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別的想法
顧為先對挑家具也完全不在行。
“先生,您要買多大尺寸的床?”
售貨員熱情地朝顧為先推薦了一張單人床:“這是我們這個季度最受歡迎的商品。”
她看了看顧為先:“當然,如果您不滿意的話,也可以看看這邊的。”
顧為先不知道售貨員為什麽一直把他往單人床區域裏帶。
他露出和年齡不符的羞赧來,打斷了單方面演講的售貨員:“那個,我買雙人床。”
顧為先看了看沈念安,又嘆氣,算了,看他也沒用,他不也是個門外漢。
“抱歉……”售貨員一臉歉意地把顧為先領到雙人床樣品區域,“請問您對商品有什麽要求呢?尺寸?材質?”
顧為先有點頭大。
随意說了一句,“結實……結實就好。”
售貨員從善如流,走到一張木床前:“很多夫妻都會選這一款,您可以參考一下……”
顧為先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沈念安身上,他還在剛剛的單人床樣品區,看到顧為先招手,走過去。
顧為先想聽他的建議。
誰知道沈念安撲哧一聲就笑了。
“結實?你是想對這張床做什麽,怎麽會提出這種要求。”沈念安呆的久了,有點悶,“行,就它吧。”
顧為先眨眨眼睛,當時是真沒想太多。
訂了幾樣家具,從商場出來,顧為先又買了幾株茶花。
漂亮的花數不勝數,可他唯獨對茶花情有獨鐘。這種原産于中國本土的植物,清麗妩媚,卻不秾豔,自有一番風骨。白色的,粉色的,紅色的各選了一株,心滿意足地抱回了家。
可是回了家才發現,家裏根本就沒有移栽茶花的空地。顧為先只好先暫時養在花盆裏。
這所住宅帶了一個後花園,買房子時,顧為先只注意到了房子本身的保養問題,并沒有去花園看幾眼。
花園面積還挺大的,用四個字形容:生機蓬勃。
房子原來的主人似乎很喜歡常春藤,花園裏爬滿了這種藤狀植物,後牆和籬笆上到處都是。除了常春藤,還種了不少雛菊和木槿,都不是顧為先喜歡的花木,間以其他雜草,長得郁郁蔥蔥,甚至有點張牙舞爪。
顧為先意識到,他面臨着一個艱巨的任務:修整花園。
這是一項極為浩大的工程。
沈念安知道顧為先一個人絕對無法完成。
他讓顧為先暫時把園子放一放,過了半個多月,碰上一個時間稍長的假期,飛來了聖芭芭拉,開始和顧為先一起開始園藝工作。
他有一周的假,六天都用在了園藝上面。
工作量巨大,兩人光是拔除之前遺留的草木,就用了三天。披荊斬棘,揮灑汗水,平整土地。每天,兩人從早上開工,一直忙到傍晚。
顧為先還打算再買一批茶花種進來。去買茶花的那一天,正巧在路上偶遇了住在附近的幾個女學生。
女孩子們一聽老師家正在修理花園,也義不容辭地要加入這場勞動。
“老師,你一個人怎麽忙的過來?就讓我們去吧……”
顧為先的拒絕絲毫用不上。
“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一位幫手。”
“是那次來學校的那個男人嗎?”
聽顧為先這麽一說,女孩子更堅定了,非得要跟着去。
顧為先這下明白了,說是幫他,其實是為了見沈念安。
不出所料,到了家,幾個女孩子下了車,壓根就沒往花園瞧一眼,目光一直在黏在沈念安身上。
沈念安在花園裏勞作了一上午,有點累,拿了杯水出來,正好碰見這麽一群女孩子。偏偏他還渾然不覺,絲毫沒意識到她們的來意。
有點眼熟。
想起來了,上次在顧為先學校見的那一撥人。沈念安暗想,還挺有緣分。
他還記着上次在學校被顧為先和他這幫學生聯合戲弄的事,耷拉着眼皮問:“她們來幹什麽?”
顧為先沒說話,一個女孩子蔫巴巴地問,“你真是顧老師的男朋友?”
沈念安坦坦蕩蕩,大大方方的承認:“我們已經同居了,”回過頭又風輕雲淡問:“昨天我的內褲你洗了放哪了?”
