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荒墳埋紅問名鈎,此願當與故時同3
夜裏,山澗嗚咽的風吹得雪花四處亂竄,沒有雨卻見不到星月,一塊厚重的烏雲遮蓋着星光,像沉悶的幕簾,令人心生不安。
流雲峰上,一扇房門被輕輕打開。一個呆滞的人影從房間裏走了出來,披散着頭發,透過蒼白的皮膚,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絲在其中跳動,散發着陰森的鬼氣。
如果有人還醒着,一定會吃驚地發現,這個深夜外出的人竟是一直昏迷不醒的魏燕婉!
只是她看上去十分詭異,雖然睜着眼睛,但瞳孔沒有聚焦。她走得很慢,但發絲和衣角在疾風中紋絲不動,似乎有一層透明的罩子将她籠罩在其中。
主峰上,一名巡夜的弟子昏昏沉沉地勉力睜開眼睛。魏鴻遠說了,最近魏家是多事之秋,平日裏做樣子的工作現在都必須提起精神,特別是通向禁地的吊橋,一定要看好。可今天晚上,他眼皮上仿佛壓着千斤頂,無論如何也提不起來。
就在恍惚之間,他看到一個穿着白衣的背影從面前經過,旁若無人地走上那座挂滿紅布和銅鈴的吊橋。
特殊示警鈴聲并沒有響起,巡夜弟子發現,那個穿着白衣的人走路時,沒有任何正常人的反應和關節的震顫,她仿佛在......飄?
意識到這點,他想要立即去找魏鴻遠,向他彙報這件事情,可是他絕望地發現自己仿佛被焊在原地,不得動彈。
正在這時,那個白色的影子回過頭,沒有焦距的瞳孔帶着陰冷的視線鎖定在他身上。頓時,他發現自己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就像一只手掐住了脖子,讓新鮮空氣與肺部隔離。
他想伸手取出包裏的符紙,可連動動指頭的力氣也沒有。
“誰來救救我......”
雪夜裏,沒人聽到他的呼救。
天還沒亮,沈慕之就被房間外上上下下的腳步聲吵醒。轉頭一看,魏楠訣的被子整齊地疊在床頭,還散着餘溫,似乎剛起來不久。上面放着一張便簽紙——我在主峰。
沈慕之推開門,随便抓住一個路過的魏家人,問道:“大清早的你們這是在幹嘛?”
被問話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叫魏語,此時面色焦急地道:“我姐失蹤了!而且昨天夜裏的巡夜弟子也犯了我姐之前的症狀!”
沈慕之心中一動,問:“魏燕婉是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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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語道:“沒錯,她是我胞姐。大哥,你是跟魏楠訣來的吧?要是沒事就別瞎參合。”
沈慕之看他全副武裝,臉上透着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拉住他的胳膊問道:“你要去哪?”
魏語急起來,藏不住話,便道:“我要去禁地看看!”
沈慕之聞言,一把提起他的衣領,魏語像個小雞仔般被他拖進房間。
“你要做什麽!”
“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不會把你吃了。”
沈慕之左手抓着魏語,不讓他出門,右手給魏楠訣播了個電話。
“老魏,你家有個小孩要偷跑到禁地裏,被我逮住了。”
“怎麽回事?”
魏楠訣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是身邊有別人,不想被聽到。
“一個叫魏語的小屁孩,扛着把刀說要去禁地找姐姐。”
“你攔住他,我這就過來。”
不一會兒魏楠訣便急匆匆地趕過來,眉毛和睫毛上都沾着冰花。魏語見到他,立馬不吭聲了,撅着嘴站在門口,像個門板。
兩人都臭着臉,沈慕之只好在中間做和事佬。
“差不多就行了,都是一家人,搞得深仇大恨的樣子幹什麽?”
魏語哼了一聲,道:“誰跟他是一家人,他一個分家的,爺爺不過是看他死了爹,照顧照顧他。真以為是麻雀攀上枝頭成了鳳凰了?”
沈慕之沒想到魏語小小年紀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心道糟糕。
再看魏楠訣,臉上沒有表情,淡淡地掃了一眼魏語,便讓這小子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喘。
“魏燕婉的事情,各分家已經同意開啓禁地,但你不許去。”
魏楠訣說完便離開了房間,沈慕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将床單拆下來,把魏語捆在床上。
“你幹什麽!救命!有人要殺人滅口啊!”
“屁話真多,閉嘴。”沈慕之拍了一把魏語的腦袋,“不把你捆着,你這家夥估計要鬧個翻天覆地。”
捆完人,他追着魏楠訣的方向去了。一瞧,人沒走遠,站在冰天雪地裏,像一抹孤寂的黑。
“老魏?”
