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侍寝
一晃二十來天。
朝臣們關于漓江水患的折子,雪片一樣遞進禦書房。諸奏折衆口一辭,全是要聖上佩大德于天,省偱政之所失,高居深視,撫臨天下以奉宗廟。侍墨參政一條條讀來,聽得容胤滿懷暴躁。
他知道這是一種政治正确。天災甫至,諸事繁雜,與其擔着責任谏言,不如拿一份絕對正确的折子應付。第一批遞上折子來的,全是些勳貴世胄,豪門家主,平日裏養尊處優,只對自己家族利益負責,白占着權臣高位,朝中政事很少參與。要等到第二批第三批,真正有價值的建議章程,才會遞到禦案上來。
這也是為什麽,一有點天災人禍他就如此緊張的原因。
皇權與門閥分庭抗禮,天下亂如散砂,抵抗災害的能力其實非常脆弱。所有家族都要優先考慮自己的利益,每個人都在互相牽制,無限內耗。他一條聖旨下去,聲音出了皇城就會迅速消減,等下達到各城郡的時候,已經成了一紙空文。人一出生,就按照家族品第在這個社會上排好了位置,真正有才華的人,上升通道少得可憐。
沒人想着治國,諸臣只求齊家。每年的各項稅賦捐庸,大家都想着能少交就少交,能拖欠就拖欠,可是等遇到了天災人禍呢,又一個個指望他出手。要不是當年他一舉傾覆林杜二氏,連收兩處世家郡望的積財,現在國庫裏根本就沒有積餘。如今漓江沿岸的世家郡望,他的權力完全插不進去,荊陵隆氏郡內河道於塞卻不治理,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等上游發水了,再手忙腳亂的去赈災。
這個社會,需要團結一致,往一個方向使勁,才能真正富庶穩定起來。
他要集權于皇家,收天下蒼生為已用。
他已經做了一些。推行科舉,團結中層勢力,栽培良材,并且把軍隊財政的大權牢牢抓在了手中。如今他親政時日尚短,根基也不深厚,這點心思還不能流露。他要不動聲色,緩緩蓄力,一點一點撬動這個體制,掐掉幾個大戶,為天下黎民,争取一點穩定。
容胤心不在焉,忍着愠怒,聽侍墨參政把奏折一一念過,又把這個月的箋箱看了一遍。
過了未時,雲板一敲,諸位參政即散值回家。
這是他親政後立下的規矩。凡事必有時,有弛,有止。
他禦下嚴厲,書房裏幹活的成天崩着神經承受高壓,就得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放松休息。所謂伴君如伴虎,生殺予奪全在帝王一念之間,越是大權在握,就越得讓自己的行為可預測,有法度,給人一點安全感。否則人人提心吊膽只顧保命,全部精力都拿來揣摩他的喜怒,正事就沒法幹了。他有一份非常精确的時間表,由值刻宮人時時提醒,盡力保證照着上面時辰活動,很少有違背。
每月初三,他會去一次聚水閣拿書。現在時辰還早,他便讓禦前影衛把記錄的起居注拿過來翻了翻。
禦前影衛入禦書房随侍後,他給安排的第一項差事,就是寫帝王起居注。他每日在書房裏做了什麽,見了什麽人,辦了什麽事,全要記錄下來。他自己不需要這東西,叫影衛記錄是為了幫助他們快速熟悉政事,順路識記一下朝廷各路官員的姓名官職。一人一天記到現在,差不多也記了小半本。
容胤便從第一頁開始,粗略的看了看。大部分人寫得都不錯,有的人一看就性格謹慎,事無巨細,連朝臣的長相衣飾都寫了一遍,有的人則活潑很多,天馬行空思路發散,添加了不少自己的補充。有人對數字很敏感,來一個朝臣就寫人家身高臂長,把奏議說過的糧款數額寫得清楚明白,有人顯然疏于日課,字寫得笨拙歪扭辭不達意,還畫了幅小畫,容胤就在上頭朱批痛罵了他一頓。
他翻到某一頁上,打眼一看就怔了怔。此人字寫得一般般,關鍵是記錄得非常利落有條理。某事因何而起,如今為何奏報,最後又怎麽解決,都寫得清晰明白。更可貴的是,凡事若有關聯,他就留條腳注标記,思路十分通透。禦前侍墨第一年進上書房尚且懵圈,他未受過專門的訓練能達到這個程度,真是難能可貴。
容胤便數着日子回憶了一下,想起此人正是那個黑衣影衛,不由在心裏微笑。
此人文韬武略,樣樣非凡。将來退宮後,不管從政從軍,必當前程似錦,大有作為。
可他到底為什麽穿黑啊!
