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荒墳埋紅問名鈎,此願當與故時同8

元宵,華燈初上,突然下了一場小雨,街上賣花燈、猜字謎、捏糖人的小販挑着擔子跑到沿街的屋檐下避雨。茶館的生意借着這場雨,又達到一個高峰。

一個戴着禦貓面具的少女從門外走進來,她穿着蜀錦所制的暗紅色襖子,下面穿着深藍色的流蘇裙,少女髻上插着兩支紅色的珠花,看上去很是活潑。

少女引起了衆人的注意,但只是片刻。

“砰!”

驚堂木一響,衆人将目光轉向臺上的說書先生。

“說是這王秀才抱着字畫在雨中奔跑,于拱橋上撞到了外出游玩的張小姐。張小姐撿起秀才的字畫,欽慕于他的文才,于是邀他同去雨亭避雨。

眉目傳情間,王秀才與張小姐互訴衷腸,雨停後私定終身。可是這事被張小姐的丫鬟捅了出去,原來張小姐早已指腹為婚,張家不許她再與王生來往。

張小姐也是性情中人,當晚爬出院牆去找王生,沒想到被院牆上植物的倒刺刮傷了腿。

她見到王生後告訴他:‘我不出半月就會死去,還請你不要娶別的女子為妻。’

王生十分悲痛,道:‘你是我一輩子的妻子,我絕不會另娶他人。’

果然,半月後張小姐因為腿部受傷感染去世,王生悲痛至極,來到她的墳前撞死。沒想到張小姐的鬼魂竟然從墓中走出,與王生相攜而去。

張小姐的丫鬟吓壞了,疑神疑鬼了半年,終于病死。”

紅衣少女聽到此處,雙手插在腰間,鼻子裏發出一聲不屑的哼聲:“死便死了,還要化作鬼魂害得他人得病。要是本姑娘在那處,定要将這兩個吓人的家夥打得魂飛魄散。”

她剛說完,旁桌一名錦衣公子用折扇擋住面部,輕笑出聲。

紅衣少女厲聲問道:“你笑什麽?”

錦衣公子無辜道:“我只是覺得姑娘所言很是天真爛漫。”

Advertisement

紅衣少女杏目怒睜,從腰間抽出一條鞭子揮到那位公子身上。

“讓你笑話姑奶奶,抽死你這個登徒子!”

沒想到那位公子用折扇勾住鞭繩,姿勢優雅地将紅衣少女淩冽的力道卸掉。

“這位姑娘诶,咱們這兒再多幾個你這樣的女人,民風彪悍的帽子恐怕就摘不掉了。”

少女一抽鞭子,再次猛地朝錦衣公子揮去,嬌斥道:“今天不殺了你,我就不姓顧。”

錦衣公子輕松地閃躲,嘴上卻叫着:“哎喲,我好怕啊,誰來把這個瘋女人抓走!”

茶客們紛紛遁走,說書先生縮在桌下抱着桌腿瑟瑟發抖:“這個顧瑾瑤怎麽又來了!哎喲哎喲我的驚堂木也給她砸了!”

錦衣公子看着一片狼藉的茶館搖搖頭,抛下一錠手掌大的銀子,丢給說書先生:“今天是我得罪了這位姑奶奶,茶館的東西我賠了。”

顧瑾瑤正揮來一鞭,夾帶着勁風力道極大。她知道自己不是錦衣公子的對手,只是為了出口惡氣,此時見他突然停下來看着自己,一時間收不回力道。這一鞭打在人身上,免不了皮開肉綻,顧瑾瑤心中一急,快走兩步順勢将鞭子的力道卸下,但自己卻被踢到的板凳絆倒,眼看着就要甩在地上。

沒想到錦衣公子扇子一收,拖住她的細腰,将她摟在懷裏。

顧瑾瑤雖然潑辣,但也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光天化日之下被陌生男人抱住,小臉一紅條件反射地甩了錦衣公子一個耳光。

錦衣公子挨了巴掌,默然松開手,轉身走出茶館。顧瑾瑤憤憤地看着他的背影,卻因為害羞不敢上前。她冷哼一聲也走出茶館,朝着錦衣公子的反方向離開,腳掌突然被咯了一下,一枚綠油油的翡翠躺在地上,沒有雕刻任何圖案,但卻透着價值連城。

她看着這枚玉佩的底部,那裏刻着一個小小的魏字,冷聲道:“姓魏?別讓姑奶奶找出你是誰!”

