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行宮人提着食盒, 走到了檐下,見嬷嬷還杵在外頭呢,為首的宮女不由輕聲問:“殿下呢?”

嬷嬷掃她一眼, 道:“且先等着吧。”

宮女納悶道:“殿下不是早早便命我等備下膳食了麽, 這等着等着,豈不涼了?”

嬷嬷掀了掀眼皮, 道:“哪來的那麽多話可說?做好本分就是了。若是涼了, 再重做就是。”

與殿下求妻比較起來,這等小事算得什麽?

嬷嬷說罷, 還教訓了那宮女兩句:“在這宮裏伺候久了, 真當自己也是貴人了?還管起主子的事來了。”

宮女讪讪住了嘴。

其實倒也沒等上太久。

齊春錦直覺着親齊王實在是件力氣活兒, 親得她都餓了, 便恹恹地從他身上翻下來, 自個兒坐回去,小聲道:“餓了。”

說罷,又怕宋珩不松口似的, 又軟軟地追了一聲:“餓壞了, 一會兒要咕咕叫了……”

宋珩心下覺得好笑。

他在她心中, 難不成兇惡到了,連飯也不給吃的地步?

虧得他一早叫人備下了。

宋珩問:“吃兔子?”

齊春錦連忙點頭:“嗯嗯,吃兔子。”

宋珩起身走到門邊去,卻是先叫人打了盆水來。

他親自打濕了手帕,擡手給齊春錦擦了擦臉, 原本是想消去她面上臉紅的躁意, 誰曉得擦了一通後,反倒更顯得嬌媚且水意盈盈了。

宋珩心下輕嘆了口氣,直想要将她整個蒙起來捂在懷中, 不叫旁人看見。

齊春錦自己是渾然未覺的,只借着水淨了手,然後就坐定等着用飯了。

這時候宋珩才放了宮人進來,依次将飯食擺上了桌。

那為首的宮女心底止不住地想,還未成婚呢,便與齊王殿下坐在一個屋檐下用飯了,這倒真是半點規矩也不講的……只是這念頭也就在她心頭浮動一次,便按下去了。嬷嬷方才教訓了她,她哪裏還敢多想呢?

齊春錦不是第一回 和宋珩坐在一張桌上用飯了,如今還能從齊王眼前的盤子裏夾菜走了。

這宮裏的兔子做得甚是美味,齊春錦一口氣吃了不少,等站起身來漱口淨手時,她才發覺自己吃撐了。

她張張嘴,還沒等說話,倒是先打了個嗝。

齊春錦有些羞赧。

宋珩道:“我背你出去。”

齊春錦想也不想就道:“那不頂着肚子了嗎?”

宋珩聽她如今都會回怼他了,想必是越來越不怕他了。

宋珩嘴角弧度微彎:“那我抱着你?”

齊春錦又連連搖頭:“那成何體統?不成的,不成的。”

宋珩抱不得也背不得,壓下心中的些許失望,他轉頭吩咐了嬷嬷又擡了軟轎來。

“這個如何?”宋珩問。

齊春錦連連點了頭。

嬷嬷們去準備轎子,宋珩便從宮中取了兩幅畫給齊春錦瞧,說是他少年時候畫的。齊春錦指着一幅,問:“這是芙蓉花?”

宋珩:“嗯。”

齊春錦忍不住疑惑地嘀咕出聲:“将軍不該是畫戰馬畫山河嗎?”

小姑娘懂得還挺多。

宋珩輕拍了下她的頭,道:“我那時年紀也不大。”

“七歲?八歲?”

“差不多。”

齊春錦驚了驚:“那麽早就能畫出這樣的畫了?是神童嗎?”

這話宋珩自然沒少聽,但從齊春錦口中說出來,滋味兒就不一樣了。宋珩心情大好,道:“倒也花了一日一夜的功夫……”

“這花是照着畫的?還是齊王殿下自己想象出來它的模樣,再畫出來的?”齊春錦拿指尖戳了戳畫卷:“好看得不像是真的。”

“是真的,昔日長在永和宮中……”話說到這裏,宋珩突然一下頓住了,然後大好的心情也沒有了,身上凝滞住的冷意,便連齊春錦都察覺到了。

齊春錦悄然往旁邊縮了縮身子,心道,攝政王變臉變得可真快快啊,多可怕呀……一會兒不會是要變得和夢裏一樣可怕吧?可夢裏的模樣是她想象出來的呀。

齊春錦正胡思亂想着,手卻還抓着那畫軸呢,畫軸在桌上移了點位置,發出了一聲輕響。

宋珩聽見動靜,這才又低頭看了看齊春錦。

他淡淡道:“永和宮昔日是太皇太後的住處。”

昔日?

齊春錦本能地接口道:“是太皇太後做皇後的時候,住的地方麽?”

宋珩:“嗯。”

宋珩本不欲多說。

事實上,他也從未與人說起過。

但他見齊春錦可憐巴巴地攀住了畫軸,像是又害怕又壓不住好奇,悄然地側過頭來,微微仰着脖子,這樣偷看他……

宋珩心下軟了些,想起來先前,齊春錦每回到了夢中都不安分,總要與他絮絮叨叨說今日發生了何事。無論好的壞的,都要說與他聽。

也就是後頭,自打二人在夢中有了更親密的交纏,她才開始害怕了,怕得什麽也不敢說了。

宋珩将思緒按住,淡淡道:“我自幼長在先太/宗身邊。”

齊春錦艱難地梳理了一下關系,也就是說,那時候齊王養在他的父皇身邊,而不是由太皇太後來撫養。

宋珩又道:“我很少見到太皇太後,見先皇倒是多一些。”

先皇,也就是齊王殿下的哥哥。

齊春錦歪了下頭。

先皇應當是養在太皇太後身邊的。

那齊王畫下這樣的畫……是因為想去永和宮見自己的母親嗎?