容胤半天想不通,合了本子悶悶的擺駕聚水閣。
聚水閣是皇家藏書閣,裏頭卷帙浩繁,有很多絕版珍品。他覺得就這樣藏着可惜,便命人組織謄抄,拿到外頭镂板翻印,供學子翻閱傳播。因此平日這裏人來人往,有很多宮人當差,等到了每月初三就會全部遣出,僅留侍書女官服侍他選書。
容胤進了聚水閣,就有侍書女官和随侍宮人過來行禮。為首那位不過十六七的年紀,生得清秀靈慧,一雙大眼睛澄澈剔透,看人的時候,能把人的影子清清楚楚倒映進去。容胤和她打了個照面,見她衣領上那一圈淡紫色鑲邊已經摘了,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侍書女官低垂着長長的睫毛,深深的俯下身去。
容胤便從衆人躬身讓開的通道中徑直走過。
這丫頭是尚書臺左丞劉盈的長女,小字展眉,兩年前入宮,是他的承恩女官。
琉朝祖制,皇帝的一後四貴妃都是迎納後直接冊封,其他妃位則一視同仁,入宮都從承恩女官做起。凡家世在上三品的女子,年滿十五歲就要入宮承恩,在各殿內跟着掌殿女官學習各項事務和日課,衣領鑲紫以示身份。兩年期滿後要是沒有恩寵,就可以退宮回家婚嫁。因為入宮是按着年齡一刀切的,時候長了,皇帝和衆臣子間也有了默契,要是女子在外宮任職,便是已有婚約,或者家族不願女子侍君,皇帝就很少染指。
衣領摘紫,便是真正的宮中女官了。
這丫頭兩年期滿不趕緊退宮,居然選擇留在宮中再不婚嫁,讓容胤心裏微微有點遺憾。
他還是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
兩年前他來書閣拿書,一本苑林廣記遍尋不着,最後卻發現在這個小姑娘手裏,已經翻了一半。小姑娘吓得魂飛魄散,他看着實在可憐,就溫言安慰了幾句,問了家世。
她父親劉盈勤勉溫良,在朝中頗有美名。和她家世相當的青年才俊在皇城中也不少,這丫頭本應有美滿家庭,不知道為了什麽事想不開。
這念頭只在容胤腦中微微一閃,等進了書樓行走在高大的書架間,他就把這件小事丢到身後去了。
展眉雙手捧着托盤,落着三步跟在皇帝身後,看着他高大冷淡的背影,不知不覺淚盈于睫。
這是她的良人,她的命定,她心上的血。
十五歲到了入宮年紀,她在父親書房外大吵大鬧,絕食明志,堅決不肯承恩。
她帶着少女的朦胧憧憬,期盼遇見命定的人。良人也許緩歸,也許錯過,但是總有一天,會來握她的手,和她做一雙人。他們會生一堆孩子,會吵吵鬧鬧過日子,也許平淡也許瑣碎,但是,只有她。
她才不要做後宮女子,一路傾軋算計的爬上去,為了争一點寵愛使盡陰毒計謀,變成自己不喜歡的人。她長在深閨,卻也聽說過皇帝的冷酷手腕,帝王無情,服侍那樣的人,她會怕。
後來她果然怕了,在第一次見到陛下的時候。那個男人威嚴 ,又冷峻。但是當他低聲和自己說話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滿蘊着溫柔。他有着不容置疑的強勢和巨大力量,可是他也有着非常溫暖和寬闊的胸懷。他嚴厲,但是溫和。冷漠,但是比山更可靠。她在這裏兩年,兩年時光,他月月來,沒有遲過,也沒有早一點。他的意志強硬如鋼鐵,心腸卻柔軟如絲絨。大琉朝的聖明天子,無人不怕,但是也無人不愛戴。
