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北美洲的風

飛往美國那一天，是個雨天，雨勢不大，并不影響飛行。但是下得很急，仿佛要急着把過往的一切都沖刷幹淨一樣，

顧夫人來機場送他們。

顧夫人終于徹底妥協，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開手，祝福這一對年輕人。

她和沈念安道歉，為曾經對他的傷害表示歉意。

臨登機，又瑣瑣碎碎囑咐了一大串：“……你們去了那裏，要保重身體，記得按時吃飯，不要生病，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就打電話跟家裏說。”顧夫人的眼眶紅紅的：“你們兩個更要相互扶持，不要讓我對你們失望。”

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刻，顧夫人又驀然回頭，叫住沈念安。

“孩子，你們兩個走到今天很難得，也很艱難。為先，我就交給你了，希望你們彼此能珍惜對方。”

沈念安愣了愣，顧夫人已經轉回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那一瞬間，昔日優雅美麗的女人，背影好像衰老了十幾歲一樣。

飛機劃過跑道，緩緩起飛，沈念安看着逐漸縮小的臺灣島，那座嵌入他生命裏的島嶼，漸漸從視野中消失。他的心如同被挖去了一角一樣，視線慢慢模糊起來，他閉上眼睛，與過去告別，與這片充滿了他和爺爺的回憶的土地告別。

異國生活要遠比兩人想象的豐富多彩。

那個夏末，顧為先成為了愛荷華大學學文學院的一名新生。而沈念安，則如願進入賓州州立大學，他心儀的物理學院。

盡管在出國之前做了充分的準備，剛來的那一個多月，顧為先和沈念安手忙腳亂地适應了好久。美國的風俗文化，美國的食物和學校社團裏各種活動……一切都和臺灣截然不同。

一個多月過去，他們才勉強适應了留學生活。

顧為先壓抑不住對沈念安的思念，終于，在某個周末，他買了去賓州的機票。

臨行前一晚，顧為先打了一通電話給沈念安。

那天晚上有風，顧為先站在宿舍樓下的電話亭裏，撥通電話後，卻一言不發，而是将話筒舉起，風聲沿着電流傳入另一座城市。

沈念安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顧為先這才道：“看天氣預報了嗎？這場風明天估計就刮到東海岸了。”

東海岸，賓州。

沈念安的眼皮跳了跳，總覺得顧為先有哪不對勁。

果然，下一句，顧為先就開口道：“明天順風，我去賓州找你啊。”

沈念安急忙道：“不行。”顧為先一個不折不扣的路癡，在小小的桃園就能把自己弄丢，更別說這地廣人稀的美國了。

顧為先似乎早有準備，憂愁地嘆氣：“那怎麽辦？我機票都訂好了，沒法退。”

反正他想好了，不管沈念安說什麽都不能阻攔他去賓州的決心。

顧為先就興致勃勃地登上了飛往賓州的飛機。

然而，他還是高估了自己。出了機場，顧為先就迷了路。最後，暈頭轉向地做了一輛機場巴士，巴士行駛的方向正好和顧為先的目的地相反。于是他完美地避開了在機場另一個出口等候的沈念安。

那天晚上，沈念安黑着臉把重新繞回機場的顧為先接回去。

顧為先原定下午就到的，本來想得美美的，下了飛機和沈念安吃一頓飯。誰想到餓了一下午的肚子。他委屈地跟在沈念安身後，卻不忘厚着臉皮指責：“你又沒告訴我機場一共有幾個出口。”

沈念安都被他氣得沒脾氣了。

他一手幫顧為先提着行李，一手拿着一份機場的報紙。把報紙塞顧為先懷裏：“你知不知道上個月機場附近發生了一起槍擊案？”

沈念安神色平靜，臉上也沒有一絲不愉快的情緒。可是顧為先知道他把沈念安惹着了。

他當然不知道，沈念安在剛剛幾個小時裏等得有多焦頭爛額，他要是再晚點出現在沈念安面前，沈念安沒準已經報警了。

顧為先開始心虛，把報紙抱在懷裏，看都沒看，很配合的“啊”了一聲：“真那麽危險？”

