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護士把顧彥棠從手術室推出來,進了一個三人間的普通病房。
因為麻藥藥效還沒過的原因,所以顧彥棠一直還是昏睡的狀态。
溫殊看着年輕男孩兒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長長的睫毛遮蓋在緊閉的雙眸上,薄薄的嘴唇緊閉着,有着幹淨的睡顏。
溫殊撥弄了一下他的頭發,掏出紙巾,撩開他的劉海,幫他擦了額頭上的汗。
男孩兒好像感覺到了什麽,皺了皺眉頭,嘴巴微張,呢喃了句他聽不懂的夢話。
溫殊盯着他又高又直的鼻子,看得有些失了神。心裏吐槽道,就你這個長相,怎麽也看不出你是個大騙子啊。
溫殊想,等你好了,非得好好整整你才行。
三人病房裏靠窗的床位還住了另一個病人。有一對六七十歲的老年夫妻,老奶奶生了病,老爺爺租了一個床位,在旁邊照料着。
老奶奶坐着不舒服了,老爺爺就拿個靠枕幫她墊着背。老奶奶口渴了,老爺爺就拿個勺子喂她喝水。
老爺爺也很老了,拿着勺子的手顫顫巍巍的,幾次都把水弄到床上,老奶奶見狀有點惱,嘟囔了兩句,老爺爺也不辯解,只是嘿嘿的傻笑。
除此之外,幾乎不說話,但是兩人之間仿佛看一眼,一個表情,對方想要幹嗎,一切都了然于心。
溫殊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溫暖又讓人唏噓的畫面。原來兩個人相守到老的感覺竟然是這樣的。
談不上多浪漫,但是溫殊的心卻覺得被觸動了。原來到老了,一切的名啊,利啊,甚至連兒女都是過眼雲煙,一切都是流動的,會走的,只有兩把老骨頭彼此陪伴的溫暖才是最真實的。
然而這樣的溫情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得到的。比如溫勝利不會有,溫殊也注定不會有。
快十二點的時候,溫殊打了個哈欠,有點困了,本想也去租個加護的床位的,但是看到值班的護士也在那裏打瞌睡,把人叫醒也不忍心,就找了個凳子,把頭靠在顧彥棠的床上,準備湊合一宿。
淩晨三點的時候,顧彥棠終于醒了過來,一醒來就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正靠在自己身邊,睡得正香呢。
看着那和平常一樣精致,卻比平時多了一絲柔和的臉,顧彥棠深深地覺得老天爺對他實在不薄。要是能每天看到這張臉,別說生病了,就算讓他去死他都願意。
平常的時候因為溫殊對他很嚴厲,顧彥棠根本不敢這麽嚣張地看他這麽久。
既然今天這麽天賜良機,就讓他好好地看個夠吧。
顧彥棠把臉湊過去,他與他的距離,近到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
那是一張即使這麽近距離觀看,也找不到一點瑕疵的臉,真是過分到連一顆痣都沒有。那牛奶一樣瓷白的肌膚,正好和顧彥棠那風裏來日裏去的麥色肌膚,形成一種鮮明對比。
現在的溫殊,眼角眉梢都沒有了平日的清冷,平添了一絲溫柔,或者說是一絲脆弱。
至少在顧彥棠的眼中,他不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大人了。
顧彥棠想起其實溫殊笑起來很好看,有小酒窩,還十分的甜。
只是遺憾的是,顧彥棠真的很少能有機會看到他笑。
顧彥棠看見溫殊胳膊輕輕動了一下,似乎是有晚上感覺有點冷了。他很想把自己的被子給他蓋,或是把他卷入自己懷中,但是又怕動靜太大,把他給吵醒了。
畢竟才淩晨三點,顧彥棠舍不得。
顧彥棠看着那毫無防備又近在咫尺的睡顏,又瞟了一眼對面那對老年夫妻,他們早已經睡熟了。
溫殊的嘴唇是那種不厚也不薄的類型,不點而紅,散發出一種自然的櫻桃樣的光彩。顧彥棠盯着看了很久,書上說這樣的唇形很軟很适合接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樣呢?
