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驚懼

每月逢旬,皇帝有例朝。

容胤換了繁瑣沉重的儀服,在崇極殿受了群臣的大禮,又移駕蘭臺宮聽政,結束後還要去廣慈宮向太後請安。一整天下來累得精疲力盡,到了晚膳後才得了點空閑,翻了翻箋箱。

這箱子裏全是直接上報帝王的密疏,不走驿站,直接由專人傳遞。帝王高居宮中,消息若全憑臣下傳達,難免偏聽偏信。何況衆臣為免罪責,出了事上瞞下欺,也容易混淆帝王視聽。因此他花了七八年功夫,精心建立了一套信息收集系統,覆蓋了九邦大部分州郡,為自己充當另一雙眼睛。箋箱的信息渠道是高度保密的,衆臣只知道其有,卻不知道誰是密奏人,做事自然警醒,不敢再有欺瞞;很多密奏人也不知道自己寫的東西會上達天聽,筆下就少了很多粉飾。

容胤随便看了幾封密疏,見有陸德海的奏報,就挑出來看了看。

他已經抵達骊原,接下來本應該折道入莞。但是山洪爆發毀了驿路,現在所有人都堵在了莞邦外面。滞留的旅人見旱路不能走,就嘗試走周氏郡望,經河道入莞。那河道是周氏商道,要路引才能進的,衆人一窩蜂的打算強進,周氏不堪其擾,索性封了渡口,搞得民怨沸騰。但陸德海是欽命辦差,周氏倒很痛快,已經備了船送他即日入莞。只是入了莞後信路不通,下回奏報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容胤見此,就重又翻了翻箋箱,裏面果然再無莞邦奏報。莞邦地勢險峻,河流狹急,舟車不易偏偏卻又盛産絲茶,路途雖然幸苦,商人役夫卻日日往來不絕。平時入莞的路有兩條,一條走官府驿道,需要翻山越嶺,車馬勞頓月餘;一條入周氏郡望走河道,順風順水五天即到。那河道是周氏先人自己探出來的,他們百年前就開始做起了絲茶生意,為了不被人搶飯碗,輕易不讓外人用河道。因此官府驿道堵毀後,外邦的糧食就再也沒路子進莞,要是不開天下糧倉借用存糧,裏頭人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順暢水路餓死。

容胤緊緊的皺起了眉,展開漓江河道圖,拿朱筆在漓江沿岸标了三個記號。

他早就想把漓江好好治一治了。可是這條江,他插不下手。

在上游,有骊原周氏把持水道。修路治河的糧草物資只能從旱路進去,光路上損耗就要十去三四。到了中游南岸,是荊陵隆氏郡望。河道在此年年淤塞,偏偏因為地形的原因,泛濫的洪水全往北岸淹,隆氏高枕無憂,幹脆任其淤塞不管。入海口處是沅江雲氏郡望,那裏臨海靠江,是一個絕佳的通商口岸,一旦建成,南北就可以走海路順暢運輸。

漓江,是九邦的血脈。只要這條血脈打通,整個天下就可以暢通無礙的活動起來。

禦案上的粗大紅燭,突然“啪”地爆起了一個燭花,書房裏驟然一閃。

沅江雲氏。

骊原周氏。

荊陵隆氏。

這三個家族一個都不能留。必須盡快下手。

可是要傾覆一個家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個綿延百年,人口近百萬,郡望根基深厚的家族,碰一下,都會面臨巨大的反彈。

他可以殺掉家主,可是家主有兒子。兒子還有兒子。他可以殺掉嫡系,可是嫡系沒了還有旁系。一個龐大的家族,光五服之內的人口,就超過萬人。他總不能全殺光。

如果不殺,這個姓氏就永遠在。這個郡望,就永遠是他家的。

家族生生相息,皇權無法撼動。如果他膽敢露出要對某家族下手的意思,全天下的世家大族都會抱成一團,來反對自己這個皇帝。當年誅滅杜林二氏的時候,他也不過是掐了個尖,殺了家主一系,并不敢斬草除根。

