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過了兩日,雁梅被放出來,同時也該離開秦府,離開她伺候了多年的小姐。
她不知道最後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這跟當初小姐說的完全不一樣。哪怕,小姐另有安排,暫時讓她離開避風頭,總也該知會一聲。
她茫然地收拾好行禮,拜別小姐。
可小姐不在,雁竹也不在。
小姐不想見她。
小姐放棄她,不要她了。
耳邊響起那個同情她的柔弱聲音:
雁梅姐姐,我知道錯不在你,你是姐姐的婢女,除了聽命行事還能怎麽樣呢?可我還是很心疼你,幫了姐姐這麽大忙,姐姐說放棄就放棄,姐姐當真心狠。
可是姐姐一向疼你,為什麽會不要你了,她是不是懷疑你了?可雁梅姐姐分明一片忠心,姐姐她怎麽能懷疑你!若今日換做是我,我怕是要一頭撞死在相府門口了,只有這樣,才能向姐姐證明我的忠心,讓世人都知道,我是清清白白的,我沒有對不起姐姐。
有詩言: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雁梅姐姐要向姐姐證明自己的忠心,也只有這法子了。
耳畔有蟲鳴鳥叫,雁梅渾身冰涼,眼裏是小姐的冷酷無情。
角門外,她的爹娘兄弟都等着,見了她都沒一個好臉色,她娘不敢在外面動手,忍不住怒罵道,“你個死賤蹄子,你到底怎麽得罪大小姐了!害的我們全家跟着倒黴,你怎麽不去死啊!”
死啊……
死了小姐就知道她對小姐從無二心了。
雁梅仿佛受了很大鼓舞,眼神堅定,突然撒開包袱往大門口沖過去,撲通跪下,聲嘶力竭地喊,“小姐!奴婢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從無二心!蒼天可鑒,奴婢是清清白白的,小姐,奴婢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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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在西城,雖然來往行人沒那麽多,也有不少各家族的仆人來去匆匆,忽然看到秦府門口有人鬧事,都管不住八卦的心駐足老熱鬧。
秦府守門的小厮瞧着不對,一個趕緊進府禀報,一個跑過去哄走那些看戲的人,再一看鬧事的,好像是大小姐身邊伺候的,這是怎麽了?
就這麽一晃神的功夫,就看到雁梅忽然站起來,不要命地往石獅子上撞過去。
嘭!
石獅被染的鮮紅,雁梅的身子軟軟倒下去,半張臉都是血,那雙俏麗的眼沒了生氣,茫然地看着湛藍的天空。
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尋死,這豈不是陷小姐于不義?
可是,已經太遲了。
小厮被這一幕吓得動都不敢動,呆呆地看着,腿肚子直哆嗦。
人群裏不知誰忽然尖叫,“死人了!丞相家死人了!”
一片嘩然,無人察覺一輛馬車駛近,車夫低聲朝車內禀報,“主子,好像是秦大小姐的丫鬟喊冤,一頭撞死在秦府門口。”
車簾被掀開,随着一聲“主子您慢着點”,宋明庭已經率先下了馬車,他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姑娘,眉峰輕皺,迅速吩咐道,“立刻驅散人群,傳孤旨令,凡有造謠生事者,一律移交京兆處置。”
說完便迅速朝前走去,才一只腳剛着地的溫平驀地睜大眼。
“愣着做什麽,快去叫大夫。”路過那如石化的小厮,宋明庭輕斥道。
小厮如夢方醒,下意識地就折身進府,可腿上竟是一點力氣也使不上,而後意識到不對,人都死了,叫大夫有什麽用?
他看過去,只看到一個氣度高華的男子蹲在雁梅身盼,喂了粒藥丸進她嘴裏。
小厮狠狠吐了口氣,還沒死,還沒死。
他拔腿就沖進府裏。
“主子,這是大師給您的保命丸!”駕車的侍衛壓低了嗓子驚愕道。
宋明庭淡淡說,“既然是用來保命的,自然就該救命。”
雁梅大概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的,只還剩一口氣。若能救回來,再好不過。
變故的發生只在剎那,做完這些安排,也不過才兩口茶的功夫,大夫還沒來,也沒有其他人出來。
但願小南不會出來。
“小姐,小姐——!”