齊春錦心下驚了驚,一下子倒也不覺得可怕了。好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細細絲線,将她和齊王拴了起來。她竟然覺得齊王殿下離她近了許多。

齊王并非是冷硬可怕的,也并非是待誰都疏離冷漠的。

他小時候也會思念自己的娘親,會因為想念,熬上一天一夜畫這樣一幅畫……

那無形的絲線好像又猛然間拽了拽,拽得齊春錦的心都晃了晃。

宋珩等了會兒,沒見齊春錦有動作。

這小姑娘往日沒少在夢中和他傾訴,如今倒好,聽了他的話卻是半點反應也無……實在沒良心。

這廂齊春錦卻是突地松了手,坐正了身體,然後磨磨蹭蹭側過身去,抱了下宋珩的腰,然後就不再動了。

這次沒有那些畫冊裏的花樣了,連她自己送上門來的親吻都沒有了。

但宋珩眼底霎地柔和了許多。

宋珩揉弄了下她的發絲,笑問她:“怎麽不親本王了?”

齊春錦吭哧吭哧憋出來一句:“……不行,要打嗝的。”

宋珩心情一下又極好極好了,他揉弄齊春錦發絲的手不自覺地更用力了些,眼底平時疏淡的色彩,柔軟了許多,還增了笑意。

“那便不親吧。”

不親也是好的。

那廂嬷嬷卻是走得近了,乍見這一幕,心頭一驚,正要将門合上呢。

卻聽得宋珩道:“轎子可備好了?”

“備好了,殿下。”

宋珩這才輕輕一托齊春錦的腰,将她整個抱起來,放她在地上站穩,道:“走罷。”“畫……就贈給你了。”

“嗯?”齊春錦驚詫地看他。

宋珩垂下眼眸,淡淡道:“怎麽?收得顧先禮的東西?反倒收不得我的了?”

齊春錦暗暗嘀咕,這人怎麽又生氣上啦?

然後伸手把桌上的畫一薅,就全給薅懷裏了。

宋珩還有政務要處理,自然不随齊春錦離宮了。

嬷嬷們伺候齊春錦也不是頭一回了,便自個兒領了太監擡着軟轎出去了。

那廂齊家正着急呢。

人怎麽還沒回來呢?都這個時辰了。

莫不是那王娴膽大到,敢在宮中對錦兒如何責罰?王氏想着想着,臉色就沉了下來。

就在王氏準備要去岳王府上的時候,那廂蓮兒進來了,道:“姑娘回來了。”

王氏松了口氣,擡頭迎上去,又見齊春錦懷裏抱了東西。

“這是什麽?”王氏問。

“齊王殿下的畫。”

齊誠一下來了興致:“齊王收藏的畫?那一定是名家的畫?”

齊春錦搖搖頭:“不是,是殿下自己畫的。”

齊誠有些失望,不過也還是道:“殿下畫技高超,想必這兩幅畫也極有鑒賞價值。”

齊春錦想了想,還是搖了頭:“不給看的。”

齊誠是徹底失望了。

王氏卻忍不住抿唇輕笑了下。

親手畫的,不能輕易給旁人看的,卻到了錦兒的手中。可見這位齊王殿下,倒是真心喜歡錦兒的。

“去吧。”王氏道。

齊春錦這才回了自己的屋。

當夜睡覺的時候,齊春錦都還忍不住把那畫兒抱在懷裏,以己度人地想。齊王原先是不是也想做畫師的?可是後來有變故做不成了……

想着那日顧先生說要教她畫畫,齊王就忙出聲說要教她。

齊春錦越想越覺得啊齊王原來好慘啊……

明日我去哄哄他吧。

齊春錦閉上眼,心道。

而此時太後宮中,氣氛卻是有些凝滞。

太後冷聲問:“你看清楚了?”

嬷嬷道:“是。那齊三姑娘走的時候,的确是乘了轎子走的。”

太後氣得一拍扶手,道:“皇後,你可瞧見了?便連你,也未能有這般殊榮可享。這個齊春錦倒是先享了!”

說罷,太後仍覺得不解氣,又怒聲斥道:“你是皇後,乃是一國之母。無人能越過你去,你倒好,今日辦個宴會,卻是頻頻讨好那齊春錦,你瞧瞧,最後讨好到她了嗎?那丫頭刁着呢!”

“你今日實在叫哀家失望極了,竟然如此失了皇後之威。你以為你是誰?你也是皇上的臉面。你失了威儀,便等同皇上失了臉面!”

王娴在座下默然不語。

太後又冷聲道:“你素有玲珑之名,這會兒反倒沒法子了?還是你害怕得罪了齊王?哀家告訴你,這人,要時刻認識到自己的身份,才不會死得莫名其妙。”

太後将手邊一個東西扔到王娴腳邊去:“這是哀家的手令,若是拿着這個東西,你還整治不動一個齊春錦……哀家可真要對你失望了。”

王娴拿了起來,這才告退。

目的已達,可王娴還是高興不起來。

為了不沾嫌疑,她只得示弱,示弱到連太後也能肆意斥罵她。

這就是她想要的嗎?

早知如此,不如用個更狠的法子,一勞永逸。

王娴垂首,冷下臉。

若是叫齊王、太後親眼見到,皇上與齊春錦親近……豈不此後世上再無齊家?自然那真正的王家也就徹底滿門皆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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