意識到自己忽然産生了這樣的想法,顧彥棠的心開始砰砰砰砰的狂跳起來。
然而這魔怔的想法一旦萌生就再也按捺不住了,顧彥棠想,也許錯過了這一次,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呢。
他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溫殊的嘴唇,輕輕碰觸了一下,然後又迅速分開。
才不過短短的一兩秒鐘,在顧彥棠心裏的時間卻有一兩個小時那麽長,因為他整顆心狂跳不止,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
吻他的瞬間,顧彥棠就感覺到溫殊的眼皮跳動了一下,于是懷着忐忑的做好被他暴打的心情等待着……
但是等待了半天,結果溫殊并沒有醒。
顧彥棠回味着這個吻,閉上了眼睛。果然是和預想中一樣的柔軟啊,難道他塗了唇膏嗎?為什麽他覺得有一股櫻桃的味道呢。
急性闌尾炎手術完了之後,還要在醫院觀察幾天時間。
溫殊找單位請了兩天的假,顧彥棠高興壞了,只要能和溫殊在一起,讓他幹什麽都高興。
哪怕他有三四天時間不能喝水不能吃飯,即使自己又餓又渴,看着溫殊吃飯他也不覺得自己受到虐待,還監督他要吃好吃飽,千萬不能虧待了自己。
溫殊則充分展示了自己腹黑的那一面,在顧彥棠的全程注視下,硬是把一盒白粥配榨菜,吃出了滿漢全席的感覺。
誰叫這孩子簡直一對眼珠子好像要粘到了他身上,任他脾氣再好,都被看得快要發毛了。再加上溫殊這兩天過得着實不輕松,甚至可以說簡直比上班還要累。
顧彥棠這幾天沒法吃飯,也沒法洗澡,可是不洗澡衣服卻要洗。
溫殊挽着袖子,用盆端着顧彥棠的衣服來到盥洗室,環顧四周,基本做這工作的不是護工就是病人家屬。而且無一例外,都是女的!
溫殊心裏有點氣,可是這事歸根結底還是要怪自己,自己當年那是做了什麽孽啊,為什麽要給他寄東西啊!為什麽自己明明是做了好事,現在卻好像有一種越來越欠着這臭小孩的感覺。
想到如此,溫殊把他的衣服在水裏狠狠地蹂|躏了兩把。
十九歲的年輕人,到底是身體素質好,四天過後,醫生就通知可以出院了。
溫殊去收費處結清了所有的費用,顧彥棠已經收拾好東西等他了。
顧彥棠要看醫院的收費清單,說是要把錢還給他。
溫殊搖搖頭,拒絕道:“反正是醫保卡的錢,我平時也用不着。”
“不行”,顧彥棠固執地抓着他的胳膊不讓他走。
看這孩子倔強得像頭牛似的,溫殊又一次确認道:“真要還錢?”
“嗯”。
“那先上車,我送你回學校。”
見小孩兒還是在那将信将疑地站着不動,溫殊對他微微一笑:“你還擔心我騙你啊?”
顧彥棠沒辦法了,果然對他的笑容根本就抵抗不了啊。
開車的時候,溫殊從車裏的鏡子看了一眼後面的顧彥棠,和他不緊不慢地聊着天:“聽說你做了挺多份兼職?”
“嗯。”
“每個月能掙多少?”
“沒具體算過。”
“做那麽多兼職,又有那麽多課要上,不累?”
“不累。”
溫殊語重心長道:“我覺得吧,你這病雖然是個急性病,但是十有八|九是累出來的。人的身體可比機器更靈敏呢,哪一點地方出了問題,再多的錢都補不回來。”
顧彥棠從他的話裏聽出點味道了,溫殊這是在關心着他。
“……”他心裏起了漣漪,嘴唇無意識地張了張,想說句話來回應他,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溫殊繼續說道:“你不能仗着自己年輕,為了賺錢就不要命了,将來還不知道怎麽後悔呢。再說啦,大學再開放也畢竟是學校來的,好好念書是第一位的。”
對于這一點,顧彥棠不同意了,反駁道:“我可是拿了一等獎學金的人啊。”
溫殊點了頭:“這我知道,那是因為你聰明,可是把那些做兼職的時間拿來看看書不好嗎?”
“好。”
“不想看書,也可以去鍛煉鍛煉身體啊,打球游泳都行啊。”
“嗯。”
溫殊算是聽出來了,顧彥棠根本就是在敷衍他,心裏有點惱。于是溫殊有點發狠地問道:“你到底做了幾份兼職?”
在吧啦吧啦細數完自己的打工經歷之後,顧彥棠也驚覺自己竟然在兩年不到的時間裏做了那麽多的事。
在知曉了他與衆不同的學生生活之後,溫殊實在覺得難以接受。
他把車靠邊停在路邊,口氣生硬道:“給我全都辭退了,聽到沒?你還要不要命了?”語氣是命令似的,一點也不溫柔,但是顧彥棠知道他是真關心自己。
然而溫殊第一次在顧彥棠臉上看到了為難的神色。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做不到。”
溫殊也意識到自己說話的口氣有點太嚴厲了,自己畢竟不是他的父母,甚至不算親戚,至多算個忘年交,于是補充道:“你錢不夠我可以借你錢啊,就和貸款一樣,你以後畢業了,可以還我。你要過意不去的話,可以還我利息。”
顧彥棠搖頭道:“你不明白。”
溫殊承認自己在聽顧彥棠說這話的時候,看到了幾分少年老成的味道,那恰恰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少年人就應該有少年人的樣子。
溫殊:“那你能少做兩份兼職嗎?錢有那麽重要嗎?”
