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秘密
雲行之早給兩人打點好了行李,一見到泓就怒氣沖沖的責怪他。泓很不好意思,低聲解釋道:“突然想起家裏有點事情要交待,就急着回宮了。”
雲行之知道他有位親人在紫陽殿,哼了一聲,揮揮手不和他計較。
兩人一路順利,幾日間就趕到了雁北大營。軍隊将領對這種臨時在營裏歷練的世家子弟向來都是熱烈歡迎,雲行之又掏出了大手筆儀禮,以兩個人的名義送上去,上上下下打點得無不妥帖。衆将領投桃報李,便接連幾日的張羅筵席,為他們各路引薦。城郊大營少有戰事,将士們閑來便劃分陣營,以比武為樂。泓掐着分寸,贏幾場又輸幾場,結交了無數好友。一晃月餘過去,衆人依依惜別,兩人便奔赴雁南大營。
雁南大營卻是另一番氣象。那位大營統領禦下嚴厲,衆将領都是規規矩矩,憑真本事吃飯。這回泓便打了頭陣,出面與人結交。他辦事穩當細致,不管是帶兵還是跟着操練都認真,大營統領頗為賞識,還親自領着兩人在營裏轉了一圈,講解帶兵之道。兩人在這個營裏,倒是貨真價實學了點本事。
眨眼間就入了夏,天氣漸漸炎熱 。
這一日泓和雲行之回了營裏,正趕上驿車過來。驿差抱了個巨大的包袱,送進兩人房中。
雲行之一看了包袱,就焦躁得大叫:“怎麽又來了!”
這包袱是雲行之家裏送過來的,一月一個,全是吃穿等物,偏又巨大無比,每次都得麻煩驿差招搖送過來。軍營裏提到雲行之不一定都認識,提到那位嬌生慣養,家裏每月都送大包吃的來的小少爺,倒是人人皆知。他們一路換營,那大包袱就一路在屁股後頭追,搞得雲行之煩不勝煩。
泓見着雲行之煩惱的樣子,忍不住的笑,勸道:“家裏惦記你,也是好意。”
雲行之哼了一聲,三下兩下解了包袱,在裏面亂翻。
大包裏裝了各種夏衣,常用消暑的藥丸,還有個兩層食盒,裝了幹果,蜜餞,點心等吃食,是怕營裏夥食粗劣,給雲行之另外找補。雲行之最恨家裏拿他當小孩對待,每次一見送吃的就氣得兩眼冒火,看也不看連盒子扔到泓床上,怒氣沖沖的說:“給你吃!”
他每次都把吃的給泓,泓就以兩人的名義,拿出去給夜裏當值的将領當夜宵。這次見雲行之格外憤怒,泓便拿了兩塊點心吃掉了,勸道:“有人惦記你,是福氣。你看多少人孤孤單單的,也沒家也沒親人,想要收東西還沒有呢。別人雖然笑話你,其實也羨慕你。”
雲行之已經翻出了裝信箋的小盒子,拆了一封一封看,随口道:“你不知道有多煩。”
信是母親寫的,他一目十行的浏覽,見上頭長篇大論全是叮囑他要注意身體好好吃飯,不由煩躁,掃了兩眼就扔在一邊,挑出祖父的信來讀。最近家裏不太平,有很多流民到沅江鬧事,上一封信裏祖父提到了,叫他心裏很惦記。結果這回,祖父信裏居然也唠唠叨叨寫滿了要他注意身體餓了加餐等話,看得他無比焦躁。只有父親寫了幾句正經事,說秋後他姐姐和表妹會一起入宮,但是聖意暧昧,不知道會立誰為後。又說現在朝中局勢微妙,聖上又挪了幾個人的位置,觀望不出到底是什麽動向。雲氏趁虛而入,才有了執掌軍權的機會,聖上必然不滿,叫他做事千萬小心,不要留下把柄。
雲行之把父親寫的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輕輕嘆了口氣。
聖上确實有手段。拉着衆世家合縱連橫,把一手平衡之術玩得爐火純青。做事又滴水不漏,叫人一點方向都揣測不着。可惜他經驗尚淺,不能幫家裏做什麽,只有乖乖聽安排。
他正惆悵,突然聽得門外一陣亂響,驿差又抱了個巨大的包袱送了進來。雲行之頓時暴躁,跳起來大吼:“怎麽還有!”