沈念安磨着後槽牙笑：“三死一傷。”

顧為先又“啊”了一聲。

沈念安面無表情：“不僅是上個月，去年這一帶也發生了謀殺案。”他覺得自己挺厲害的，本來不擅長說謊的人，說起謊來信手拈來，“兩名受害者都是從機場出來的乘客。顧為先，你的膽子比我想象中的還大。”

顧為先張了張嘴，沒說話，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沈念安以為自己的教育和恐吓奏效，勾起唇角，心情剛要轉好。

冷不丁聽見顧為先又來了一句。

“這裏這麽危險，我就更不能放任你一個人住這了，要不我轉學過來？”

沈念安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顧為先看他不說話，又很善解人意地提出第二個選項：“那我每周來看你一次？”

沈念安：“……”

回學校的一路上，低氣壓的沈念安都沒怎麽理他。

顧為先才不管那麽多，只要呆在沈念安身邊，他自己也照樣能玩得好好的。

兩人在學校附近的餐廳吃了晚飯，一起回了學生公寓。和臺大的四人寝不一樣，賓州的大學宿舍是六人寝，正好沈念安宿舍裏有一個空床位，顧為先可以留宿。

沈念安的四位舍友，有兩個是留學生，一個日本人，另一個來自新加坡。另外兩位室友都是很熱情的美國男孩。

金發碧眼，兩人的個子跟沈念安差不多高。一見沈念安帶了朋友回來，立刻給了客人一個奔放的擁抱。其中一個頭發微卷的男孩子還輕輕吻了吻顧為先的臉頰。

顧為先有點臉紅，聽見宿舍裏那個新加坡男生吹了一聲口哨。

第二天顧為先才從其他舍友口中知道，那個美國男生性取向和他一樣，上個月剛和男友分手，現在還沒從情傷中走出來。

舍友還無意提了一句讓顧為先挺在意的一句話：“他經常和沈一起吃飯，和沈的關系很好。”沈念安沒用英文名字，直接讓舍友稱呼他的姓。

好像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一般，顧為先的神經立刻繃起來了。

所以說，異地戀才讓人頭疼啊。

沒準稍不留神就被人趁虛而入了。

顧為先想了想，那個美國男孩好像還挺英俊的。

初到賓州的那點興奮消失得一幹二淨，顧為先一臉的愁容。

他在賓州呆了兩天，沈念安後知後覺，走的時候才發現顧為先的異樣。

熙熙攘攘的機場裏，顧為先拿着機票，出乎意料的安靜。

沈念安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仰起臉看着臉上寫滿不開心的顧為先：“怎麽，嫌我招待不周？”

顧為先瞪了他一眼，沒理他。

沈念安清了清喉嚨，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說起這兩天一直讓顧為先很在意的那個美國男孩的名字，笑着說：“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有人“挑撥離間”，你放心，我們只是朋友。”

顧為先站在一邊，斜睨了沈念安一眼：“你心虛了？”

沈念安索性換了個說法：“你知道他之前跟我說過什麽嗎？他說我長得很像他前男友的現任，情敵，也是亞洲人。”沈念安頓了頓，給了顧為先一個思考的時間，然後才偏着頭慢慢道：“你說他會喜歡上情敵嗎？”

顧為先還忍不住嘴硬，皺着眉小聲來了一句：“那誰知道啊。”

沒準還真能碰上那一天呢。

沈念安耐着性子，跟他商議：“這樣，以後我半個月看你一次，行嗎？”

顧為先說不好：“我也要來賓州。”

沈念安也不反駁他，妥協了一步：“你每個月可以來一次。”

本來态度還很堅決的人，如今突然松了口，顧為先胸腔裏彌漫出巨大的喜悅，可是又總覺得沈念安在敷衍他，他看着沈念安的眼睛：“你不許反悔！”

沈念安無奈地笑起來：“不反悔。”

留學生活過得飛快，兩人一個月見三次面，風雨無阻，一見就是三年。

從愛荷華大學畢業，拿到文學碩士學位的顧為先去了加州，做了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的講師。沈念安懷揣着對物理的一片熱血，選擇留在賓州州立大學繼續深造，攻讀博士學位。