秦若在抄佛經,抄經書的時候是她難得的心寧,但今天不知怎麽了,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
這時外面傳來雁竹的驚痛悲呼,秦若手一抖,一團墨漬滴在紙上,很快暈染成一團。
抄了許久的佛經,毀了。
秦若放下筆,目光幽冷地看着進屋的雁竹,她滿臉的淚,驚惶凄然,用力跪下。
秦若不安的心忽然落下,摔的粉碎。
上一世她被雁梅和那太監聯手勒死,她臨死前的憤怒和絕望充斥着她的靈魂,哪怕事後看了話本,知道雁梅只是被蕭楚的技能所惑,大抵是沒有背叛她的,她也無法原諒。
哪怕話本裏寫了,她死之後,雁梅也一把剪刀捅穿了心髒殉主,她也無法原諒——那反而全了她忠義之名,被宋明洲厚葬。
重生醒來,秦若日夜難安,就怕哪天雁梅又忽然要勒死她。
她知道此時的雁梅是無辜的,她做不到除掉她,才借落水之計遠遠送走她,永遠也不要見她。
可她沒想到雁梅竟如此烈性,用生命來證明她的忠誠。
真的是沒想到嗎?
上一世,她出嫁不久雁竹就嫁人了,婚後和睦,雁梅卻一直不願嫁人,一直侍奉她。
她只有她!
她只是心懷僥幸,不願去考慮那麽多。
哪怕恨毒了蕭楚和宋明洲,因為所謂的主角氣運的反噬,她的報複也很敷衍消極。
她從來都如此。
做什麽都不肯付出十分的努力。
文不成,武不就,粗通皮毛,就滿足了。
她這兩輩子,最拼命的事,大概就是為了嫁給宋明洲而跳下水。
可他負了她。
但那又如何呢。
不管是他不愛她,還是變了心,既然她愛他,如何就不能多付出一點讓他死心塌地的愛上她?哪怕蕭楚有系統,又如何能搶走他?
她從來都是如此,像施舍一樣去愛宋明洲,去疼蕭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雁梅以孤獨終老為代價的忠誠。
所以最終,他們都抛棄了她。
最錯的,從來都是她自己。
路上遇到了蕭楚扶着楊氏也往外走,也不是沒遇過這樣的場景,蕭楚慣會溫柔懂事伏低做小地伺候着楊氏,可此時此刻,秦若覺得無比刺眼。
楊氏也看到她,腳下一頓,仿佛考慮着什麽,忽然厲聲道,“你回去,不管外面發生什麽,你都不許出來!”
楊氏是為她好。
秦若心裏又酸又脹,可事情發生到這一步,她不能退縮。
“娘,這是我的事,該我來處理。”
“義母,姐姐一向聰慧,她既然這麽說,定然是有解決的辦法的,您該相信姐姐的。”蕭楚柔柔地說。
楊氏眼裏掠過茫然,猶豫,艱難地掙紮着。
秦若忽然覺得不對勁。
楊氏的确是個耳根軟的,有時候甚至比小姑娘還要天真單純,可但凡關系到她的利害,許是為人母的天性,楊氏便強大的仿佛無所不能,堅毅不可摧。
楊氏既決定不讓她出去,原本就算自己軟磨硬泡也未必成功,怎麽蕭楚一句話就讓她動搖了?
秦若來不及細想,因為楊氏嘆了口氣,“也罷,那就去吧。不過,你需得站在娘身後,不管發生什麽,不許開口,哪怕一個字也不行!”
秦若忙不疊答應了。
不過,楊氏的擔心基本不存在。
到了大門口,先看到一人,一身素衣,如高山白雪,淡遠出塵。
太子?他怎麽在這兒?
不比蕭楚的狂喜,秦若的目光很快移開,只見他腳邊躺着一人,身上帶血,白布包頭,臉色雪白,赫然正是雁梅。
她已經被擡進來了,而她身盼,府醫在為她紮針。
人,沒死?
這是秦若一行人心裏同時的疑惑,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秦若一個箭步沖過去蹲下探她鼻息,雖然很弱,但雁梅的确還活着。
秦若忽然就落下眼淚,壓抑着不敢出聲,就怕打擾了府醫。
“殿下怎麽在此?”楊氏走近了些,只看了眼雁梅,人确定沒死,她也松了口氣,就問。
“孤回來時正好碰上。”宋明庭虛虛地看了眼楊氏的發髻,就移開了,仿佛對地上的雁梅很有興趣,嘴裏道,“孤給她吃了一粒明真大師的保命丸,救治及時,應當性命無礙。外面孤已經安排人處理,楊姨不必擔心。”
秦若猛地擡頭。
明真大師的保命丸,想想都知道多珍貴,太子卻想也不想地給雁梅用了。
太子,真的太好了。
她不但受之有愧,更羞愧于自己龌龊的心思。
秦若站起來,鄭重福了一禮,“多謝殿下大恩。”
宋明庭溫柔微笑,“應當的。”
秦若眼皮跳了跳,她覺得她聽懂了太子未說的話——
你是孤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