她慢慢的變得不像她自己,居然有點後悔沒到內宮任職,争取承恩機會。可是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這個人,沒有碰過任何人。她想陛下一定抱着他的小公主,經歷過撕心裂肺的痛苦難過,才會如此心灰意冷,再不容人接近。他得了天下,卻找不到一個人,能安慰他的傷心。
她和所有的承恩女官一樣,開始偷偷憧憬,也許有一天陛下會愛上她。可是帝王無情啊,是真無情。兩年時光,他只和她說過那麽一回話。
退宮前她向母親傾訴了衷腸。娘說太子需要人教養,到了明年會立雲氏為後。等到了那時,承恩女官一定有雨露。如果她真的想,可以先退宮,等時機成熟,再以外封承恩的身份入宮侍奉。她大哭了一場,扯下衣領鑲邊,跪在了掌殿女官面前,立誓再不婚嫁,入宮做女官。
她無法忍受自己的男人,躺在別人的床上。她還是沒有辦法做帝王的女人。
她的良人,不是她的人。
她褪下了豔麗衣袍,選擇從此守候。她希望那位雲氏的嫁娘美麗端莊,擁有世上所有的美德,能夠用力的,溫暖帝王的心。
一本書,輕輕的放在了她手裏托盤上。
展眉悄悄瞥了一眼,漓江改道考,講水的。
容胤在兩本書之間猶豫不決,最後還是決定只拿一本。這本書圖很多,看起來似乎比較有意思。
他示意侍書女官把書送到禦書房去,自己則出了藏書閣,在樓下大殿裏稍微轉了轉。那殿外的天井裏養着一泓碧青的活水,常年盈盈欲瀉,反射着明亮的天光,映照得大殿內萬分光明。大殿檻窗下翠樾千重,有高槐古樹層層遮擋,陰涼沁骨,是個讀書的好地方。主殿正堂裏有一張大桌,上頭整整齊齊碼了四個金箱。容胤便開了一個箱子,掀開上面遮蓋的玄色絲棉,翻閱裏頭的東西。
這裏裝的是他歷年用過的紙筆書冊,大部分已經焚毀,只有筆記留了下來。
容胤把過去寫的東西胡亂翻了翻,想找到關于治水的筆記。每年的書冊都拿玄色絲棉分開包裹,看不到封面,他就一個一個拆了,把裏面翻得亂七八糟。
突然之間,他手指頓了頓,一時心中巨震。
他想到那個影衛為什麽會穿黑衣了!
容胤怔呆在那裏,腦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一圈。
那件黑色的衣服,是一種禁制。
說明他臨幸過他。
并且,很快就厭棄了。
帝王禦用,多為绫羅綢緞,玄色帶潤澤光芒。這種絲棉玄,顏色黯淡無亮,專門拿來遮蓋禦用後廢棄的東西。積攢到一定數量就統一焚毀。
這個東西,若是用在人身上,就成了一種禁制。皇帝若是厭棄了某個妃子,只要拿黑布遮蓋宮匾,這個宮室就成冷宮,從此不能有人進出。禦前影衛的榮譽終身不可剝奪,沒法把他像女人一樣關在後宮裏,因為臨幸過,又不能再放出宮外,只好用這種方式表示帝王的占有和隔絕。
他不能退宮,也不能婚娶,只能一輩子留在自己身邊。怪不得上次秋巡他不能随侍,會有人替他惋惜。
無關前程,也不是争取什麽利益,只是因為自己,已經是他唯一的良人。
所以他那麽小心的,又溫柔的惦記他,保護他,教他。
容胤心如亂麻,低頭胡亂擺弄着箱子裏面的玄色絲棉。
他對此毫無印象。
這件事情,應該發生在他穿越前。那時候皇帝剛大婚,和皇後還沒圓房,居然就幹出了這種事!而且幹完還不管,毀了人家一生!