魏楠訣轉過來,眼神和周圍的空氣一樣冷冽。回到魏家後,他總是這樣,少了些人氣兒,保持着生人勿近的模樣。
沈慕之想起魏語說的那些話,看魏楠訣的眼神帶了點同情。
“你要是在魏家混不下去了,就來七寶齋,我們強強聯手,幹翻他們。”
魏楠訣冰刻般的嘴角顫動一下,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麽。再擡起頭時,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就連深邃眼窩産生的憂郁感,也被笑意沖淡。
“說什麽大話,走了。”
沈慕之愣在原地,他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在一個雨後空晴的山谷中,見過這樣的笑。對于他而言,記憶就像舊書,越是古老的書,就被壓在最底層。千年前的某個人某件事,就算再刻骨銘心,也會随着時間慢慢淡去。
“算了。”
他晃了晃腦袋對自己說,跟了上去。
魏鴻遠挑了陽氣最盛的正午,各分家以及闾丘胤等人聚集在紀雲峰的吊橋處。魏燕婉失蹤了,守夜的弟子昏迷在吊橋邊,闾丘胤和闾丘水占蔔出的“墓”字,讓他不得不打破禁地不可入的規矩。
“楠訣,就由你協助魏蒼進去尋找燕婉吧。你不跟着他,我放心不下。”
魏鴻遠當着衆人的面說着,魏蒼的表情瞬間僵住,藏在袖子中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握拳。
魏楠訣眉頭不經意地皺了一下,“嗯”了一聲。轉頭看到沈慕之也跟了過來,便小聲道:“你不用跟過去,我一個人可以。”
沈慕之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夥子,水太滿會溢,話太滿吃虧。”
闾丘胤和闾丘水也受到委托,跟随魏蒼一起進入禁地。雖然不清楚沈慕之的來歷,但魏鴻遠一向放心魏楠訣,也不去計較沈慕之這個外人進入禁地的不妥。他望着吊橋對面暮霭茫茫的山嶺,心髒不安地跳動着。
禁地中到底有什麽,他并不清楚。只是當初繼承家主之位時,他的父親告訴他,如果有一天不得不進入禁地,就必須獻祭一個魏家的子孫......
“叮鈴”——
紅布與鈴铛整齊地擺動,空靈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而後變成一陣悠長的渾濁的聲音,如同無數冤魂從山澗的迷霧中伸出細長的手指,想要将橋上的人拖下去。
魏楠訣一行人緊緊地抓着鐵索,小隊一共有十人,除了沈慕之以及闾丘兄妹三個外人,其他都是魏家的精英。
也許是魏楠訣常年在外的緣故,這些人與他十分疏離,神色間都是戒備,只有魏蒼對待他的态度比較自然。
吊橋很短,但因為彌漫着霧氣,衆人走得很慢。橋上還覆蓋着薄薄的冰晶,年久失修,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嘎吱”的聲音,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山谷中。
盡頭是一片松樹,雖然在冬季,但樹枝和針葉依然茂密地擠攘在一起,被寒氣折射着,籠罩出一片泛藍的陰影。
即使在林中,霧氣也沒有散開。一片白色之中,除了腳步聲,聽不見任何活物的動響。
沒人說話,甚至連呼吸都被刻意地放輕。這些成日接觸邪祟的人,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一股危險。很難想象,這樣的危險竟然一直藏在魏家的禁地之中。
松林後,陽光都黯淡下來,雖然是正午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魏家的子弟們,從來不知道,原來紀雲峰有這麽大。這片看不到盡頭的松林如此黑暗。
魏蒼走在最前面,如果不出意外,他是魏家的下一任家主,現在魏家人有難,他必須首當其沖。他身邊跟着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叫魏羅青,濃眉大眼的樣子,和祝星火有些相似。
他湊到魏蒼耳邊,小聲說:“蒼哥,我怎麽覺得,從我們進來後,一直有人在後面跟着。”
聲音雖然小,但衆人都聽到了,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往身後看去,樹林間有不少黑色的影子藏在迷霧中。
“那些是什麽?”
“別大驚小怪的,不過是樹枝樹桠的影子。”
那些影子一動不動,提心吊膽的頓時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影子啊。”
“你這人總是和空氣勾心鬥角。”
“把符紙收起來,有外家在,別讓人看笑話。”
大夥緊張的心情松懈下來,突然魏羅青聲音有些顫抖地指着身後:“等等,剛才那棵樹下明明沒有那個影子!”
魏蒼拍拍他的肩膀:“羅青,你看錯了。別太緊張了。”
闾丘胤道:“這片松林,如果不出我所料,應該是個陣法。我們身在陣法之中,又有迷霧加持,難免會被混淆視聽。”
魏羅青堅持道:“不可能,我絕對沒有看錯。”
走在隊伍最後的沈慕之突然道:“他沒有看錯,剛才那棵樹下,的确沒有影子。”
他指着迷霧中一棵極粗的樹幹,樹幹後有一個黑色的影子,扭曲地攀在樹杆上。雖然隔着霧,看不清影子的真實模樣,但總覺得,它正在直勾勾地看着這群人。
“我去看看。”
沈慕之不等其他人回答,轉身就往影子那裏去。沒想到,剛才一動不動的影子,在看到沈慕之的動作後,竟然快速地離開了那棵樹幹,消失在林間。
“那到底是什麽啊......”
有人喃喃自語道,一股陰冷襲上每個人的心頭,烏雲似乎更厚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魏家的副本,會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