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顧彥棠從醫院回學校那天是星期三,很快就到了周五。這兩天,倆人沒有聯系。
顧彥棠因為沒有研究好語音變聲器怎麽可以不延遲,還能讓聲音保持比較自然,所以他也沒敢用瑞先生的身份去騷擾溫殊。
周五這天,溫殊上完洗手間出來,照了下鏡子,發現這兩天為了一個破壞環境法的污染案熬了兩天夜,黑眼圈都跑出來了。
溫殊又細看了一下,到底是二十七歲的人了啊,這個月二十號就是他的生日。以前再怎麽熬夜都不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的,現在就只能慶幸還沒有皺紋。
溫殊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然後看了看自己的嘴唇,想起那天晚上在醫院顧彥棠的偷襲,眼神恍惚,臉上竟有一絲紅暈。
嘴唇被碰觸的那一霎那,他就醒了。他本來就是個睡覺很輕的人,所以才會有那一瞬間皺眉的反應。
當時的腦海中有上億個神經元在拼命計算權衡,也算不出應該給個什麽反應比較恰當。
他最後只好選擇當個把頭躲在沙子裏的鴕鳥。他承認自己對于顧彥棠是有點喜歡,喜歡他什麽呢?
外貌協會嗎?有一點。溫殊的前任那也是他們系裏出了名好看的男生。
但這只是前提,更多的吸引力是他覺得顧彥棠身上那有種欲罷不能的神秘感。
可能一個人的性格是和他的人生經歷有關的,顧彥棠滿嘴的甜言蜜語,好像很世故很會說話,但一句真心話也不會透露。
可是骨子裏卻又透露着一種只有少年人身上才有的純情。
特別是他看向自己的時候,那種眼神騙不了人,溫殊是特別相信感覺的人。
可是,他拿不準顧彥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溫殊當然也不可能讓自己陷得太深。
但是這一個吻,讓溫殊确信自己至少不用擔心,顧彥棠對自己那種掏心掏肺的好是因為感恩。自己也不用承受要把直的掰彎那種巨大的風險和壓力。
下班後回家,幾乎毫無意外地,溫殊到家,已經看見顧彥棠在他家門口等候着他了。
倆人見面都不意外,溫殊開了門,問他手上拿着什麽。
顧彥棠熟門熟路地去廚房找了個洗菜盆,把袋子裏的幹筍拿出來用水泡着。
“這個筍是何浩林家裏寄來的,聽說特別好吃,泡一晚上,明天吃。”
“何浩林,是上次送你看醫生的那個室友吧?”
“對呀,我們宿舍我們關系最好。”
“你說,為什麽他家是本市的,還要寄給他?回家拿不就行了嗎?”溫殊擡頭看着這個比他高出半個頭男生的眼睛,不動聲色地觀看他的反應。
顧彥棠聽罷,頭微微一偏,看了他一眼,随即面不改色地解釋道:“他家确實是市內的,但這個是他老家寄來的,他爺爺奶奶寄的。”
“哦,那你幫我謝謝他爺爺奶奶。”溫殊想,說謊就是這樣,說了一個謊,你就要撒無數的謊來圓。而且你還一定要保證每一個都記住。
但是即使知道他騙了自己,溫殊也并沒有像個多疑的女生一樣,覺得這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
大概就是想找個借口來接近自己罷了,溫殊想。怕被拒絕,想利用同情給自己加分。
今天顧彥棠做了板栗燒雞,溫殊最愛的菜。黃橙橙的板栗又粉又糯,三黃雞肉也又嫩又入味,因為有了板栗的加持,完全沒有油膩感。這味道,簡直比給溫殊做了二十年飯的溫勝利做得還好吃。
溫殊問他怎麽知道自己愛吃這個,顧彥棠說他說過,但是他自己卻完全沒有印象。
溫殊破例吃了三大碗飯,超越了這些年來飯量的極限。
吃完之後,溫殊有點過意不去,做了個樣子要去洗碗,顧彥棠想起上次溫殊洗完碗之後,廚房的慘狀,笑笑:“我來,你去看會兒電視吧。”
在廚房叮呤咣啷的背景音中,溫殊看了一會科教頻道的動物世界。
在顧彥棠洗完碗,擦幹手,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非洲草原上兩只獅子正在做着少兒不宜的事情。再看溫殊,四目相對下,兩個人都有點尴尬。
顧彥棠看起來帶着幾分羞澀地摸了摸鼻子,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溫殊想起了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交給他:“以後來早了直接進來吧,免得在外面等着。誰叫你又不愛打電話呢?”