驿差搖搖頭,指着泓道:“是這位的。”
泓無比詫異,接過了包袱。他莫名其妙,想不出誰給他寄東西來,便在床上解了包袱翻看。只見包袱裏裝了各種夏衣,常用傷藥和碎銀,還有個八寶攢心的食盒,打開一層糕點蜜餞,一層糖果乳酪,又一層全是切得方方正正的臘肉和火腿。他摸到包袱最底下,摸到毛茸茸的一條水獺皮的毯子才明白,臉上登時火一樣燒起來。
是……陛下送過來的。
和雲行之的家人一樣……一樣惦記他吃穿,也一樣怕他在軍營裏辛苦,送了零食安撫。
泓面紅耳赤,帶着說不清楚的畏懼和期待,把包袱翻了一遍,想着說不定和雲行之一樣,也能翻出封信來。可惜翻來翻去,陛下并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只有那條薄薄的毛毯子,暧昧又纏綿的,說盡了千言萬語。
父親雖然關心他,卻也是教導多而嬌慣少。被人這樣當小孩子寵愛,還是平生第一回。
泓又高興又害羞,先把毛毯子抽出來,搭在身邊,再打開食盒把裏面的零食撿點了一遍。他像個一夜暴富的窮人,對着滿床的珍寶不知所措,又想悄悄藏起來,又想大聲昭告天下。
雲行之以為泓的家裏也給寄了東西,并沒有在意。他見泓對着亂七八糟的一床東西半天不吭聲,就大聲嘲笑道:“等着吧,過不了幾天,別人一樣背後叫你小少爺!”
泓沒有回答,垂下眼睛,把手探進衣服裏,去摸那些沁涼的絲料。
雲行之說他不知道家人給送東西來有多煩。
現在他知道了……是好煩啊……
煩得他滿心慌張……和思念。
他半天不說話,雲行之就多看了一眼。見那包袱半解,露出了裏面絲料的夏衣,看着不起眼,卻流轉着微潤的光澤。他是何等眼光,加上家裏産絲,常年耳濡目染,只一眼,就認出了那料子是冰淩絲織的,登時心裏一凜。
這種絲僅在沅江出産,絲質細潤帶光,産量極低,幾百年來已成了雲氏例貢,年年進上,專供禦用。連皇室宗族都不敢僭越。小時候父母溺愛,曾給他穿過一件冰淩絲小褂,祖父看到痛罵了一頓,立即叫脫了下來,怕折了福分。
他往泓的床上一掃,看見了七八件夏衣,都是一水兒的冰淩絲料。他心中驚異,面上不動聲色,走到泓身旁說了幾句閑話,已見了包袱裏給泓送的東西,皆盡精致細巧,遠非尋常宮中所用。他借着拿點心,順勢在那幾件衣服上一撚,确定了手感,轉頭就給家裏寫了封信,叫父親在宮裏徹查泓的來歷。
雲白臨素來相信兒子眼光,見雲行之鄭重其事的來信交待,便去找了結交的宮人打聽。可是帝王宮闱密事,哪有那麽好查,宮裏又沒有妃子可以裏外照應。輾轉周折,頗費了一番功夫,最後只得了一條記在明面上的消息,便是雲行之赴軍營那天,宮裏行了承恩禮。
知道這一條就已經足夠。雲白臨當即修書,囑咐兒子說大家共同效忠聖上,要互相照應,像兄弟一樣彼此友愛。雲行之自然明白言外之意,使出了渾身解數和泓拉攏結交,兩人情誼日漸深厚。
幾個月須臾即過。過了中秋,天漸漸涼了下去,皇城裏又寄來個包袱給泓,送了秋衣和手爐,又備了各色吃食和厚厚的被褥。泓一開始還心虛,見雲行之無知無覺才放下心來。兩人在翼東大營呆了一個多月,便共赴翼西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