魏姓,在蜀中不多,她不得不想到那座山上的神秘宗門。魏家是蜀中大家,并非因為魏家的秀才有多少,當官的有幾人,而是因為魏家那座勾陳大帝金身像。

沒人知道魏家怎麽發跡的,只是突然有一天,山上修了一座大宅,魏家的子弟開始在江湖中行走,哪裏有妖邪哪裏就有他們。

他們站在鄉野怪談的背面,維護着陽界的平靜。同樣的,魏家收着買命財,卻招了不少仇恨。

所以魏家的山不好上,層巒疊嶂間埋着不少陣法和機關。當顧瑾瑤出現在魏家山門處時,守門弟子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

竟然有人能夠毫發無損地通過陣法走到山門,并且來人竟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聞所未聞。

其中一個弟子突然注意到,少女手腕處的紅繩上綁着一枚翡翠,晶透的綠色宛若一汪碧潭,十分眼熟。

“這不是少家主的玉佩嗎!怎麽在你這個丫頭片子手裏!”弟子突然反應過來,指着顧瑾瑤的手腕叫道。

“哼,你的少家主技不如人,把玉佩弄丢了。多虧姑奶奶我打聽了好久,才找到這個鬼地方。”顧瑾瑤将散在胸前的長發抛至肩後,“還不叫那個魏什麽東西滾出來,跟我賠禮道歉。”

顧瑾瑤脾氣暴躁,但模樣嬌美,守門弟子被她的美貌晃了神,又想到她竟然只身一人通過護山陣,實在不敢小觑,立馬上山通報去了。

不一會兒,一個豐神俊朗的公子出現在山門口,正是魏家少家主魏舜。他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勁裝,腰間綁着一根玄青色蟒紋腰帶,頭發高高綁起,有幾根碎發散在雙鬓處,随着朔風飛舞。他眼中一直透着笑意,看到顧瑾瑤後,笑意又深了三分。

顧瑾瑤看見他額角略有薄汗,知道他應該是才練了功,呸了一聲:“花拳繡腿,再怎麽練也好不到哪裏去。”

魏舜笑道:“那也比姑娘走着平路也要摔跤好。”

此言一出,顧瑾瑤想到元宵那天,魏舜當着全茶館的人摟着自己,氣得臉紅得像成熟的赤果,舉起拳頭就要砸,突然看到手腕上那塊翠玉,于是憤憤地摘下來扔給魏舜。

“你的髒東西,快拿着滾。”

元宵那天,茶館一場鬧劇後,魏舜回到魏家才發現那塊從小貼身佩戴的翡翠不見了蹤影。想到也許是在茶館丢失,但派去尋找的人卻空手而歸。沒想到顧瑾瑤這個小姑娘聰明得緊,竟然多方打聽,探到了魏家所在,将翡翠送了過來。

魏舜看着被紅繩拴住的翡翠,上面還留着顧瑾瑤微弱的體溫,紅繩由四股紅線交織編成,甚是好看。

他勾起唇角正想調戲顧瑾瑤兩句,突然在翡翠上看到一塊黑點,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他上前兩步抓住顧瑾瑤的手臂,從懷中摸出一張符紙貼在她的胸口。

顧瑾瑤大姑娘家,被一個年輕男子上下其手,頓時臉漲得血紅,擡手就往魏舜頭上劈,沒想到另一只手也被他抓住了。

“你要幹什麽!”

“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了髒東西?”

魏舜指着顧瑾瑤胸前的符紙,就這麽眨眼間,符紙竟如同遇到了明火,燃燒成灰燼,但胸口處的衣物卻沒有燒起來。

顧瑾瑤心中一凜,也顧不得和魏舜計較,甩開抓着她的手就要往山下走。

魏舜見她不願多說,只好叫住她,将那塊翡翠重新戴到顧瑾瑤手上。

“這塊玉佩你一定要随身戴好,任何時候都不能取下。如果哪一天你想找一個聽故事的人,我随時都等着你。”

顧瑾瑤像失了魂,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守山弟子看着風雪中的那一襲紅衣,不可置信地道:“少家主,那塊翡翠是勾陳大帝顯靈後放在供桌上的,一般邪物都不可侵犯。竟然因為那姑娘遇到的邪祟留下了污點,可見那不是一般的厲鬼啊!”

