間。等我爺爺身體穩定下來，我們就準備出國辦簽證的事。”

顧為先站在一邊，垂着眼，睫毛覆蓋下來。鼻子酸澀無比，他沒說話，也不敢說話，怕一出口就是哽咽。

沈念安知道顧為先沒有安全感。

以前他做得不夠好，但是以後，他會更加努力，給予他足夠的安全感。

沈念安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前，透過薄薄的衣料，顧為先感受着對方胸腔裏的有力的跳動，他的指尖微微的顫抖，戰栗。

“你可以不相信我，”沈念安一字一句開口：“但是你要相信我的心。”他又把顧為先的手往心口的位置壓了壓，“它不會騙你。”

我的心永遠都不會騙你。

顧為先，你要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