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去同老爹坦白】

因想着要去同老爹坦白斷袖之事,溫彥之就沒有叫上雲珠一道。

齊昱與溫家兄弟約好,他回宮一趟,備些拜門禮,稍晚些時候再去溫府見溫久齡。

溫彥之頗擔心,想要跟齊昱絮叨一會兒,結果被哥哥溫熙之僵了一張臉一提後脖領就扯上了馬車。

掀開車簾子皺眉望出去,齊昱倚在自己的馬車上沖他笑,那笑宛若春風化雨,竟叫他很安心。他依依不舍看着齊昱馬車消失在巷子口,放下簾子問溫熙之:“二哥,皇上方才同你說了什麽?”

——難道是皇上用太師之位買通了二哥?

然二哥仿若并不似那般容易就能被買通的人。

溫熙之危坐車中北位,閉目養神,“八字沒一撇,此時還不到你知道的時候。”

溫彥之又轉問:“二哥你從前同皇上……很要好麽?”

溫熙之沒睜眼:“不要好。”

溫彥之不解:“那他怎知道你愛喝單枞八仙?他慣常也不記這個的。”

溫熙之聞言,氣息一滞,清冷的眼睛緩緩睜開,斜了他一眼:“你現下還有空管我?今日此事一出,父親定會連夜家書東林府将姑父請過來。我們舍不得打你,姑父卻舍得,前年彭家出過一遭斷袖悖倫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你還是先想想自己的皮肉要緊。”

溫彥之背脊一麻,臉上卻還繃着:“我……我與皇上,并非悖倫。”

“是啊。”溫熙之聽他不再追問茶的事,便又冷笑一聲閉上眼,“你真是好多了,你只是悖了綱常而已,只不過恰巧悖的是君臣之綱罷了。”

溫彥之:“……”

二哥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冷酷。

他方才還有一瞬感覺二哥與自己同一陣線了,現在看來他是想錯了。

“二哥,”溫彥之不太死心,“你……不幫幫我麽?”

溫熙之輕輕哼了一聲,不說話。

——哎,看來是不幫了。

溫彥之垂着腦袋嘆氣,皺起眉來看着自己鞋面上的繡紋,在馬車搖搖晃晃當中,也不知想了什麽,忽而道:“二哥……實則,你早就……你早在我小時候就知我不喜歡女子,對不對?”

溫熙之眉心微微一抖,還是不言。

溫彥之咬了咬牙,“從前那張曉毅……”

“閉嘴。”溫熙之淡淡掐斷了他的話,“還好你當年醒事,瞧不上那小子還動手揍他,不然不用等姑父,我先将你腿打斷,長好了再打斷。”

“不過少年嬉鬧罷了,我也不知他欺負我是因為……”溫彥之嘆口氣,“二哥,你将他們舉家逼出東林府去,是有些過了,後來聽說……他們什麽營生都做不下去了。”

“我比你多活十年,也從沒聽說過在東林府欺負了溫家的嫡子,還能在東林府繼續營生下去的。”溫熙之哼哼笑了聲,眼睛細微張開一縫,瞅着他道:“真不知從前教你的話你聽進去幾句,被人打了還幫人說話,該說你性子善還是說你傻?如今你該慶幸皇上真待你好,若非方才他能真心疼你,這事兒不用鬧到父親跟前,我還沒回賀州就能幫你砍斷。”

溫彥之扭頭看他,無奈道:“二哥,我已長成大人了,你同父親怎總将我當做小孩子?”

溫熙之抽了抽嘴角,“你做的是大人該做的事麽?”

溫彥之木木點點頭,“是,我喜歡皇上,我要同他在一起。”

這話幼稚得溫熙之都懶得罵他幼稚,他頭疼得支起指頭來點額,手肘靠在座側的方枕上,撐着整個人的力道說:“老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講什麽。”

溫彥之急了:“我怎麽不知,我想得很清楚。”

溫熙之聽他這麽說,竟忽而笑了一聲。這笑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竟真像是被逗樂了似的,他睨着溫彥之,輕聲道:“果真你是宗家長大的……你是真不明白。”

“老幺,”溫熙之沉着眉頭看向弟弟,低嘆一聲,“此類事在京中朝堂,從來沒有妥協之說,亦沒有兩全之好,一害一傷,總要有個人來受着。”

溫彥之脖頸一梗,沉頓道:“我頂得住。”

——你頂個鬼。溫熙之擡起手來揉了把他後頸子,将他腦袋按了下去:“若還要讓你來頂,咱們溫家幾十年也就白瞎了。”

溫彥之這下是聽不懂了:“二哥,那你究竟是幫我,還是不幫我?”