魏舜點點頭:“不能放着她不管,玉佩保得了她一次,但下一次就未必了。”

守山弟子愣道:“少家主你要幹嘛去?”

魏舜笑了笑:“你知道我喜歡美人,顧瑾瑤這樣的美人要是被厲鬼所害,我會良心不安。”

說完他便揮了揮手,順着顧瑾瑤離開的路走去。

守山弟子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少家主這次下山,再上山時不會帶個少奶奶回來吧?”想起顧瑾瑤潑辣的性格,他吓得晃了晃腦袋。

顧瑾瑤下山後,身體冰涼猶如剛從冰窖中出來,唯有拽着玉佩的右手溫暖如初。

她從小就很奇怪,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幼年時,她只會哭鬧,惹得家中不得安寧。後來生母去世前,将她叫道床頭,告訴她越是害怕,就越是要反擊。從那以後,她變得強勢起來,甚至有些得理不饒人。但她一直都知道,這只是她的僞裝,是保護她的軀殼。

元宵大鬧茶館後的第二天是顧瑾瑤母親的忌日,那天也下着雨,她冒雨去了顧家的祖墳。山上空無一人,烏雲黯淡地遮住了天空,整個山上灰蒙蒙一片,十分陰冷。顧瑾瑤是顧家第五代傳人,先祖從前朝起,就世代為官,到了她這代,家中只出了一個獨女。

她母親的棺材埋在山的西頭,顧瑾瑤提着祭品呆呆地在墳前坐了幾個時辰。突然身後傳來幾滴水聲,聽起來像有人在池子裏劃動。

因為顧家祖墳所在的山陵有一條溪水彙成的湖泊,是聚水之象,而湖泊就位于山的西頭。顧瑾瑤以為是野鴨在水中游玩,起初并不在意。

可是不知不覺中,她身上的溫度越來越低,除了貼着手腕的玉佩,其餘地方就跟貼着冰塊一般。

她轉過頭,一眼就看到湖泊邊站着一個人,弓着身體,腦袋耷拉在胸前,但眼睛卻直勾勾地看着她。

顧瑾瑤吓壞了,但她并非第一次見到鬼,所以保持着鎮定,企圖不動聲色地繞開那個“人”,從另一側下山。

她跑了一會兒,心中的涼意漸退,心想那個古怪的“人”也許沒有跟上來,于是轉頭看了一眼。一張慘白的臉貼在身後,沒有眼白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她,并且這張臉上竟然沒有嘴巴!鼻子下方是一片閉合的皮膚!

顧瑾瑤暗罵一聲,手中鞭子甩向身後的無嘴鬼怪,鬼怪中了鞭子,發出一聲甕聲甕氣的叫聲,就灰飛煙滅了。

顧瑾瑤呆呆地看着鞭子,不知是被鬼怪吓到,還是被自己吓到。

突然間,從不遠處走來一個穿着紅色長裙的女人,細聲細氣地問道:“小姑娘你沒事吧?”

那個女人樣貌十分美麗,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也不為過。顧瑾瑤剛想回答,突然臉色一變。紅衣女人梳着的發髻,她曾經在去世的母親身上見過,那是專門給死人梳的發式,不可能出現在活人身上。明白了這一點,再看女人的臉,怎麽都覺得詭異無比。

顧瑾瑤想走,但渾身發寒,雙腳千斤重,竟然邁不動步伐。心髒急劇跳躍,她腦海中突然閃過幾個混亂的畫面,有小時候見到的厲鬼,有母親臨死前的畫面,有面前這個女人的臉。

她曾經見過這張臉!

女人見她不答,抖了抖袖子,一只蒼白纖細的手從廣袖中露了出來,染着鮮紅指甲的手指拂過顧瑾瑤的發髻,拿下一片樹葉。

突然間,顧瑾瑤手腕間的玉佩發燙,紅衣女人的動作一瞬停頓。顧瑾瑤注意到女人兩根蒼白的指尖竟然有些發黑。

女人絕美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馬上恢複了原樣,柔聲說道:“葉子落在你頭上了。”

顧瑾瑤發現自己的身體恢複了知覺,不敢與女人對視,悶着頭往山下跑。但她感覺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離開了自己的身體,回到家中便發燒了一周。

本想将這件事當做自己遇到的無數怪談中的某一件,随着時間流逝埋葬在記憶中。沒想到今天在魏家山門口,竟然被魏舜戳破。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