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是啊, 他的妻子。垂目看着她如花笑靥,皇帝手順着臂膀向下,與之十指相扣:“朕讓禦膳房準備了你愛吃的紅纓果子肉、四喜魚蓉丸, 還有八寶百合湯。”
“臣妾謝皇上。”
也不用宮女伺候,大婚到今,只要是兩人一起, 多是李安好親自服侍皇帝。接過九娘遞過來的溫巾子,輕輕地擦拭皇帝的臉, 後又為其淨手。
宮人驗完膳, 夫妻坐到桌邊, 範德江和寶櫻站在後負責布菜。皇帝拿了皇後面前的玉碗, 盛了一勺八寶百合湯:“你嘗嘗這湯,朕覺是沒有你宮裏小廚房做的味美。”
“看色澤是沒差,”李安好舀了一調羹,聞着好像很清淡, 小抿一口,湯汁入嘴, 感覺瞬間就不一樣了, 放下調羹,用帕輕輕摁了摁嘴角, 動手幫皇上也盛了一碗:“這湯裏含了皇上對臣妾的心意, 臣妾覺得甚是美味。”
皇帝樂了:“那你就多用一些, ”擡手刮了下她的腮,這些日子也是他太放縱了,夜夜纏着她。她人都消瘦了。
“臣妾聽您的。”
鐘粹宮正殿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淑妃抱着肚子在榻上來回打滾,眼淚都溢出了眼角:“哈哈……她她扮的是妖…是鬼?”
“出淤泥不染, ”煙雲示意來禀報的小太監退下,苦笑看着自家主子:“想來徐嫔演的是仙?”
“就她?”淑妃笑得乏力,攤在榻上,目露諷刺一點不含蓄地說:“她知道皇上為什麽欽點她嗎?”
徐氏雅琪之父徐博義在任延陵總督前,在峽嘉道待了九年,而峽嘉道最有名的就是鐵礦。她在閨中時與徐氏雅雯接觸過,一個從三品官員的女兒,腕上戴着的一只手钏就價值千金。指甲蓋大的海珍珠連做紐扣都不配,串在鞋面上染塵。
徐博義幹淨得了嗎?怕是連萬不能沾的東西都動了。而咱們這位皇上,表面上總是帶笑,看似溫和,實則小氣得很。
煙霞端着一盤切好的紅瓤瓜走進殿裏:“慈寧宮那都透出話了,今晚皇後娘娘竟還是宿在了乾正殿,估計明兒又要換一茬話了。”
“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淑妃爬坐起來:“後宮也是一樣。”
太後頂着皇上嫡母的名頭,該享福享福,旁的心思最好還是歇了,畢竟現今做主的那位不是她親生的。當然了這要是中間沒那護國寺的七年,後宮還把在手裏,小心思動一動也是可以的。只是皇帝就該不高興了。
“娘娘就一點都不擔心嗎?”煙雲打着扇,皇上可是快九個月沒來鐘粹宮了,不然侯夫人也不會執意要把璐女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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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什麽?”淑妃叉了一塊紅瓤瓜,小小咬了一口,幽幽說道:“本宮已是淑妃,上頭皇貴妃是虛設,再進一步唯貴妃。貴妃也就賺個名頭好聽,誰愛當誰當。本宮這般挺好,只要謹守本分不犯錯,在這宮裏頭能欺得着本宮的還真沒幾個。”
煙霞與煙雲相視苦笑,但願璐女別帶累她們鐘粹宮。
延禧宮遍地綠蔭,繁花似錦。主殿寝殿裏,蘇昭容對鏡坐着,兩個宮女手拿用暖玉做成的月牙片,輕輕地從下颚處慢慢向上為主子刮着面。
面上熱熱的,蘇昭容看着鏡中的自己,十年不間斷,這臉盤還是沒小多少,但要放棄她又不甘心。哪個女人不愛美,何況她還身處後宮。
“東側殿那位不折騰了?”
