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陳近南愣住,保康也愣住。

陳近南是因為師祖的話一時之間陷入迷障。

保康則是:阿鬥被他父親摔了一次,鄭經卻是和他弟弟的乳母往來還生了兒子……這很不一樣。

當然,保康也聽懂了師祖的話——忠君,忠于信仰,忠于大勢所趨,忠于個人恩情……一個,幾千年來都不能論出是非對錯的話題。

雖然他還是不認同陳英雄的選擇,可他看一眼師祖,看一眼陳英雄。師祖表情鼓勵;陳英雄雖然還是愣愣的,可明顯是因為師祖的安慰情緒緩和很多。

保康立即重重點小腦袋,胖臉鄭重,聲音和眼神都是肯定:“陳英雄,書生在蠻荒小島上興教化、傳授技藝,福澤當地人,福澤無數後人。歷史記住他的功德,百姓永遠記得他的功德。”

“陳英雄,我們也在五臺縣這般興教化好不好?現在五臺縣的學院太少,小娃娃們想要進學困難,束修很高,但五臺縣的父母都希望他們的孩子可以進學。”

陳英雄:“……”

“陳英雄,我們也規定小娃娃四歲開蒙,六歲之前必須進學開蒙。學習耕種做生意禮儀道理。小學後是中學,中學後是大學,大學後是博學鴻儒大家……”

“阿彌陀佛。将來五臺縣的人,每一個都會識字看賬本,快樂大師去和周縣令說,正好陳英雄在五臺縣,還請指點周縣令一二。”

陳英雄:“……”

恍恍惚惚。

陳英雄面對快樂大師肉嘟嘟的白嫩胖臉,亮晶晶的大眼睛裏閃動的期待和夢想,面對快樂大師的師祖的寵溺縱容,問了一個最不重要的問題。

“快樂大師,我在小琉球上規定,六歲以上兒童必須進學開蒙……”

快樂大師笑得歡快:“陳英雄勿憂。快樂大師就是三歲開蒙。師祖說,快樂大師五歲就要正式進學。”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既然要讀書,那就都一起讀書。陳近南讀懂了快樂大師的心意——也覺得快樂大師說得,很有道理——快樂大師就是三歲開蒙。

他神思不屬地跟着兩位大師來到縣衙,一路上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現在搶到胖娃娃成功離開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止他這麽想,衙門裏的周縣令看到他們一起出現,也是吓壞了。

他本是紹興師爺出身,還在三藩戰事中立下大功,但秉性裏多了一份恃才傲物的孤介,和同僚們相處得并不好。

這次皇上回去,他琢磨着與其回老家耕地不若就讨個巧差事,留在五臺山看護小阿哥。

就見他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小阿哥,轉頭對這個膽敢進來衙門的反清分子頭頭冷聲問道:“陳總舵主來投案嗎?”

陳近南面對周培公那就不是剛剛的狀态了,和氣的面容依舊,卻是雙目如電,不怒而威的氣勢散發出來,登時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陳某應快樂大師邀請而來,周縣令有意見嗎?”

周縣令:“……”

保康一拍周縣令的肩膀:“周縣令,快樂大師和師祖都認為,五臺縣的童學和學院都太少了。小孩子進學開蒙還要考核,要交很多束修,這很不合理……”

他這裏将自己剛剛的話重新整理一番呱呱呱一通,衙門裏的師爺們衙役們都愣了。

陳近南笑得一派風光霁月,周縣令愣愣地擡頭看向師祖。

師祖打個佛禮:“阿彌陀佛,佛家說,人人都可成佛;儒家說,有教無類。”

保康立馬跟上:“師祖說得對。”

周縣令:“……”

“我真給皇上寫折子?”

周縣令問出來後還愣愣的。

陳近南眉心一皺,師祖不做聲,保康則是毫不猶豫地大聲回答:“寫!”

“快樂大師要五臺縣的小娃娃都可以進學,一起‘快樂’!”

周縣令想說這需要很多書本很多夫子很多銀子……面對一片赤誠的小阿哥,說不出來。

“行。周縣令晚上就給皇上寫折子。”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陳近南不愧是當世大英雄。

他心懷天下萬萬民,又自覺答應了快樂大師,忙進忙出地對周縣令傾囊相授,一點一滴地指點他如何招攬富戶和夫子們出錢出力,如何鼓勵獎勵百姓養育女嬰……

保康自覺他這也是做了一件大事,樂得忘乎所以地和師祖呱呱。那個見過一面的蒙古喇嘛臨走之時邀請他去拉薩和準格爾布拉布拉,那個三藩殘餘首領的女子臨走之時送給他一個令牌布拉布拉。

師祖微笑着聽着,只囑咐他,不要告訴其他人。

“師祖放心,保康只告訴師祖。”

保康趴在師祖的耳朵邊用只有師祖可以聽到的音量:“師祖,保康還答應他們幾件事情,答應他們不告訴任何人,保康剛剛也沒告訴師祖。”

師祖:“……”

小胖娃娃軟乎乎的胖臉蛋兒一接觸本就讓師祖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說小秘密的奶聲奶氣更是響在師祖的心坎上。