前半句話顧為先還勉強保持着鎮定,後半句話音一落,手裏的肥料沒拿穩,直接砸到自己的腳上。
一陣鈍痛襲來,顧為先低聲驚呼一聲,跳了起來。
“顧老師,你怎麽了?”女孩子們聞聲,立刻圍了上來。
顧為先讪笑:“我沒事,我沒事。”
“你受傷了,我們幫你吧。”
顧為先心裏苦,特別想答應,可是說什麽都不敢答應了,硬着頭皮直說沒事。
“這裏真沒有什麽事,修整花園也用不上你們。”顧為先開始不情願地勸女孩子們回家。
沈念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撇下他進了房間,再從房間出來,笑得特別燦爛:“找到了。”
幾個女生暧昧的目光看過來,似乎終于意識到兩人關系匪淺。
其中一個識趣地說:“那老師,你先忙,我們改天再來看你?”
顧為先不敢接話,沈念安笑着:“随時歡迎。”
她們一走,顧為先的臉唰得一下紅到了脖子邊:“你現在怎麽說話越來越随意了?”
還幫他洗內衣呢,顧為先又羞又愧,他從小習慣被人照顧,雖然大學之後就開始獨立生活,可是生活能力卻很差。倒是沈念安,來這裏一趟就算了,還幫着他洗了堆了一周的襪子。
可是,僅僅是襪子啊。
又從哪冒出來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內褲!
他覺得這次在學生面前都把臉丢盡了。
顧為先垂頭喪氣地席地一座,抓着地上的土:“我下學年不用去上課了。”
沈念安靠在一邊的樹上,仰頭喝了一口水,笑起來。
沈念安又提起另一個話題:“你買那張雙人床,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為先出去買茶花的時候,上次訂做的雙人床被送了過來。
顧為先面色不解。
“這能有什麽意思。”
沈念安:“沒別的想法?”
顧為先突然領悟到了沈念安話裏的那層含義。
斬釘截鐵地說:“就睡覺啊。”
可是,如同欲蓋彌彰一般,周圍空氣的溫度一瞬間就上升了,顧為先的喉嚨幹澀,覺得有點渴,對上沈念安灼灼的視線,莫名的心慌意亂。
“你臉紅什麽?”沈念安勾起唇角。
顧為先哭笑不得。
他臉紅?他怎麽不會臉紅!當着他學生的面談論一些不清不楚的問題就算了,如今還反過來說他臉紅。
顧為先覺得自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手扇了扇風,顧為先吐出兩個字:“天熱。”
沈念安已經站起來了,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散發出運動之後的淡淡的汗味,肌肉的輪廓隐隐露出,顧為先擡起頭,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不肯死心地朝往屋裏走的沈念安道:“真沒別的想法!”
本來以為沈念安不會理他,或者是回來繼續揶揄他。
沒想到将要進屋的前一刻,沈念安停下腳步,半邊身子被夕陽照着,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色的光輝。
“可以有別的想法的。”
家裏有兩個浴室,一樓一個,二樓客房有一個。只是二樓的那間空間狹小,花灑不太好用。沈念安用過兩次,每次洗到一半就沒了水流,兩次都很崩潰。
後來就直接用一樓的那間。
以前兩人不是沒用過一間浴室,顧為先想起在成大讀書的那半年,他和沈念安住一起,也是用一間浴室。那時兩人在家裏都挺避嫌的,也都很注意避免肢體接觸。
可是對于共用一個浴室的問題,他絲毫沒覺得有什麽。
他來聖芭芭拉住的這段日子,好像又回到了臺南兩人同居的生活。
可是一切好像又都不一樣了。
顧為先坐在客廳,口中咬着一顆蘋果,百無聊賴地打開留聲機。可是又好像壓根一點都沒聽進去,浴室裏有嘩啦啦的水聲,跟歌聲混在一起,在夜色微沉的黃昏裏,有種奇妙的暧昧感。
顧為先的心砰砰跳個不停。
顧為先差點把手裏的蘋果捏的粉碎,他真的恨死了十分鐘之前的自己,最後非得添那麽一句話幹什麽。
沈念安洗的很快,兩三首歌的工夫,顧為先的蘋果剛吃完,他就已經換了件衣服出來了。
頭發沒怎麽擦幹,水珠沿着發絲滴下來,一張臉在室內燈光的照射下,更顯得輪廓分明。顧為先不由自主輕輕攥了攥手心。沈念安坐過來:“什麽音樂?”
顧為先早把他鐘愛的爵士歌手抛在了九霄雲外。
有一滴水順着發梢落在顧為先手背上,癢癢的,顧為先的耳朵紅了紅,戰栗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往旁邊移了移,把毛巾甩到沈念安身後。
兩人一個坐在沙發這一頭,一個坐在另一頭,中間還能坐兩個人。
沈念安握着毛巾,搖頭笑了笑,開始擦頭發:“去洗吧。”
顧為先坐的穩如泰山,沒敢動。
去……去洗吧?