“皇後都去了乾正殿,她還折騰什麽?”宮女花芽偷偷擡眼去瞧昭容:“這也是奇了怪了,皇上怎麽就把她放娘娘宮裏?鐘粹宮可比咱們宮占地廣,除了淑妃,也沒旁的主子。”
蘇昭容稍稍側臉,嫌惡地看着分明的下颚線條,與那鏡下端嬌花似的側臉成了對比,心生無名火,一把推開花芽。
花芽沒有防備,仰倒下去,後腦磕在地上,咚的一聲,眼前天旋地轉。顧不得疼痛,急急挪動腿欲翻身,不料身将将離地,小腹處一沉又跌回地上。
“哼,”蘇昭容踩着花芽離了鏡奁。腹部劇痛,花芽緊咬着牙,不敢發出一點聲,艱難地翻身跪地請罪:“奴奴婢該死,還請娘娘責罰。”
“責罰?”蘇昭容看着花芽那張小小精致的瓜子臉,嫉妒得眼眶都紅了。
花芽害怕得全身都在抽搐,兩眼珠子暴凸。她怕,真的怕。在沒被指來延禧宮前,人人都誇皇上這位愛侍弄花草的昭容性子溫婉,不喜争搶,與宮裏其他娘娘不一樣,她信了。
可在延禧宮伺候了幾個月,她悔了。
“去把小弓子叫來,”蘇昭容驀然笑了,花芽驚懼的樣子成功愉悅了她,細細打量跪着的嬌人兒。宮裏油水養人,一個普普通通的賤民女都被養得細皮嫩肉的,看得她心裏都癢癢,她明白自己在想什麽。
八個多月前,皇上下娶妻聖旨,她怒極了,恰巧梳頭的宮女扯痛了,因着皇上欲娶妻大喜,她當下也不敢發作,只得裝大度。夜裏躺在床上,空虛難耐,取了《合歡》來觀,突生一主意。
戲文裏總唱那些悲歡離合,有什好看?深宮寂寞,她總得想點樂子消磨時光。觀沒跟的東西與宮女演活春.宮,那真是……
“花瑩、巧書,帶着花芽去浴房,”蘇昭容眼中躍動着興奮,心頭的癢意炸開,迅速向四方散去,更是蝕骨,不自禁地攏緊雙腿,燥熱沖上心頭,說話的聲音都格外柔媚:“讓小弓子把上次本宮賞他的好東西都帶上。”
“是”
用了晚膳,在前庭花園裏走動的太後,沉着臉。南漠兵權收回,皇帝的翅膀也硬了,行事再不似七年前那般瞻前顧後。今日這臉,打得她火辣辣的疼。
腦中浮現出先帝死時,挂在嘴邊的那抹笑。曾經她不懂,後來漸漸明白了。原是她想要的龍衛令已被廢除,先帝為新帝早就留了路。
因為沒有龍衛令,幾個王爺都不敢動新帝,他們怕龍衛失控,遭反噬,後患無窮。十一年,皇帝沒濫用戶部一個子,依舊把龍衛養得肥肥的,那日帝後大婚,世人也算是見識了一番。
淩家的男人,沒有什麽真心。她尚且瞧着皇後得意,等着有一天皇後失望,她的機會就來了。
乾正殿,皇上抱着已經無力的李安好自溫池走出,回到寝殿,将其安置在龍床裏間,後轉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端至床邊坐下:“來喝點水。”
李安好不想理皇上,昨夜他明明說了最近政務繁多身心俱疲,可剛剛又是怎麽回事?
皇帝傾身向前,伸手去戳她軟嫩酡紅的面頰,笑着問道:“不渴嗎?”見她不動,幹脆自己喝。
她确實有點渴,餘光瞥見皇上把端給她的水喝了,也不氣,撐着軟趴趴的雙臂爬坐起,挪動還在發抖的雙腿往外,打算下床去倒。在屁股移到皇上身邊時,眼前突然一暗,熟悉的面孔放大,嘴被堵上。靈巧的舌頂開她的雙唇,溫熱的水湧了進來。
差點被嗆到,李安好氣惱地拍打皇上的背,只兩下又不禁情動環住他,被動回應着。
沒一會,嬌吟再起,明黃帳紗落下,人影交疊……
夜半,一股熱流直奔而下,睡夢中的李安好忽地睜開眼睛,一拗起身。皇帝撐着眼皮,湊近抓住她的手,嘟囔問道:“怎麽了?”
“我……臣妾小日子來了,”李安好靜坐着不敢動,使力握了握抓着她的那只龍爪:“皇上,您能先起來,給臣妾讓個道嗎?”
