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溫殊揉了揉疲憊發緊的眼睛,從沙發上起身喝了口水,打起精神在家中繼續加班整理今天的第三個卷宗。

今年是溫殊自從研究生畢業後,在T城某區檢察院做一名助理檢察官的第三個年頭。

手機好像響了,溫殊下意識地摸了摸兜裏的手機,還好,是電視裏的手機。溫殊煩透了老爸老是給他安排相親的電話。

溫殊的性格表面看起來不茍言笑,實則心很軟,有點像他的姓一樣溫柔,這也就意味着,他對于老爸溫勝利給他安排的相親——那種注定是毫無結局的相親,他要照單全收。

不過才二十七歲而已嘛,一個大男人,二十七八歲很老嗎?溫殊瘦瘦高高,白白淨淨,說話慢條斯理,從不動怒,整個人透着一股謙謙君子的儒雅風。

他有研究生學歷,還早早過了素來讓法學院學生聞風喪膽的國家司法考試。

他家也算是檢察官世家,家庭環境也不錯,又是獨子。怎麽看都是拿得出手的金龜婿的類型,然而真實情況是他卻是孑然一身有好幾年了。

大概一年前,溫殊越來越頻繁的産生了想要從家裏搬出去的想法。那次的導|火索是溫殊發現溫勝利正在用電腦上一些相親網站,比如什麽世紀佳緣,百合網,幫他找對象。

溫殊一下就明白了自己隔三差五那麽多相親對象到底是怎麽來的了,心裏本來就為了最近積累的案件煩心,這下更是一把怒火胸中燒起。

他壓了壓心中怒氣,盡力用平和的語氣對溫勝利說:“爸,能別填那些資料了嗎?”

老爸正戴着老花鏡,在電腦前面用功,忙得頭都懶得擡:“不填怎麽辦,你又不願意去認識人,我托人給你介紹的你又不滿意。”

“……”

見他不吱聲,溫勝利繼續抱怨道:“真不知道你到底要找個什麽樣的,到底什麽樣的姑娘才能入你的眼啊?”

“……”

溫殊沉默了,溫勝利托人介紹的那些姑娘條件确實都很不錯,二十出頭,正當妙齡,大多是事業單位、工作穩定,是很好的結婚對象,然而……

全都沒有下文的原因很清楚在于溫殊自己,相親中沒有下文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嫌人家姑娘不漂亮啊,不溫柔啊,甚至可以是胸不夠大這樣不入流的原因,都可以拿出來說,然而溫殊卻偏偏是最難以啓齒的那一種。

溫勝利以為溫殊從來沒談過戀愛,其實不是,溫殊大學時候是談過戀愛的,從大二到研二,十八歲到二十三歲,人生最青蔥的五年,都交給了同一個人。

可是每當回憶起這段往事,溫殊都會難過到心絞痛。五年時間裏,愛情裏的美好,無奈,痛苦以及遺憾,他一個不差的樣樣經歷,讓他好長一段時間怎麽也走不出來。

然而人生總是還要繼續的,沒有愛情,人生還有工作還有親情,溫殊到底還是活過來了。

這段往事至今除了當事人之外無人知曉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溫殊嘴嚴,而是因為——他戀愛的對象是個男的。