顧彥棠反問:“你就不怕我這種有前科的人把你的家給搬空?”但是身體卻是很誠實的,直接就接過了鑰匙放衣服口袋裏了,後來想想還是放在鑰匙鏈上串一起比較好。
溫殊說道:“我這裏有什麽好搬的,再說檢察官的家你也敢搬?你到底是有幾個膽子?”
顧彥棠笑着串好了鑰匙,也從書包裏掏出一個信封來。
溫殊打開一看,是一疊錢。他猜肯定是上次醫院的做手術治病的錢,沒說什麽,收下了。不收他的錢,這小孩兒肯定又唧唧歪歪沒個完了。
溫殊今晚吃得有點撐,于是倆人就一起去小區附近的一座公園散散步。
溫殊走在前面,顧彥棠走在後面,并沒有緊貼在一起,兩人之間總保持着一段距離,差不多就是一個人的距離,不會很近,但也不會更遠了。
小區的樓下有一些老大媽和老大爺在跳廣場舞,很熱鬧,但是出了小區門口,T城這樣的小城市九點以後的大馬路上人已經不多了。
在經過某大學的宿舍樓附近時,路上的年輕人明顯得多了起來。溫殊聽到了閃光燈的聲音,忽然意識到是對面宿舍樓的女生在拍他和顧彥棠。
溫殊,心想,厲害啊,這就已經看得出不對勁兒了嗎?
因為這個有點分神,沒注意到擦身而過的飛馳而來的車輛,有個寬闊的肩膀靠了過來,迅速把他往馬路邊上拉。力氣之大,大到幾乎讓溫殊的半個身體被拉入他的懷裏。
顧彥棠嘴裏嘟囔道:“你都多大的人啦,怎麽連個路都不會走?”
其實四月的T城,晚上還是有點冷的,溫殊竟然有點貪戀他懷抱裏的溫度,嘴裏輕聲回答道:“二十七。”
顧彥棠低頭看大半身體還在自己懷裏的溫殊,眼睛的眸子又黑又亮,整個人也沒有看他,和他說着話,眼睛卻怔怔的看着路燈下面那地上的影子。
顧彥棠覺得此時的溫殊好像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是不是因為在這昏黃的燈光下,整個人軟軟的,平常身上的那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沒有了。
再細看一眼,覺得那眼角眉梢都蕩漾着溫柔,顧彥棠頓時覺得自己心裏好像被什麽暖暖的東西熨貼了一樣,看得有點失神了。
好半天,他才驚覺溫殊真是在看地上的影子。
兩個人的影子在路燈下被拉得很長很長,就像兩顆高大的樹,一霎那間孩子氣的心理作祟,讓他調整了身體的姿勢和角度,然後兩個人的影子好像在擁抱彼此。
從對面女生寝室不時傳來尖叫和吹口哨的聲音,有女生在叫道:“小攻好浪漫啊!”
喧嘩聲一響起,兩個人的距離頓時趕緊拉遠了。
兩人都沒說什麽話,溫殊也沒什麽過多的表情。讓顧彥棠驚奇的是他發現溫殊的臉頰上竟然有一抹淡淡的紅暈,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白,就還挺明顯的。
大概走了半個小時,走到了公園。此時公園裏已經沒什麽人。在公園裏轉了半天,兩人幾乎沒說什麽話。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遍了公園的每一個角落,在遇到一對想要找個僻靜角落親熱的小情侶三次之後,估計人家已經被他們煩死後,顧彥棠提議,回家吧。溫殊說好。
然後就又壓着馬路回來了。
回來的路上被冷風一吹,溫殊打了個噴嚏。顧彥棠要脫外套給他穿,溫殊阻止道:“不用,我又不是小姑娘。”
顧彥棠不由分說地就把溫殊的右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裏,說道:“是小姑娘我還不管呢。”
溫殊觀察過顧彥棠的的手,他的手手掌很大,骨節分明,很陽剛也很好看。如今這溫暖的手握住了自己,從指尖傳來的是一種黏膩的帶有絲絲電流的奇異觸感。
四周很安靜,溫殊分明聽到了自己砰砰砰砰的心跳聲。
一瞬間,溫殊掙紮,環顧四周,他很怕遇到熟識的人,更怕遇到同事。但是顧彥棠的手就和黏在他手上一樣,說不放就不放。
溫殊到底還是掙脫開了,就着剛才那個小姑娘的話題繼續試探着:“你在大學裏沒有女朋友嗎?現在大學裏談戀愛不是特正常嗎?”