聽說皇後來了葵水,皇帝除了心裏有點空落落的,也沒別的不快,依言下床。只他兩腳剛沾着腳踏,就見他家那位端莊大方的皇後深吸一口氣後雙手一撐,猛地站起,大跨步跳下床。
那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全無女子的柔弱還頗具力道。
僅着肚兜和亵褲的李安好紅着臉,不去看皇帝,頂着他燙人的目光,快速給自己套了一件裙子。
“這才子時,你穿衣服幹什麽?”皇帝從後貼上,圈住她的腰。
“臣妾來了葵水,自是要回坤寧宮,”李安好都不敢去查檢龍床是不是被她污了?
皇帝耷拉着腦袋,下巴抵在她肩上,閉着兩眼困頓道:“你要什麽就讓宮人回坤寧宮取,趕緊上床睡,明日朕還要早朝。”
聞言停下手裏動作,李安好扭頭去看皇帝,感覺到身下的濕膩,用鼻尖頂了頂裝睡的人:“臣妾來了葵水。”按規矩,她是不能服侍他過夜的。
“嗯,”皇帝圈着人沒放手:“今晚朕已經累了,不會再做什麽。”這宮裏宮外規矩都一樣,他自是清楚。但葵水也不是掐着點來的,他不能因這事,夜半将他的妻子送出乾正殿。
李安好笑了,噘嘴在他的薄唇上嘬了一口:“那您先放開臣妾,臣妾……”察覺腰間的手不再規矩,偷摸往上,立時摁住,“別鬧,臣妾不能服侍您。”
貼緊她,皇帝睜開一條眼縫,眼中可見促狹,嘴湊近她泛紅的耳根,不知嘀咕了一句什麽。李安好臉爆紅,一把推開他,嬌羞令道:“您快上床睡覺,臣妾讓人回坤寧宮拿東西。”
皇帝大笑,上床睡到裏間,枕在妻子的玉枕上:“叫九娘去,她腿腳利索。”
晨起,李安好服侍皇帝去早朝後,并未在乾正殿久留。回了坤寧宮,用了一碗紫玉粥便聞衆妃嫔都到了。下榻,走出後殿。
“妾等請皇後娘娘安,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安好坐到主位上:“都起坐吧,”目光自末位的徐氏雅琪身上掠過,看向空着的那個位置,“蘇昭容怎麽沒來?”
“回皇後娘娘的話,”住于延禧宮東側殿的韓璐起身福禮回道:“蘇昭容受了涼,怕将病氣過給娘娘,便讓嫔妾代她告個假。”
“請太醫了嗎?”李安好多問一嘴,也算是關心。
韓璐搖首:“嫔妾來時還沒有。”
“本宮知道了,”李安好示意她坐,後轉過頭來叮囑徐嫔:“這邊已有一個受了涼了,你也得對自己上心些,”見其低眉颔首唇微抿,也不去猜她的心思,“紅蓮湖的景是美,但風大。”
“皇後娘娘說得是,”淑妃半掩嘴笑看向徐雅琪:“紅蓮湖那不僅風大還臨水,皇上又時常走那過。徐嫔妹妹纖弱,是要謹慎些,萬一有幸見着皇上,一時晃了神掉進湖裏可怎麽辦?”
她最讨厭的就是毓秀宮那位主,徐氏的德性與其一模一樣。都進了這是非地了,還端着。怎麽要皇上像個奴才一樣,腆着臉去捧着她們嗎?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也就是在宮裏,沾着天家的光,被喚作“貴主”。于外頭她們這般的不過妾室罷了,連個正經的主子都不算,傲什麽呀?
幾個宮裏的老人笑得絲毫不做掩飾,徐嫔紅着臉站起身,朝着主位屈膝行禮:“娘娘的話,嫔妾記在心裏了。”
妃嫔散了,李安好又去了慈寧宮請安,今日太後沒給好臉,但也沒再刁難她,說了幾句指桑罵槐的話,便罷了。
李安好只當沒聽懂,笑着退出了慈寧宮。
這早膳還沒用完,雙丫髻有點亂的小雀兒就匆匆跑進殿裏:“主子,延禧宮死了個宮女。”
拿巾子擦嘴的手一頓,李安好斂目:“死了個宮女?”延禧宮的主位蘇昭容今日沒來請安,“死了的宮女呢?”
