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蘇樂看了傅肖北半天,一遍遍摸傅肖北的臉。

指尖從他額頭處的疤痕開始,輕輕地掠過下颚角。傅肖北皺着眉将他的手握住,感覺到蘇樂開始親自己。

蘇樂偏過頭,小心翼翼地,先是将自己的嘴唇碰到他的下巴上,想起來像是無意之為。見傅肖北沒有反感的意思,他就用幹燥的嘴唇在傅肖北臉頰上蹭蹭。

傅肖北摸了摸他的腦袋。

蘇樂又沉默了下來,他身體動了動,将臉埋在了傅肖北的頸窩。皮膚和皮膚貼在一起,傅肖北能感受到他身上熾熱的溫度,還有他的顫抖。

蘇樂緊緊地皺起眉,表情看起來破碎。蘇樂像是陷入了極大的痛苦與惶恐之中,他動作的幅度微小,卻讓床板跟他一起顫動。

傅肖北張開嘴,剛想要說些什麽,卻感到有些不對頭——蘇樂的呼吸聲很急促,手涼得像冰,身上卻滾燙,手用力地抓在他的衣服上。

“你怎麽了?”傅肖北将手放在蘇樂的臉頰上。蘇樂搖搖頭,悶哼了一聲将臉埋得更用力些,蜷縮起身體。

傅肖北看見他的臉變得煞白,立刻坐起身,彎腰摟住蘇樂,“你說話,哪不舒服?”

“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蘇樂搖頭。

剛剛喝進去冷茶葉的苦澀味道在迅速往上泛,幹巴巴的糕點也像是就鲠在了食道裏不下去。他嘴裏又酸又苦,眼前一陣發白,傅肖北好像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他努力去聽也聽不到,渾身上下的感覺只剩胃的飽脹感。

就像是被誰重擊了胃部,有點類似于當年他第一次被人按在地上踢踹腹部。尖銳的痛感像是勒住了脖子,讓他的面容痛得扭曲。蘇樂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人卸走了,只剩下一點來支撐他捂住嘴跑到廁所。

胃裏立刻一陣翻江倒海,蘇樂開始幹嘔。

傅肖北跟在他後面,蹲下來把手給他抓着,蘇樂的骨節因為用力地發白。

他用手臂遮擋住馬桶邊緣,将胃裏的東西都吐幹淨了,才掙紮地直立起身體,用力按下沖水按鈕——

傅肖北卻看見了鮮紅色的血絲,他瞳孔立即縮小。

“去醫院!”傅肖北轉身要去拿手機,卻被蘇樂抱住腿。

蘇樂頭發軟趴趴地貼在額頭上,跪伏在地上用力搖頭。

“你聽話,我馬上就回來。”傅肖北狠心将他推開,打完電話回來的時候,就見到了蘇樂蜷縮在冰涼的地磚上。他皺着眉,眼眶通紅,傅肖北立刻過去把他抱起來,讓他依靠在自己懷裏。

蘇樂額頭抵在傅肖北頸旁,抓着他的手說,表情忍耐,感覺到傅肖北的手在他後背上撫摸,他才仰起臉,吐出一個“疼”。

傅肖北覺得自己的脖頸上一片溫熱的濕潤,蘇樂大口大口地喘息。

“疼就咬我。沒事……車馬上就來,沒事的。”傅肖北親吻他的額角,“別怕,我們去醫院就好了。”話是這麽說,他的手卻一直在抖,緊緊地閉着眼睛。

救護車很快到了樓下。

然後又是兵荒馬亂的一個晚上。

傅肖北那天的記憶甚至有點模糊不清,好像上一秒蘇樂還好好的,像個貓似的輕手輕腳地過來找他一起睡覺。甚至還躺在他身邊,組織好了話,準備将之前的事情和盤托出——下一秒就直接躺在了醫院裏。

他前幾天買的房子,錢都交完了還沒跟蘇樂說,這人就一動不動地在病床上輸液。透明的藥液流淌進他的血管,傅肖北握住了他的手,碰了碰他冰涼如水的指尖。

蘇樂胃裏長了個東西。

大夫說他應該盡快做手術,但是蘇樂的身體十分虛弱,指标卻沒達到最佳狀态,手術風險太大,只能先輸液吃藥。傅肖北想,明明之前才剛胖了一點的。

“蘇樂。”傅肖北低聲叫他。

蘇樂臉色蒼白,嘴唇幹裂,他睡覺了,表情柔軟得像個孩子。很輕微的聲音就讓他醒來,蘇樂眯起眼睛,看起來有些迷迷糊糊的,他握了握傅肖北的手,“嗯”了一聲。

傅肖北将他另一只手舉起來,輕輕地吻他的指尖。

光照射進來,傅肖北的側臉上有因為窗簾間隙而形成的暗色光斑,顯得斑駁。

他的嘴唇像是吻在了他的心上,蘇樂還沒徹底清醒,臉就一下子紅了。

蘇樂問,“什麽時候做手術?”

“還沒定。”

蘇樂應了一聲,“那風險大嗎?”