禦用禁制,是非常嚴格的隔絕令。他穿上黑衣,就不會再有人接近他。他要一個人吃飯睡覺,一個人沐浴更衣,除了當差的時候,不會再有人和他來往。那個娃娃臉的影衛,可能是他唯一的朋友,兩個人也只敢在溶洞裏,短暫的交談幾句。
上次給他裹傷,恐怕是這十幾年來,唯一的一次有人觸碰他。所以他才那麽慌張,一放手就跑了。
容胤再沒心思翻書,東西一推轉身就走。
他魂不守舍,心裏一直惦記這個事,用過晚膳後本來要寫個赈災敕谕下發各司,在禦案前呆坐了一個多時辰,塗黑了兩張紙,什麽都沒憋出來,最後悻悻的決定早點睡覺。
他的寝殿本在後宮,但是大部分時間還是歇在了前頭的暖寧殿。這裏與藏書的聚水閣,召見朝臣的蘭臺宮和吃喝休息的宣明閣同屬禦書房的五宮,當日他準了禦前影衛入書房随侍,實際就是連日常起居都允許跟随,因此晚上休息時,就有影衛在寝殿外間當值。等容胤換好衣服準備上床,衆位服侍的女官全都退下的時候,他才發現今日當值的居然是那位黑衣影衛,登時一陣心虛氣短。
他坐在床邊,冷眼看那位影衛低垂着眼簾為自己溫上茶水和點心。這人晚上在殿裏當值已經不止一回,唯有今天存在感無比的強烈,叫他各種意義上的鬧心。
他得把這事問個清楚。
等影衛布置妥當,躬身準備退下的時候,容胤說:“你過來。近一點。”
影衛便單膝半跪在床邊,他顯然緊張了,低垂的睫毛微微顫抖,輕抿着雙唇。
容胤擡手扯開了他的衣領,把裏面的黑色衣服揪了揪,問:“這個,是什麽時候的事?”
影衛因為脖頸上的肌膚被皇帝碰到,不受控制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答:“嘉統五年六月初四。”
容胤不由呆了呆。
就在他穿越前一天。
他是嘉統五年六月初五到的,當時睜眼醒來,聽得阖宮歡呼。那天是宮中如意節,靜怡太妃說果然如意,還在寝殿外放了兩個爆竹。
怎麽就這麽巧?何況當時這身體并不康健,醒來後還病了兩個月,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容胤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影衛便換了大禮,伏地道:“陛下有賜名,叫泓。”
容胤一陣恍惚,不由抓緊了身下的绫羅。
泓。
這個名字已經十幾年沒有再想起。連名字主人的面貌都模糊了。如果是這個名字,那他當時神志模糊,說的是自己的語言,叫的是另外一個人。
那夜他酩酊大醉,曾經和同居人一夜歡好。同居人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不肯擁抱他,他就叫了很多遍,對方的名字。
原來,他在當年六月初四,就已經穿越過來了。記憶裏最後一次兩情相悅,居然是和這個人。
容胤定定的凝視着泓,看得很深很深。很久之後,他低聲問:“你知道是哪個泓嗎?”
泓答:“臣不知。”
容胤輕聲道:“水深而廣,是聚水泓。林無靜樹,川無停流。唯泓澄淵潫,有靜水納深之德。很适合你。”
泓答:“是。”
他有了一個帶有美好寓意的名字,本應該謝恩。可是他現在腦袋裏一片空白,手腳俱僵,已經沒有了反應能力。
竟然舊事重提。
他只是夜裏當值的時候服侍陛下喝一點水,就稀裏糊塗的被拉上了床。
承恩剛畢,即被宮人請出。年輕的皇後手足無措,只好先把他安置在後宮,又派人教導禮儀。他被關了很久很久,信息不通,并不知道宮裏驚變。
再出來,就是靜怡太妃,皇後和紫陽殿掌殿三堂會審,賜他一身黑衣。他為帝國護火,封號無人能剝奪,依舊回去當差,晉升禦前侍衛長,司紫陽殿外事。
曾經也鋒芒畢露,胸懷勃勃雄心,想要仗劍四海,掌禦紫陽殿。
一朝壯志得酬,卻是通過,這樣的方式。
他換了名字,也換了未來。
靜怡太妃教導過要他始終保持敬愛之心,那時候他并不能明白。
可是時光推移,他守着他的陛下一日日長大。看他惶惶,看他厚積。看他磨砺出鋒,也看他鐵石心腸。
看他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雷霆行在雲間。
他心中潔淨,終于懂得。
他開始信靠,如同世人仰望神。他心懷愛戀,如同孩子依戀父親。
注視他。珍藏他。作他的侍劍人。在漫長的時光裏耐心等待,等待幾年一次,能夠接近他。
可是現在,也有點太過接近了。
近得他渾身發抖,精疲力盡。