“在翠微宮的枯井裏,”小雀兒上前幾步,一點沒注意到寶喬幾個這會已白了臉:“翠微宮是……”也算是主上,“是靖文皇帝康嫔曾經住過的宮,那井裏的枯骨都成堆了。”
李安好放下巾子,側身看向小雀兒:“宮女是你發現的,還是旁的人發現的?”若她沒記錯,自先帝去後,翠微宮就成了宮裏的禁忌之地,除了幾個清掃的宮人,平日裏無人會靠近那裏。
“是九娘昨兒回坤寧宮發現有人趁夜扛着東西往那個方向去,才吩咐奴婢搜的西六宮,”小雀兒緊皺一雙眉:“娘娘,那個宮女被放幹了血,死前還被糟蹋過。”
“糟蹋過?”李安好見小雀兒肅着小臉,便知其不會斷錯。可昨夜皇上與她在一起,難道……扭頭吩咐寶喬,“你讓馮大海去內務府把延禧宮的記檔拿來。”
得虧唐五了,去年她被傳出“克夫”之名,叫她聽說了一些人有怪癖,譬如承恩侯府的朱南奎喜玩.雛.兒。既然這眼面前都死了一個了,小雀兒又言翠微宮的井裏枯骨成堆,她就有必要查一查延禧宮的記檔。
蘇昭容,蘇清音,津邊府知府之女,與榮親王妃蘇氏茳苑的母家姜堰蘇氏族是出自一個老祖宗,最擅長培植異種蘭花,是太後還是皇後時賜給當時的皇七子的。
“是,”寶喬咽下堵在嗓子裏的那口氣,擡起僵直的腿邁出。
在寧誠伯府,她也就見過下人犯了錯被賣,打死的只聽說過,沒目睹過。這才進宮幾天,就……就死了人了,還是那樣的慘。
李安好深吸一口氣,後慢慢呼出,雙目沉靜:“小雀兒,延禧宮的花草長勢如何?”舅家的書房裏有一本《百花草集》,那古籍中有記載:貴品,以血肉養。
她母親在世時養過一只黑貓,那黑貓每次犯了錯都喜躲到院中的一株櫻樹上。後來那只黑貓死了,母親就将它葬在了那株櫻樹下。沒幾個月,那櫻樹越長越好,次年開的花就蓋過了周邊的幾株櫻樹。
“長勢非常好,”小雀兒承認她閑時有摸進過各宮:“蘇昭容暖房裏還養着一盆素冠荷鼎,六盆墨蘭。”
“素冠荷鼎,”李安好驚訝了:“還真有幾分本事。”
小雀兒鄭重地點了點腦袋:“那素冠荷鼎明年開花,應會奉給皇上,”沒沾血還好,沾了血,蘇昭容大概是活不到明年。
馮大海将延禧宮的記檔拿回來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翻了記檔,李安好才發現,蘇氏入主延禧宮這十年零七個月,一共不明不白沒了九個宮女。除了今兒發現的這個,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十一月。
而去年十一月,正是皇帝下旨要娶她的那月。
合上記檔,李安好擡眼看向馮大海:“你去趟乾正殿,跟你師父通個氣。”宮裏的宮女不是買進宮的,她們都是有名有姓,出自尋常人家,沒犯什麽錯不得随意打殺。
“是,奴才這就去。”
乾正殿,皇上一邊看折子,一邊聽範德江嘀咕,知道延禧宮昨夜死了個宮女,是小雀兒在翠微宮發現的。
“宮女也是朕的子民,傳朕口谕,讓皇後好好查查。”
有些人還以為是活在過去,也該清醒清醒了。現如今他的後宮是有主的,容不得她們再肆意妄為。
有了皇上的話,李安好便令馮大海叫幾個力大的太監,一起去翠微宮。那枯井小雀兒雖查探過,但她到底人小,沒那本事将宮女的屍身挪出井底。
得了消息的九娘,也不休息了,領着寶桃和小雀兒,跟在主子後頭往翠微宮。
屍身,李安好也沒敢看,離枯井遠遠地站着,只聽馮大海在井底說,“咦,這翠微宮的井怎麽這麽淺,井底有水紋,但水紋……”
扶着李安好的九娘聞之雙目一凜,扭頭看向主子。
李安好也想到一點,環視周遭,這方地樹木不多,且均離井有一段距離,稍側首吩咐道:“小心點。”翠微宮才空了不到十一年,再是落塵,也不可能填了一口. 活井,除非人為。
九娘立時快步上前,一把拉住繩索就跳下了井。杵在寶桃身邊的小雀兒擡手狠狠揪自己的眼皮子,她瞎,竟然連馮大海都不及。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九娘爬出了井,回到李安好身邊:“主子,宮女的屍身既已挪出,咱們就回吧,把這裏交給皇上。”
“那就回吧,”李安好明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