兩人一個在美國西海岸，一個在東海岸，中間幾乎跨越了一個美國。

即使如此，仍然不能阻攔兩人相見的腳步。每到了兩人相見的日子，都是顧為先最開心的時刻。

來南加州的不到兩個月，顧為先決定在聖芭芭拉買一套房子。

在兩人來美國之前，顧家曾在加州有一座房産，是顧為先的祖父曾經購置的。只是那座房子常年沒有住過人，顧夫人害怕年久失修，顧為先住的不安全，再加上位置偏，便不再讓顧為先住進去。

顧為先初來加州，對這一帶不熟悉，更不知道怎麽選房子。沈念安半斤八兩，但是兩人謀劃總好過一個人，便趁着周末假期飛過來和他一起解決買房問題。

最終，兩人在報紙上敲定了一處住宅。

顧為先驅車和沈念安一起去看房。

顧為先開着車，按照報紙上給的地址，一路上歷經各種波折，繞了許多路，下午的時候才抵達。

房子标得是在市區，但是緊鄰着山，坐落在山前的一塊平地上，周圍草木郁郁蔥蔥，莺啼鳥啭，環境出乎意料的幽靜。青山綠樹掩映着房子，倒是個不錯的好住處。

顧為先一見鐘情，當天就預付了定金，跟房東商議後，顧為先決定第二天就搬進來。

這座房子裏面的家具都有些年頭了，顧為先選了一個時間，和沈念安一起去附近的商場挑選新的家具。商場離顧為先任教的學校很近，顧為先順路回了一趟學校去送文件。

沈念安便在教學樓下等。

等了将近半小時，也不見顧為先出來。這人，不會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也迷路吧？

沈念安正要邁開步子上樓去找，卻見顧為先被兩三個女生簇擁着下了樓。

沈念安的眼眸眯了眯。

沒錯，他沒看錯，絕對是簇擁。

顧老師還挺受歡迎的啊。

雖然隔了很遠，可是仍能看得出顧為先和那幾個女生相談甚歡，他甚至頻頻側着臉，和她們說笑着。沈念安喉嚨滾動，突如其來的煩躁。

顧為先走過來，臉上還保持着剛才的笑容：“等得煩了吧？”

沈念安氣壓有點低，沒理他，視線繞過顧為先，落在他身後，跟過來的幾個高挑漂亮的女生身上。明顯是學生，但和顧為先差不了幾歲，打扮得都很成熟。

顧為先回過頭，看着幾個女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作業就先這樣布置，有什麽問題你們回頭再聯系我。”

其中一個藍眼睛女生好奇地看了看沈念安，眼底劃過一絲傾慕，偏着頭問顧為先：“老師，這位是？”

顧為先被自己的這群學生折騰得有些頭疼了，聳肩笑道：“作為老師，這個問題可不在我的解答範圍裏。”

明顯是不打算告訴她們的意思，沈念安看得出女生有點氣餒。

鬼使神差的，沈念安一手摟住顧為先，挑眉說了一句：“男朋友。”

女生似乎并沒有大驚訝，“哇”了一聲，打量着兩人，眼中閃爍着促狹的光芒。随後和女伴們做了一個鬼臉，和他們告辭離開。

幾個女生一走，沈念安的臉徹底拉下來。

顧為先強忍住笑，很滿意這場戲的效果。

做戲做全套，顧為先趕緊跟沈念安解釋：“你別誤會，她們是我的學生。”顧為先又“哎呀”一聲：“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不舒服？”

沈念安悶聲悶氣地道：“我很好。”

顧為先雙臉憋得通紅，差點就笑出來，他很少見沈念安吃醋的樣子，這麽見了一次，竟然還覺得有點可愛。

沈念安似乎終于意識到其中的蹊跷，眼光一沉，幽幽的盯着顧為先：“好啊，你現在都敢耍我了，看我不——”

他追在顧為先身後：“你站在，有種就別跑！咱們好好算賬……”

大笑聲從前方傳來，兩個男人像個孩子一樣，互相追逐着，恍惚之間，又好像回到了高中的那段青蔥懵懂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