他報上了名字,然後就是一陣漫長的沉默。他知道陛下已經把這件事情忘記了,今日卻重又想起。他心中沉靜,并不恐懼即将到來的裁決,可是他實在害怕陛下的手。
那手指上有溫度。碰一下,他心魂俱碎,灼燒好多天。
他等得都快斷了氣,陛下的聲音終于響起。
那雙手解開了他的衣服,讓他冰涼赤裸的暴露在夜色中。
陛下說:“以後不用再穿了。”
他把衣服一件一件扯開,如同自溫暖的母體裏,扒出一個赤裸的嬰兒。
泓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劇烈的顫抖。他發出瀕死般斷續的喘息,整個人因為寒冷和驚懼而癱軟在地上。
容胤就俯身把他抱起來,放在床上。他的身體那麽涼,抖得那麽厲害,讓容胤産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要是放手不管,他會就此活活凍死。容胤連忙扯過腳邊的長毛毯子給他裹上,柔軟的織物剛碰到身體,泓立刻就鑽了進去,緊抓着上面的長毛,在裏面瑟瑟發抖。
容胤掐熄了燈。知道泓因為赤裸而恐懼,因此并不打擾。夜色裏他隔着毯子把泓一點點拉進懷中,伸進一只手,緩緩撫摸他冰涼的身體。
那只手非常熱。帶着強硬的,不容反抗意味按在泓的後頸上,然後向下緩緩撫摸。泓的身體頓時僵住了,他咬緊牙關,忍下了那一陣可怕的顫栗。他眼前一團黑暗,柔軟的長毛密實的緊裹着他,給他一種無路脫逃的絕望感受。他被強迫着展開了身體,坦露出十幾年不曾示人的肌膚,然後被徹底的毫無遺漏的撫摸和觸碰,不能躲也不能反抗。他被一種灼燒般的感受席卷了,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嚣和疼痛,在那雙手的撫摸下敏感的瑟縮和顫抖。他苦苦壓抑,吞下了齒間抖震的聲音,卻無法控制自己破碎的,仿佛哭泣一般的喘息。
他越抖越厲害,容胤摸了一會兒擔心起來,就把毯子扒開一條小縫去看他。在月光下他看見了泓泫然欲泣的脆弱表情,隐隐覺得心疼,就湊過去抵着他的額頭,低聲說:“會對你好,嗯?”
泓伸出了雙手,仿佛溺水的人攀住了一塊浮木,緊緊抓住了容胤的胳膊。
他過了很久很久才平靜下來,藏身在毯子裏,感覺到陛下的手,摸過了自己身體的每一寸。他很混亂,又沒有力氣,在陛下的手臂強硬的把他摟抱過去的時候,終于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嗚咽。
半輪圓月在雲中緩緩穿行,透過層層垂落的細紗,把柔和的光亮照進床帏間。寝殿外宮人靜默的肅立,不曾有人向裏面多看一眼。
天邊蒙蒙漸亮。
還不到五更天,容胤就醒來了。一睜眼,見泓裹着毯子就趴在身邊,睫毛還在微微發顫。
他平日裏雖然進退有度,睡起覺來卻很霸道,紮手紮腳占了大半個床,身邊東西全攬懷裏摟着。如今泓用了他的毯子,他睡着了也沒客氣,就把泓摟過來抱了一宿。他踏實一覺到天明,泓就不一定睡得着了。
容胤微有些憐惜,起身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撿了起來。他一動,泓連忙也跟着坐起來,想起自己沒穿衣服,又是一陣驚慌。
容胤回頭把衣服搭在了泓身上。本是叫他穿衣服,想不到手指拂到的地方,眼瞅着就浮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他規規矩矩的跪坐在床上,低斂眉眼,是個萬分順從,侍奉帝王的标準樣子,但身體可不這樣說,碰到哪裏,哪裏的汗毛就飛快的豎了起來。容胤越看越好笑,就忍着笑意,給泓穿衣服。泓低垂着眼睛萬分配合,但是身上汗毛根根豎立,連頭發都炸了起來。
好不容易穿完了衣服,容胤意猶未盡,逗他逗得簡直停不下來,滿懷着壞心思問:“今天當差嗎?”
泓硬着頭皮說:“下午有。”
容胤便道:“你昨天沒睡好,下午也不要來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等着泓臉上的神态微松,緊跟着又接了一句:“晚上來。”
泓頓時恐慌,等容胤一松手,他轉身拔腿就走,什麽辭君謝恩全忘了個一幹二淨。
容胤忍不住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