溫熙之收回手,“我不會不幫你。”

溫彥之頓時一喜:“謝謝二——”

“但也不會幫你。”溫熙之靜靜打斷他,“父親那兒,你自己去說,說得過,挨得過,他自幫你撐着門面,你這兒的苦也就算熬完了。”

溫彥之瞬間愣神:“那二哥說的京中朝堂之苦……”

溫熙之頭靠車壁,靜靜看他:“你不是有你的皇上麽,他大約上趕着要幫你熬罷。一害一傷你二人當中總要有一個人受着,我與大哥父親,只保準受那傷害之人……不是你便好。”

溫府不過是溫家人在外謙稱,實名本為安國公府,是永輝帝賜予溫久齡父親的宅子。

溫久齡襲爵後不再身居高位,便推诿外人國公之禮,由外人多叫溫大人。他退守實權盤踞鴻胪寺半生,大兒子溫旭之與次子溫熙之也是同理,再不往權利漩渦紮營,卻旁敲側擊地把住一朝經絡,安國公府享九院七進,坐落京城之東,從內到外皆是質樸本分,只用度上細處見真章。

溫彥之與二哥回府的時候,老管家迎出打禮,謙恭有度,報說老爺與大公子才拾掇好了在歇息。溫彥之正說那由爹歇會兒再說,那管家卻笑盈盈道:“三公子,老爺特特囑咐過,您回了就定要去将他叫醒,不然是要打我等板子的。”

——還特特囑咐……

眼見着管家忙慌着去內院報知父親,溫彥之只覺頭皮發麻。

身旁溫熙之瞥了他一眼,“怎麽,家門都進了你還想拖?左拖右拖遲早一刀,堆到過幾日恩科起始、高麗來訪,老爹事務一多,更不知要惱怒成何樣。”

溫彥之哎哎稱是,頓時青白了一張臉,滿心愁苦地跟着二哥進了自己家門。

“二奶奶呢?”溫熙之進門遞了官中用度,由着下人端盆上來盥手,“在午睡?”

下頭丫鬟應了聲:“二奶奶出門轉悠了,說是想吃桂花露,要自個兒買。”

溫熙之手一頓,不怒自威:“你們就由她自己去?”

丫鬟頓時一抖:“不不不,小的們求着二奶奶讓幫着買,然二奶奶不依,領着翠姑娘就出門了。”

溫彥之在一旁盥手畢了,擦着指頭問:“二哥,寒翠今年十一歲了?”

溫熙之嘆了口氣,“嗯,是該好生尋個先生教她念學了。”

溫彥之想了想,“那比雲珠只大兩歲,我尚想求知桐教雲珠的。”

“從前和你要好的那個方知桐?……聽吏部的人說他昭雪了,不日要回朝啓用,皇上已着他們備下候選的職了,只待他回來點一個就是,到時候也成了朝中紅人,豈能有時間幫你帶娃娃?”溫熙之也直起身來擦過手,“你不是慣常要自己教麽?”

溫彥之抿抿嘴,“雲珠……嫌我講得難,她不愛聽,南巡時候知桐講課她倒挺喜歡。”

溫熙之哼了聲,“那小丫頭怕不是喜歡方知桐講課,是喜歡方知桐皮相。從小就是個鬼精兒,長大不知如何了得。”

溫熙之說罷了,自回院換下官服,而溫彥之已在家中換過常服,便自坐在廳內等老爹,心裏默默将如何說道的腹稿打了一章又一章,且尋思着齊昱大概會什麽時候來,越尋思越忐忑,越忐忑越不好尋思,腹稿廢了一道又一道,枉有狀元之才,難賦勸谏之章。

此時忽然一只手拍在他肩上:“老幺!”