不能殺。不能動。不能容。不能忍。

容胤卷起了标記好的輿圖,把它放在燭火上點燃。火光燃燒,映亮了帝國皇帝年輕而冷峻的面容。

待泛黃的絲絹在禦書房裏燒得幹幹淨淨,帝王的旨意已經傳出了深宮,經由司禮監送出了皇城,飛速奔馳在驿道上,闖入夜色中。

“宣沅江雲氏安平。骊原周氏樂錦。荊陵隆氏裕入輔都觐見。”

夜色漸深。

泓跟着夜裏當值服侍的宮人一同進入了暖寧殿。

他已經平靜坦然,做好了準備。因此當陛下半坐在錦繡的帳幕間,遣退了宮人召他上床的時候,他沒有猶豫,當即跪在地上,膝行至床腳上了床。

容胤眯起了眼睛,慢慢浮起笑意。他沒有動,看着泓磨磨蹭蹭的上床,好像在等待一只警惕又心生信賴的小動物一點點靠近。他看着泓照着宮裏嫔妃侍寝的禮儀,至床腳爬上來,又慢慢匍匐到自己身邊,終于忍不住笑了,伸手把他拉了過來,說:“還挺懂。誰教的?”

泓又緊張起來,答:“宮裏。”

容胤問:“還教什麽了?”

泓說:“服侍陛下。”

容胤就抓着他的手搖了搖,問:“怎麽服侍?”

泓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脫了衣服裸身上床的,剛才光想着上床,忘了脫衣服,頓時窘迫,小聲說:“脫衣服。”

容胤就放軟了聲音道:“那就脫吧。”

泓把手放到腰間的扣帶上,那種可怕的感覺又來了,還沒脫,他已經覺得冷。他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半天解不開扣子,就在那裏無能為力的亂摸。

容胤等了等,見他半天不肯脫衣服,就擡手覆在他顫抖的手背上,緩緩提醒:“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他見泓一直低着頭,索性說得更明白些,道:“沒辦法的事情,你就得接受,再慢慢把日子過好,懂嗎?”

泓顫聲答:“是。”

容胤就抓着他的手,重新按到腰帶上,沉聲道:“脫。”

泓害怕極了。他解開了衣帶,露出白皙瘦削的身體,卻沒有力氣把衣服徹底脫下來。容胤半撐起身,為他脫掉衣服,然後就把他按倒在床上。他渾身癱軟,任由皇帝撫摸了脊背,又握住了腳踝,從腳底一路摸了上來。他牙關打戰,整個人抖成一團,像一個長久受凍的人,溫水裏也會驚燙。他的身體掠過了一陣可怕的痙攣和顫栗,整個人完全被恐懼擊碎,終于在皇帝觸碰他胸口的時候,雙手捧住了那只在身上肆意撫摸的手,苦苦哀求:“陛下……陛下……”

容胤的手頓了頓,慢慢放開了泓。

他起身把床腳的長毛毯子拉過來,蓋在泓身上,扯着毯子一角問:“腦袋要不要也藏起來。”

泓用行動回答了他的問話,毯子一蓋上,他就迫不及待的鑽了進去。

容胤便把泓裹成了一團,因為不高興他的拒絕,還惡意的把毯子兩角壓在下面,叫他自己掙不開。

他本來是翻身過去,不想理泓的。結果睡到半夜不知不覺,還是把他連人帶被抱了滿懷。

等到了早晨,容胤睜開眼睛,見泓也醒了,靠在他身邊,已經把腦袋露了出來。

容胤坐起身,泓連忙也跟着要起來,但是毯子裹得緊,他微微一掙就又倒了回去。

容胤便伸手想扶他。手剛擡,泓就吓得一縮,他不敢真的躲開,只是低垂着顫抖的睫毛,抓緊了毯子。

容胤頓了頓,沒有吭聲。手再落下來,只是摸了摸泓散落在枕間的幾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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