他這樣的家庭,他這樣的工作,溫殊對于自己的未來看得十分的清楚,恐怕就是深櫃了。

不是沒勇氣面對自己,他只怕把自己的痛苦讓渡給他唯一的親人——父親承擔,那樣還不如一刀殺了自己來得痛快。

溫殊搬出去的那天,除了自己為數不多的衣服,就只抱着那盆養了好幾年依然有着旺盛生命力的薄荷。

溫勝利并沒有說什麽挽留的話,只是眼睛一直在溫殊那身檢察官的綠色制服上打轉,那眼神裏滿滿的眷戀一下子讓溫殊想起了記憶裏的媽媽。

溫殊的眼眶裏淚水在打轉,起身擁抱了他的父親。

這時他才突然發現溫勝利頭頂已經有了很多的白發,還有一向很直的脊背怎麽也突然就佝偻了,一米七五的溫勝利竟然比一米七八的溫殊看起來要矮很多。

原來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女人是慢慢老的,而男人在一瞬間就老了。

雖然搬了出去,但是每每想到溫勝利,溫殊的心裏都難免很內疚。

整整一個上午,溫殊因為一個醫療糾紛案開庭,在法院忙前忙後。中午吃飯的時候掏出手機,發現微信的手機聯系人裏有兩條申請加好友的新信息。

一個是葉岚,一個是顧彥棠。

溫殊這才想起直到現在也沒有回複這姑娘的信息。怎麽回呢?直接講不合适嗎?好像不太禮貌,可是如果不果斷點,讓姑娘抱有希望,再失望會不會更不好?

溫殊思前想後,還是加了葉岚。

那顧彥棠呢?溫殊想起了那晾滿衣服被單的陽臺,結果鬼使神差般就也加了。

幾天後,溫殊有點後悔加了葉岚。那姑娘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也不多話,但是确實是非常主動啊。

有時會給溫殊發一個最近班裏學生發生的小笑話,有時會發幾張自己做的飯菜照片……溫殊在工作的間隙,每每看到都會感嘆,如果自己是個直男,大概也會喜歡這樣熱情又開朗的姑娘吧。

可是現在這樣,他真不知道要怎麽回複。

溫殊吃午飯的時候問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蘇雪琪,怎麽樣禮貌拒絕一個異性的追求?

蘇雪琪建議他對女生冷淡就夠了。

“如果已經夠冷淡了呢?”平均下來,葉岚發了幾條信息,他才會回一條。

“那就直接說好了。”

溫殊心想,要不還是當面講清楚吧,比較正式。

至于顧彥棠,溫殊一提到這三個字,就會覺得有點無可奈何,真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覺得自己已經有點搞不懂這個年輕人是怎麽想的,畢竟三年一代溝,他們之間差了好幾個三年呢。

倒不是顧彥棠會經常騷擾他,這孩子還是挺知趣的,見發了兩次寒暄問候的信息沒回,就沒有再接着發了。

為什麽沒回呢?也不是溫殊故意的。溫殊在工作的狀态通常是不看手機的。所以有時比如“在幹嗎呢?吃飯了沒啊?”之類的信息在遲到幾個小時再回,就沒有什麽意義了。

直到星期五照常加班回家的晚上,溫殊在自己家的門前,看到一個人可憐巴巴地蹲在門口,手裏還提着一袋東西。

溫殊看着顧彥棠站起來地時候腿似乎都有點麻,也不知道這傻孩子在家門口蹲了多久。

本來他想問你在我家門口幹嗎?不知道怎麽話到嘴邊就換成了“等那麽久,你怎麽不知道打電話呢?”

顧彥棠哂笑一下:“我怕你在忙啊。”

可是那臉上讨好的表情在溫殊看來分明在說,我是怕你嫌我煩啊。

溫殊的視線移向他手裏提的那袋東西,是超市裏買的新鮮蔬菜,有魚還有肉。

溫殊想起來了,小孩兒之前和他提過的,如果他考試拿到了獎學金,能不能一起慶祝,他當時随口就答了好,心裏卻想着,法律系的獎學金哪有那麽好拿。畢竟大部頭的法學著作一本又一本,厚着呢。