他魂都差點下落,從椅上驚吓回頭,卻是見人一喜:“大哥!”

拍他的人果真是老大溫旭之,他身上好似帶着關外長風淩冽的味道,高瘦卻精壯,膚色如麥,年歲至了中年又久在軍中看多生死,眼見着溫彥之,一笑便是沉穩滄桑:“這兩年多沒見,我家老幺又長俊俏了。”

溫彥之有些激動,起身抓着大哥的手上下看,“我聽父親說禦史臺參了你,你怎麽樣?軍中怎麽樣?在殊狼國怎麽樣?父親怎麽樣?”

溫旭之還沒來得及抱怨他這一問問太多,後頭已經響起一聲老邁的笑:“你爹我好着呢!”

溫彥之回頭一瞧,不正是老爹溫久齡從廊子裏踱過來,他頓時喜得鼻尖一酸:“父親,父親受苦了,殊狼路途遙遠地中險惡,父親定是勞累了。”此時又想起自己這不争氣的又要牽出一大宗事務叫父親操心,他忽感自己不孝真是到了頭上。

溫旭之笑一聲:“老幺啊,父親他就是想你想得快相思病了,這在軍中沒法子醫,活活想得他夜裏都睡不着覺。”

“去,翅膀硬了要開你爹我的玩笑!你看看老幺多乖。”溫久齡看着幺兒是百般心情都好,一時擡手摸摸溫彥之腦袋,一時捏捏他臉拍拍肩頭,樂滋滋地問東問西,突然正色道:“方才碰上熙之,他說你有事兒要同為父說。何事?”

溫彥之就地一搖,“……啊,我……其實……二哥他沒說是何事?”

溫久齡搖搖頭,老臉皺着看兒子,有些心疼:“……錢不夠用了?”

溫彥之連忙擺手:“不是不是,南巡治水得了不少賞。”……私底下也得了齊昱不少賞,太後娘娘還給了見面禮……

溫久齡眼珠一轉,拉着兒子到旁邊兒坐下,“你是不是還是嫌你那院兒太小?為父早想過了,待明後年為父替你尋摸一樁親事,到時候城西那棟——”

“父親!”溫彥之心裏一緊,“兒子……親事,這……”

“怎麽?”溫久齡眼神老邁卻分外清明,看了片刻忽而喜道:“老幺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什麽?”兩道女聲兒一道從內院行來的廊上傳來,正是溫彥之大嫂扶着他娘歡天喜地走來:“老幺有了心上人?”

溫母喜笑顏開,擡手就抓住溫彥之的手背直拍:“好好好,是哪家的姑娘?何時娘能去瞧瞧?有沒有畫像?”

大哥溫旭之笑道:“便是沒有,老幺那大壩都能畫出來,立時畫一個不也作數?”

大嫂連忙笑鬧着要叫丫鬟去備紙筆,溫久齡和溫母一道道扯着溫彥之逼問是誰家千金,溫彥之不知如何開口,只覺兩股戰戰,幾欲昏倒,好死不死正在此時,溫二哥換好衣服從內院兒行來,但見正廳此番熱鬧景象,一時有些不适應,只從後頭一戳溫彥之:“你說了?”

溫彥之沒來得及說話,老爹卻先道:“這娃娃害臊,他不肯說!熙之,你來講。”

溫熙之:“……”料想說了不可能是這番情形。

——我好像來得不太是時候。

——應當回去重新換件衣裳。

“哎,到底誰啊?”溫久齡見兩個兒子都不說,直覺自己父親作得頗失敗,“你們兩兄弟自個兒藏着有甚意思,瞞着為父與旭之又能瞞過幾時去?好賴後頭要論媒妁彩禮,叫為父提前知道知道,也好有個準備,萬一是高門大戶,為父也得知道肉要落下幾兩才是。”溫母與大兒子大兒媳連連附和。

溫熙之溫彥之兩臉冷漠:“……”

——是挺高門大戶。

——這落幾兩肉就……

“爹,”溫彥之最終硬着頭皮,把着老爹袖子道:“他……他過會兒來吃飯。”

溫久齡只覺幸福來得太突然:“什麽?姑娘家來咱家裏吃飯?這……這禮數上不大合适。”轉念想了想,又是見兒媳心切,忙捧着溫彥之的手道:“莫非是将門虎女?那英姿飒爽,也無需顧忌這許多俗禮,我溫家也是禮教大族,她來也沒事兒。”

溫彥之再也說不下去,悶悶頓頓只能嗯了一聲。

溫熙之一擡腳就踢在他小腿上:“父親問你是不是将門虎女!說話!”