師祖顧不得他聽到的內容。

他抱着小胖娃娃,望着他轉過頭來一臉神秘的稚氣笑容,想說,最好都不要告訴師祖,卻是對着小胖娃娃大眼睛裏純然的信任,終究沒有說出來。

罷了,罷了。

出家人本應隔離一切俗世塵緣,可他見到了保康,也是佛祖默許的一場緣分。

這裏師祖滿心釋然;那裏保康準備好姿态面對他即将接二連三到來的老師們,各種鬥智鬥勇;還有一個地方,京城的皇上。

皇上收到周培公的折子,得知陳近南的事情,目瞪口呆。

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還是不敢相信。

可皇上提筆又停筆,寫不下去。

熊孩子的思維,陳近南其人,真正的國士,不應該只落得“惋惜和嘆息”。可他也不能打擊自家的熊孩子說,國士就是“權利”手底下的棋子,遇到不成器的權利人比如“鄭經不正經”,根本沒有辦法周全。

當然皇上對熊孩子的想法非常理解,他自己五歲就要五更起床寒暑無休地學習,那五臺縣的小娃娃也要這樣。

皇上又想起那個“錦囊妙計”,頭疼,頭疼,特頭疼。

他有此心裏又轉悠了其他的很多念頭,只是沒想到他兒子給他折騰出來的事兒,不止這些。

“納蘭老師你又偷偷喝酒,快樂大師要偷偷睡覺。”

快樂大師一副“抓到現場”的嘚瑟,小胖手指着納蘭老師手裏的小酒壺,恨不得來一個叉腰大笑。

“春困秋乏夏打盹,保康要去打盹了嗷。”說着話,他就在納蘭老師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跑的不見人影。

納蘭老師站在假山後面手握小酒壺發呆,反應過來後趕緊去找阿靈阿。

阿靈阿聽納蘭說完,兩個刻鐘後在山後的一顆大樹上找到睡得正香的小外甥,也沒叫醒,直接抱下來。

盡管已經知道小外甥體質特殊,小到蚊蟲,大到猛獸,誰見到都不打擾,可他還是不放心。

石溪道人和納蘭容若迎面遇到,都瞧着他懷裏睡熟的胖阿哥,輕輕搖頭。

石溪道人壓低聲音:“都寵着,這一天十二時辰,以前學習兩個時辰,現在一天一個時辰。”

阿靈阿立馬護上:“納蘭又喝酒被他看到。”

石溪道人轉頭說納蘭容若:“老道早就說過納蘭先生的身體不宜再飲酒,當好生保養。”

“為人師者,當為學生楷模。小阿哥正是天真爛漫、有樣學樣的時候,若是有一天也要喝酒怎麽辦……”

石溪道人好一番唠叨,偏偏納蘭容若這個人最是喜歡結交好友寬容好友,特別是志趣相投、才華橫溢的好友,耐住性子聽着,盡力保證。

“以後十天喝一次?”

“……”

“一個月喝一次?”

“不是多久喝一次,是你的身體,真的不能再飲酒……”

石溪道人是真的“恨其不争”,他的性情寡默耿介,對能看入眼的人偏又特熱忱,這一唠叨又是半刻鐘……

納蘭容若一身文人氣質,不光行為和一般的滿洲貴族子弟大大不同,平時的裝束也只是一身青緞瓜皮帽加玉色長衫、千層底明棱布靴,天冷加一件素色馬褂,看着就一個漢家讀書人的形象。

此刻他乖乖站着,聽着,面對石溪道人唾沫橫飛的“教導”,不光不能反駁,還要無視老冤家阿靈阿看熱鬧的目光,保持禮儀地聽着,真是好不凄慘。

阿靈阿一身葛絲袍服馬褂,頭戴寶石絲絨瓜皮帽,袍服下繡着江牙海水,腰間一柄寬大的腰刀上垂着一尺來長的赤紅流蘇,簇新的湖綢黑褲下套着絲緞短靴,标準的皇親國戚貴公子打扮。

氣質也是那種年輕俊秀的氣勢淩人,特富貴特有底氣的那一種。

三個性情這般不同的人處在一起,自然是每天“樂趣”不斷。

保康在小舅舅的懷裏聽着石溪道人的唠叨,眼睛沒睜開腦袋裏想象出納蘭老師此刻的凄慘模樣——生怕石溪道人也來唠叨他,趕緊又偷摸着閉眼裝睡。

如此這般納蘭老師不能再喝酒,在山上就待不住,詩人的情緒上來,要下山找靈感,保康自是非常樂意陪着。

石溪道人和五臺山擅長書畫的喇嘛研究蒙古畫法和西藏唐卡。

阿靈阿抓緊時間和駐守五臺山的将士們打關系,聯絡感情。

師祖覺得小徒孫應該和京城來的人多處處,然後納蘭老師就領着小學生下了山。

一個還有書生意氣,一個看什麽都好奇,可不就遇到事情就走不動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感謝基友們,加更。大約明天或者後天入V。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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