傅肖北垂下頭不語。

蘇樂醒過來之後就還挺精神的,他摸摸傅肖北的臉,“之前的話沒說完……”

“算了。”傅肖北突然打斷他,“不想說就不說了,就這樣吧。”

蘇樂望向他,傅肖北湊過來,彎腰用手抹了下蘇樂的眼角,“不說這個了,那篇翻過去,和好吧。”

護士這個時候進來,蘇樂閉上嘴。她蘇樂換了藥,又轉身出去。

“不是不能說,我就是自私,不想想起來,越想越生自己的氣。”蘇樂笑起來,“那天我打不到車,他把我車停在我前面說載我一段,我就稀裏糊塗地上去了。”

市中心的租金太貴,他們在校外租的房子就稍有些偏,時間一晚就打不到車。蘇樂站在馬路上,大腦幾乎是空白的,身體像是自己有了意識,指揮牽扯着他的動作。

他都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麽下的樓,甚至因為頭暈失足從樓梯上跌下去也不知道疼。滿腦袋都是傅肖北現在怎麽樣了,會不會很嚴重;一邊又在自我安慰,沒事的,肯定就是被碰了一下,擦破點皮而已,不會有事的。

他看看表,從他站到路上開始,就連一輛出租車都沒從他面前經過。

夜黑得像絲綢,柔軟地,又細細密密地将人包在裏面,冰涼刺骨的感覺緊緊地裹在蘇樂的身上。

艾其如同幽靈,開着一輛黑色車停在蘇樂面前。那個人皮膚沒半點血色,眉眼之間都是濃重的陰郁沉寂,眼底烏青像鬼魂,“上來吧,我送你。”

“我太心急,沒想那麽多。”蘇樂嗓子有點啞,“沒注意到他車後面還藏着一個人。”

蘇樂上車,車開動,他就察覺到艾其望向他的目光不對——那個人竟然勾起了一側的唇角,這笑容在黑暗中顯得可怖。滲着詭異的輕笑甚至像化了實質,變成了冷刀,直接刺進蘇樂的心髒。

有一個人藏在後排座位的空隙之中,在他上車之前就一直匍匐着,等待着蘇樂的來臨。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然後他見到艾其轉頭的信號,便突然起身——肉體與車座摩擦的鈍響令蘇樂回頭——

蘇樂的脖子頓時被勒住,那個人手上拿着東西捂住了他的口鼻。

“我的意識就有些不太清醒了,迷迷糊糊的。艾其好像把車開到了一個倉庫,那地方也有人接應他,我就被人拖下了車。”

蘇樂當時覺得自己雙手都被束縛着,跪倒在地上。

恍惚間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幾乎是溫柔的,“其其,記得別再讓傅肖北看見他,在那邊好好生活。”

“滾!”

蘇樂不确定,藥到底是不是從那時候給他吃的,他只覺得自己那幾天都在沉睡,怎麽也醒不過來,耳邊偶爾有巨大的轟鳴聲。

“我再次醒來時,眼前已經是陌生的地方。”蘇樂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傅肖北攥緊——

艾其起先一直将蘇樂控制住,鎖住門窗,定時定點給他吃飯,也只能指定時間內上廁所,否則就要被懲罰,挨餓或者被打。蘇樂的身體從那時候就已經很虛弱了,甚至還沒有從蘇芷的逝世中緩過來,就再次落入這種境地之中,甚至不再有傅肖北在身邊拉他一把。

那段時間蘇樂感覺自己像是已經死了,然後艾其就再把車禍後傅肖北的樣子給他看——他在欣賞蘇樂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傅肖北快死的時候,你在我這。”艾其彎下腰摸了摸蘇樂的臉,“你猜……他恨不恨你?”

“你媽是因為沒錢治病死的吧?傅肖北真沒用,他哪好?”

蘇樂用盡全身力氣咬住艾其的手,想要将那塊肉連着皮帶着骨地撕掉。

這下子就惹怒了艾其,他甩開蘇樂的嘴,用腳踢踹他的腹部,他的腸胃,他的胸腔,然後拉扯着他的頭發,把他往牆上撞。起先蘇樂還能反抗,後來他便毫無還手的力氣。

艾其跟他說,“現在傅肖北可能還在手術臺上躺着呢,他腿瘸了,臉上身上都是疤,變成了廢人了。”他又說,“都是因為你。”

蘇樂覺得世界在轟鳴,全身的細胞在哀鳴,血液在一點點變涼。

——“傅肖北變成那樣,都是因為你。”

艾其無數次地重複這句話。

“他給你發的那些東西你看過的吧?”蘇樂仰起頭,見到了傅肖北漆黑的眼睛。

傅肖北看着他,點了點頭。

“那是不是因為看着難受,就換郵箱了?”蘇樂表情柔軟至極。

傅肖北垂下眼簾,“對。”

蘇樂竟然笑了起來,“……我就知道。”

傅肖北沉默了很長時間,擡手摸了摸蘇樂的微微潮濕的頭發,“後來呢?”

“後來啊……幾年之後艾其就死了。我就回來了。”蘇樂曾經無數次地想過死亡,他跑不掉,也無法反抗艾其,但是不想死,因為還想再見到傅肖北一面,那幾乎是他活着的唯一動力。

蘇樂側過臉,摸了摸傅肖北臉上皮肉愈合後的凸起傷疤,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像是怕弄疼他。

“那你是不是見過宋筱?”傅肖北問。

蘇樂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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