現在他心裏發虛,這三個字對他來說意味深長,已經不單單是字面意思了。
尤其是剛剛沈念安說了那麽一句話:可以有別的想法的。
在這一刻,那些亂七八糟,該有的不該有的想法都跟青筍破竹似的冒了出來。顧為先手心裏出了一層汗。
來到美國後,這裏要比臺灣開放一些,他漸漸也見了不少同性戀人,雖然沒進入那個圈子裏,但是也結識了兩對這樣的朋友。
沈念安在學生們面前所說的同居,跟顧為先認識的那些朋友的“同居”差得十萬八千裏。
顧為先想了想,好像截至到現在,他和沈念安的關系也僅僅止步于親親抱抱而已。
可是,現在……
沈念安覺得奇怪,催促道:“愣着幹什麽,我等你。”
顧為先拿着衣服,步履沉重地進了浴室。
浴室裏,還騰着氤氲的水霧,鏡面上也被水汽覆蓋,留下淡淡的洗發水的香氣。顧為先臉紅耳熱地意識到幾分鐘之前,沈念安還在裏面用過。
他說服自己靜下心來,保持鎮定,然後慢吞吞打開花灑,慢吞吞地洗了一個囫囵澡,再慢吞吞地走出來。
臉上露出緊張又慷慨悲壯的神情:“我……洗好了。”
留聲機已經被關了,客廳裏沒人。顧為先好不容易攢足的那點勇氣,如同氣球被紮了一個洞,一瞬間都漏了出來。沒在一樓,難不成是要自己到二樓找他的意思!
正胡思亂想着,剛要踩着樓梯上去,就見沈念安匆匆從樓上下來,腰上還紮着一件圍裙。他手裏拿了一包什麽東西,像是放在二樓儲藏室的新廚具,沈念安看他出來:“正好,幫我擇菜,得開始了。”
“啊?”顧為先僵在原地。
這劇情,進展得好像跟他想象中的有點出入啊。
沈念安徑直走到廚房,顧為先聽見裏面的水流嘩啦作響,像是在洗東西。兩分鐘後,沈念安又出來,看見他還僵在樓梯口:“照你這個速度,我們可能要在午夜才能吃上飯。”
顧為先張張嘴,抓了抓頭發,低聲說了一句:“我以為……”
“怎麽了?”
顧為先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垂着頭,剛洗了澡的身體又出了一身的汗。太丢人了!
那天,顧為先還發現了一個事實:做飯這事要靠天賦。以前,沈念安從來沒在他面前展露過廚藝,所以顧為先理所當然地認為他肯定不如自己。畢竟,他在大一就已經開始苦練蛋炒飯這門功夫了。
可是現在顧為先覺得自己弱小的心靈受到了欺騙。
顧為先摘菜摘得滿頭大汗。
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本來打算好好的看熱鬧。結果,看着沈念安洗菜,切菜,姿态娴熟流暢,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還有點讓人眼花缭亂。
顧為先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什麽時候開始學會做這些了?”
沈念安剛燒好油,青菜入鍋,呲啦一聲,空氣中彌漫出香氣來。沈念安沒聽清,回頭問:“什麽?”
顧為先說沒事。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跟沈念安差了一大截,也從沒想過要追上他超過他。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會做飯,不說別的,反正蛋炒飯的火候已經到家了。笨鳥先飛,顧為先覺得自己在烹饪領域,在沈念安面前,還能勉強挺直一些腰杆。
現在才發覺,一切都是錯覺。
他走神的時間,一道菜已經在沈念安的手裏完成,他拍拍手:“快嘗嘗味道怎麽樣。”
其實都不用嘗了,光聞着撲鼻的香氣,顧為先已經心裏有數。有種無名的挫敗感襲上心頭。
沈念安看顧為先情緒不高,也沒逼他嘗味道,把菜放回去:“沒關系,不喜歡還有另外一道。”
一個多小時之後,顧為先才知道另外一道菜說的是什麽。
“你蒸了螃蟹!”
顧為先喜歡吃蝦蟹之類的海鮮漁産,在顧家時,每到蝦肥蟹黃的時節,李媽都少不得給他做一頓海鮮盛宴。
聖芭芭拉盛産海鮮,味道鮮美,肉質細膩,可惜顧為先懶得做。沈念安有心,白天出門,路過碼頭,正好買了一些回來。
沈念安的手藝果然高超,幾只蒸蟹,佐以姜絲蘸料,加一壺酒,配上兩碟青菜。一頓晚飯下來,顧為先心裏的那點不服氣消失的幹幹淨淨。
他靠在椅背上,五體投地:“沈念安,你說,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
沈念安笑了笑:“有,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