顧彥棠回答道:“是正常啊,我們寝室四個除了我個個都有女朋友。”
“那你為什麽沒有啊?長得太醜沒有妹子看上你?還是覺得你太窮了怕被你拖累啊?”溫殊說這話的時候離顧彥棠的臉很近,他承認自己對着這張臉還說他長得醜是挺違心的。
顧彥棠愣了片刻,回答道:“沒有就是沒有,哪有那麽多原因?”
“真沒有妹子喜歡你嗎?”溫殊裝作不經意間問道,迅速地瞟了一眼他。
顧彥棠看着溫殊欲蓋彌彰的眼神,故意賣了個關子不回答,反問道:“那你呢?你為什麽不戀愛?你條件這麽好,不是應該有很多人喜歡你嗎?”
溫殊:“不是我先問你的嗎?”
顧彥棠只好說道:“好吧。我們學校還真是有不少女生喜歡我,有的還相當漂亮。你說——現在的女生怎麽都這麽主動啊?”
路燈雖然昏暗,但是顧彥棠還是看到溫殊臉上的神色轉換十分精彩,特別想拿照相機照下來。他的臉明明是在笑着,卻崩得比哭還難看。
顧彥棠忍住笑意,又繼續試探道:“我成績好,長得又帥,喜歡我的人多确實沒啥好奇怪的。可是,最近有幾個男的也好像對我有意思,你說奇怪不奇怪?”
“成績好,長得又帥”這種臭屁的話,真是不管什麽人講出來都讓人想打人。本來溫殊還在心裏吐着槽,但是緊接着卻被後面的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男的?”溫殊的臉色瞬間煞白,心想你說的這幾個男的裏面是不是也包括我?
溫殊把心一橫,索性問道:“那你覺得如果有男的喜歡你,會覺得惡心嗎?”
顧彥棠笑了一下,盯着溫殊的臉至少看了十秒鐘,然後簡直像撒旦附身般湊在溫殊的口邊說道:“那要看誰啦,如果是你的話——”
溫殊拿不準他說的這話,裏面有幾分。溫殊緊張地打斷他道:“別開玩笑!”
顧彥棠見他真的認真了起來,便收住了笑,也不再說話了。
溫殊見他臉上笑容漸斂,卻沒了下文。這種人果然只知道拼命撩人,卻是那種撩完就走的主。
要是以前的自己一定要問個所以然來,可是經歷過一次戀愛傷痛的自己卻再沒有了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勇氣。
他也很怕小孩那天的吻只是一時沖動啊,溫殊想,他畢竟還小,萬一人家對自己的性向還是在猶豫呢。
如果他是個雙,還是和女人在一起比較好,能結婚,還能有後代,人生怎麽說都還是要順利點。
短短的幾秒鐘,溫殊的腦子裏卻和上演了一部美國大片似的,各種想法針鋒相對。
到底還是把那句話到嘴邊的“你到底喜不喜歡我”給壓了下來。
還是放在心裏吧。有些話說出去就和潑出去的水一樣,沒了退路。
溫殊這天晚上主動打開軟件找了瑞先生。
溫和的弦:“你那天晚上不是問了我是不是喜歡那個小朋友嗎?”
瑞先生:“嗯嗯,是的,你喜歡嗎?”顧彥棠在心裏斟酌了下要怎麽問能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平靜。
溫和的弦:“喜歡的。”
喜歡的?喜歡的?喜歡的?!!!顧彥棠的腦海裏簡直自動環繞立體聲播放這句話一百遍!原來他真的喜歡我,我暗戀的人他竟然喜歡我哎!
要不是室友們全部已經睡着了,他此時真想跑到陽臺上去大喊幾聲!
緊接着,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溫和的弦:“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我,說實話,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瑞先生立刻回複道:“為什麽,他都親你了不是嗎?直男怎麽可能親你?”
“如果他喜歡我,為什麽我一靠近,他就後退?如果他不喜歡我,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
“唉,太久沒有戀愛了,果然已經不會戀愛了。會不會是二十七歲可能對他來說已經太老了。”
“同性戀加忘年戀,不論是誰都會被吓到吧?”
望着屏幕上出現的這麽一大段話,顧彥棠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複了。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感受着自己難以自控的心跳聲。
他平躺在床上,眼睛怔怔地望着宿舍天花板上的那個斑點發呆。他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審視着自己的內心,嘴角帶着點甜蜜的笑意,但是看起來卻像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