沒想到他還真的拿到了。

想到這裏,溫殊略帶抱歉地對他微微勾起了嘴角。

雖然這笑也不見得多發自內心,但是顧彥棠還是立刻被這笑容驚呆了,因為見過幾次面,溫殊能夠對他笑的次數簡直是屈指可數。

世間事物果然是因為少才是珍貴的,比如顧彥棠的笑容雖然也很好看,但相比而言就沒那麽珍貴了。

因為心裏的一點歉意,溫殊要求主動下廚,結果煎桂花魚的時候倒油太多,火燒得太大,魚又下鍋太晚,鍋裏的油直接着火了。

幸好一旁圍觀他做菜的顧彥棠覺得不對勁兒,眼疾手快把鍋蓋蓋住,才把後果降低到只是毀掉了一口鍋,而不至于燒掉了整個廚房。

看着溫殊一臉尴尬地拿着那只燒糊的平底鍋,不知所措的樣子,顧彥棠終于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溫殊就感覺到有人輕輕碰觸了他的腰,被碰觸了敏感部位立刻全身一緊,原來是顧彥棠幫他解開了圍裙。

他感覺顧彥棠的臉靠得很近很近,在他耳邊輕語:“我來吧”。

片刻後他被趕出了廚房。

等到他洗完頭,洗完澡,然後又吹幹頭發之後,桌上已經出現了一盤紅燒桂花魚,蘑菇蛋湯,糖醋排骨,還有一疊涼拌菜——拍黃瓜。

好香啊!明明已經吃過晚飯的溫殊好像不知不覺又餓了。

顧彥棠幫他盛了一碗湯,溫殊接過喝了一口,竟然不鹹不淡,挺好喝的。

“你竟然會做飯?”溫殊感覺有點難以置信,現在的孩子竟然會做飯。

“嗯,以前小時候住姑姑家,很小就開始做飯了。”

溫殊看見他夾了一塊魚肉,又在那裏用筷子擺弄,以為他又要給自己弄掉魚刺了,趕緊制止道:“別別別,我又不是小孩子。”

話還沒說完,溫殊就見那塊魚肉已然進了顧彥棠自己的嘴裏。

溫殊瞬間感覺有點尴尬,便只顧吃菜,不再說話。真是的,做什麽不好,偏偏要自作多情。

顧彥棠似乎把他那尴尬又有點懊惱的表情全部看在眼裏,露出想笑又想憋住笑的樣子,說道:“我看這魚刺挺少的,用不着挑刺了”,說罷他從盤子重新夾了一塊魚肚子部位的肉給他。

溫殊雖然吃了魚,也覺得味道很好。但是一想到小孩兒那明顯是惡作劇得逞的笑容,就略為不爽。

然後顧彥棠起身去盛飯,溫殊有點過意不去,說他去盛,結果卻發現自己拿着兩個碗,卻硬是找不到盛飯的勺子在哪裏。

“飯勺啊?在碗櫃的第二層。”顧彥棠好像未蔔先知一樣知道他在想什麽。

果然它就在碗櫃的第二層安安靜靜的躺着,溫殊一臉狐疑地盛好飯,遞給他。

為什麽明明是自己家,可是為什麽他才更像主人啊?

“因為我上次給碗櫃消毒的時候,我放的啊”,顧彥棠解釋道,“我猜你這段時間都沒做過飯。”

不錯,心思缜密,溫殊還在心裏誇了他兩句,然後就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評價:“因為通過今天的事,我發現你不太适合做飯。”

溫殊的臉是冷了下來,但是燒鍋的事實已經擺在那裏,辯解也只會讓自己更丢臉而已,索性還不如大方點,點頭承認了。

“而且你也不會收拾房子。”顧彥棠接着又補一槍。

看着溫殊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複雜,顧彥棠似乎十分滿足,嘴角上揚笑道:“你這樣真可愛!”