溫彥之抖着腿吭吭哧哧:“父親,不,……不是虎女……”

溫久齡哈哈大笑:“好好好,咱們彥之看上的都是名門淑女,不是虎女不是虎女。她幾時來?”他轉身吩咐溫母:“去瞧瞧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見面随禮,這也是我溫家上下一道面子,不能瞎湊合。”

溫母細想間,大兒媳忽而一拍腦門兒道:“寶輝樓前兒送了套新打的頭面來,钿金鎏的細翡翠,頗合小姑娘家穿戴,原想着寒翠回來給她用,現下也不着緊了,正好拿來送送未來三妹妹。”

——還三妹妹上了……

溫熙之溫彥之:“……”

此時二人是再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只覺怎麽開口都是錯,滿眼看着爹娘兄嫂徑自想開了去,他倆只覺愈發無力。

正在這時候,外頭報說二奶奶回府了,還跟了一架別的車,說是路上遇見一道要來溫府拜訪的。

此時也不知誰要拜訪,溫久齡只令女眷先行回避,便同兒子幾個一道迎出前院去,卻見院中花紅翠綠間,二媳婦心情頗好地牽着女兒寒翠,她們後頭還跟着個身穿暗紋紫衫的高大健碩男子,三人間一邊走來,還一邊和善言笑,很是和睦的形容。

溫久齡看着看着,只覺得自己是老眼花了,怎麽越瞧那男子,越像是——

“皇上!”溫久齡雙目确定那人身份的瞬間,身體先于意識反應就跪了下去,且驚且敬道:“老臣不知聖駕莅臨,卑微之身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他這一跪,立時一院子的人都驚覺過來,忙忙慌慌就都跪了一片下去。

這一片人一矮下去,呆呆立在當中看着齊昱的溫彥之就好似被拱了出來,頓時鶴立雞群。

而那一頭,溫二媳婦看着眼前一竿子溫家人全都跪了下去,整個背脊都涼了,拉着女兒的手僵僵轉身,不可置信看向齊昱:“你……你是……”

齊昱狹起弧度的杏眸瞥了瞥人群中獨立的溫彥之,對溫二媳婦笑意依舊和善:“嗯,朕是個皇帝。”他又轉身向溫家人等笑道:“都平身罷。”

可溫家一衆是陸陸續續平身了,懷着身孕的溫二媳婦卻是登時一個抽息,雙腿一軟又跪下去了,寒翠扶着娘大驚:“爹!娘又要暈了!”

——我說什麽來着!溫熙之臉都白了,連忙起身沖上去扶住夫人:“來人!快送後院!”

瞬間家丁丫鬟一擁而上,風風火火從齊昱面前擡走了溫二媳婦。

齊昱看得正愣神,溫久齡又忽然趕到他面前跪下了:“皇上贖罪,臣不察皇上憂心外患,本待明日一早叩請入朝拜見皇上,實乃——”

“溫愛卿快請起。”齊昱連忙彎腰将溫久齡扶起來,笑得進退有度:“朕今日來,不是為政事來的。”

溫久齡被他扶着一愣,“那皇上為何來?”

這時候,立在老爹身後的溫彥之慢慢挪到了齊昱身邊,吞了口口水,揪起齊昱衣袖讷讷道:“父親,皇上……是兒子請來,的。”

他深吸口氣,拼着一脊的刺骨麻寒,心裏咚咚跳着,終于大聲道:“兒子心上人不是将門虎女,兒子的心上人,是……是皇上!”

作者有話要說: 老爹:蛤????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老爹:說好的将門虎女怎麽變成個皇上????

老爹:皇上笑得那麽可怕你居然還瞧上了他兒子你是不是傻????

老爹:咱家的頭面送不出去了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老爹:……爹我現在好方啊皇上他還扶着我吶~~~~(>_<)~~~~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