顧彥棠搖搖頭,然後把自己的行李從車上拿了下來,默默朝最近的公車站走去。
“哎,你幹嗎?我送你回去,你傷都還沒好呢。”溫殊其實也有點生氣了,覺得自己的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但是一想到他才剛手術,萬一運動過量,傷口又裂開怎麽辦。
顧彥棠停下來,說了句:“除非你把醫院繳費單給我。”
溫殊聽罷一愣,反應過來迅速從兜裏掏出那張繳費單,扔到他的臉上:“給你,3124塊錢,少一分我跟你急!”
顧彥棠撿起那張紙,又重新上了車。
溫殊再把顧彥棠送回學校的這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到了學校,顧彥棠沒有下車,而是開口問道:“溫殊,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溫殊心想,你才知道啊,我被你氣到想打你一頓。嘴上卻沒出聲。
顧彥棠自己又開口道:“溫殊,我想回答你剛才那個問題。你說錢那麽重要嗎?至少在我的人生經歷來看,我覺得錢确實很重要。肚子餓的時候,錢可以買到食物,生病的時候,有錢才能看病。甚至沒有錢,根本上不了大學。我也想有一天我能覺得錢不重要,因為在我看來,只有有錢的人才有資格講錢不重要。”
說完,顧彥棠提着一點不多的行李默默離開了。
溫殊一個人坐在車上,回想了好久他剛才聽到的話。
溫殊對他說的那些話,确實是出于好心。但是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一下,确實有點不是當事人,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意思。
溫殊有點明白了,他傷了小朋友的自尊心了。
自己不能因為他平時總是一副趕都趕不走的養熟了小狗的樣子,總是想方設法地粘着自己,就真的以為他是一條狗。
盡管他比自己小那麽多,可是人家也是有尊嚴的。
以愛之名帶來的傷害才是最嚴重的,溫殊覺得溫勝利傷害了自己,正是這個原因。而現在,自己卻也正以這樣的名義傷害着別人。
這樣說來,他差顧彥棠一句對不起。
今天晚上,瑞先生的晚間聊天如約而至。當熟悉的信息提示音響起,溫殊才想起已經好幾天沒有和瑞先生聊天了。
瑞先生一上來就先到了歉:“對不起啊,我這幾天工作太忙了,加班經常到兩點。”
溫和的弦:“沒事兒,反正我這幾天也沒有空。”
瑞先生:“那你在忙什麽?”
溫和的弦:“一個小朋友生病了。”
瑞先生:“你有孩子啊?”
溫和的弦:“不是,一個快十九歲的小朋友。”
瑞先生:“那還小朋友,人家國外十八歲都可以結婚了。”
溫殊想了想,決定向瑞先生咨詢意見:“我覺得他可能喜歡我,因為他趁着我睡着的時候,偷偷親了我。但是我又不能确定他是直的,還是彎的?”
!!!顧彥棠在學校宿舍裏按捺不住心髒的狂跳,他的心裏在拼命尖叫: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他去沖了個冷水臉,稍微冷靜了下來,然後用顫抖的雙手打字回複道:“這也太扯了,都已經親你了,怎麽可能還是直的?”
溫和的弦:“他這個年紀,還沒有什麽定性呢,萬一人家喜歡的是女孩子,害了他多不好。這條路不好走,你又不是不知道。”
顧彥棠這回不管不顧了,一定得問出個答案,他直接問道:“那你喜歡他嗎?”
正在他度分如年地等待判決時,溫殊忽然打了語音電話過來。
顧彥棠吓得差點把手機給扔了。
語音通話鍵還在亮着,顧彥棠打開電腦,在線查詢怎麽使用變聲器。
還沒來得及查好,溫和的弦似乎已經失去了耐心。
他發了一條語音過來:“本來想聽下你聲音的,你怎麽不接語音啊?”
瑞先生:“我這兩天加班上火了,失聲了。”
溫和的弦:“這麽不巧啊,瑞先生,今天挺晚的了,晚安吧。”
顧彥棠:!??,晚安,晚什麽安?你是不是忘記了說什麽重要的事兒啊,你要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呀?
顧彥棠當天晚上很難得的輾轉反側失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甜不甜?
如果甜的話,就來個收藏和評論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