“可愛”兩個字差點沒讓溫殊把湯喝到氣管裏,顧彥棠趕緊起身撫摸他後背給他順氣。

“可愛”這個詞兒怎麽可以用來形容一個快要奔三的老男人啊,并且還是從一個比他小那麽多的男生嘴裏講出來的,怎麽想都有點不對勁兒。

溫殊回來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做好飯開吃已經十點多了,吃完已經快十一點了。就算現在開車飛速回到學校,也趕不及宿舍關門的時間。

所以今晚顧彥棠又理所當然地留宿一晚。

這一次顧彥棠自己不用他招呼,輕車熟路地自己找出了睡衣和薄被,事實證明比溫殊這個主人去找要快許多。

然而顧彥棠說話做事十分的有分寸感,能讓溫殊感覺不出他到這裏有喧賓奪主之感,比如他洗個澡會順手把所有該幹的活都幹了,也不會去刻意邀功。

等到顧彥棠穿着那條“八分褲”睡衣從洗澡間走出來的時候,頭上披着毛巾,他看到溫殊正坐在沙發上看着筆記本電腦上的文件,便湊過去。

溫殊這才發現他沒有穿上衣,頭發上還滴着水,有水珠從胸膛一直劃過有着人魚線的腹肌,這畫面簡直性感得讓人噴血。

他還好死不死往他肩膀上蹭,溫殊感覺自己瞬間就熱血沸騰。

他趕緊正襟危坐,把電腦放正,掩飾自己身體的尴尬。

但是好在顧彥棠似乎被他電腦上的文件給吸引了,問道:“這是機密嗎?”

“不是”,溫殊搖搖頭。

“那能借我用下嗎?我想起我還有個作業沒做。”

“你做吧,我睡覺去了。”

“好的。”

顧彥棠第二天有家教課,不到七點起來了。溫殊上班的時候繞了一點路,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臨別的時候,看着這個高大帥氣的男孩兒,揮動着長長的手臂在和他揮別,心想果然是年輕啊,昨晚不知弄電腦弄到幾點,今天這麽早起精神竟然還這麽好。

溫殊忙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才有空窩在沙發上玩兒一會兒手機。

溫殊随手點開了那個隐藏在文件夾裏的APP布魯帝——據說是亞洲最大的同性交友網站。

溫殊當然不是會出去亂約的人,但是就像孫燕姿的歌《同類》裏唱的那樣,“人有時候孤單的很需要另一個同類”,畢竟他們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太難遇到了。

軟件已經好幾天沒有開過了,溫殊看到一堆約P的信息,那種一上來就發隐私照片,出口就是顏色的,立刻就被他拉進了黑名單。

但是這張沒有露臉,穿着白襯衫的頭像卻吸引了溫殊的注意力。溫殊點開了他的資料,年齡三十歲,學歷本科,身高185,好像各方面都挺符合他的要求的。

資料上只有幾張對着鏡子用手機自拍擋着臉的照片,看得出來身材挺好的,穿衣風格像是在金融公司上班的白領。

簡介只有簡單的一句英文:a ray of sunshine,背景圖片是陽光落在樹梢的照片,還挺唯美的。

他叫瑞先生,之前給溫殊發送了好幾條添加好友的信息。

“溫和的弦,很喜歡你的樣子。”

“溫和的弦,我們做個朋友呗。”

“溫和的弦,你坐在海邊的那張照片看起來好憂傷。”

溫殊的網名叫溫和的弦,他放在網上唯一的照片,是與前男友分手之後,自己去海邊旅游,一個路人給他照的。

那段時間他很抑郁,也很消瘦,海風吹起了他的短發,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卻照不進他的心裏。

想到這裏,溫殊通過了瑞先生的添加好友要求。

很快那邊就來了信息。瑞先生:“你終于添加我了。”

竟然沒有定位?溫殊愣了下。

溫和的弦:“你不是在T城?可是你的資料是本地的啊!”

“我是T城人,但是我在北京出差。”可能是怕溫殊不相信,瑞先生給他發了一張定位照片。

果然,溫殊看見瑞先生距離自己1757.3公裏。

溫和的弦:“那你有照片嗎?”

瑞先生:“我怕我發了照片,你會被我吓走,你長得太好看了。”

“……”說句實話,溫殊本人是有點顏控的,但是瑞先生看起來是個情商很高的人,能和一個陌生無害的同類在網上聊聊天大概也不錯。

畢竟現實世界裏太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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