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瞧他這嘚瑟樣, 就好像已經坐穩了西北軍主帥。皇帝扯了扯唇角,雖不想滅士氣,但其中厲害還是要與其說清楚, 也算是給他緊緊皮。
“建國以來,西北軍一直都是朝中有能武将輪着領。但自三十年前奉安老國公被先帝召回後,朝中武将接連出事, 你說這當中是偶然居多,還是人為占主?”
他這一天都在想這事, 奉安老國公初鎮守鷹門山時, 楊嵊還只是個武義将軍。因着其出自齊國将軍府嫡長房, 奉安老國公将人帶在身邊悉心教導。沒幾年, 老國公被召回,楊嵊将将二十又六,就成了西北軍副帥。
接着已逝勇毅侯錢江帶子去了鷹門山鎮守,現任勇毅侯的腿就是在北邊傷了的。然後楊嵊成了主帥, 奉安國公府因太後退避,鎮國公出事等等。太多的巧合堆壘在一起, 叫他怎麽相信楊家無辜?
唐五跟了皇上八年了, 這話一出,他就聽出意了。雙眉緊皺, 被心中的那個想法給驚得眼仁都發脹, 難道……難道楊家早有……等等, 讓他再好好理理,最近老頭挺高興,因為榮親王失了大助力。
廢妃蘇氏,擡手撓耳鬓,他……他想起來了, 四天前,曹魏帶禁軍抄工部尚書府和蘇慶和在京裏宅邸時,老頭還感嘆了幾句。
說若不是蘇慶和坐歪了屁股,認不清主子,姜堰蘇氏也不會在一夕之間落到這個地步。他當時還多嘴問了一句,老頭讓他去翻太宗時期的律案。
他還真翻了。太宗寵妃吳氏也刺殺過皇後,當時看這案時,他就覺哪裏不對,只一時間沒想到那點。這則案下有所謂的大家解詞與結語。
結語說正因太宗之舉,齊國将軍府感念聖恩,堅固了忠君為民之心,行事愈發低調。
這不對,除了感念聖恩忠君為民外,還可演變成另外一個極端。在經歷了頭懸鍘刀之事後,齊國将軍府生了不臣之心,想當“太宗”。
一理清,唐五都不禁打了個哆嗦,若真是自太宗時期楊家就有反意,那……那蓄積近百年,齊國将軍府隐在暗處的勢力怕是要遠超呈于表面的。
皇帝見唐逸清神色變得凝重,才點到:“不要掉以輕心,會沒命的。”确實,唐五緊鎖的雙眉舒展不開了:“皇上,臣能借歡情閣閣主用幾天嗎?”歡情閣閣主己秋貌美,京城無人不知。可有幾個曉得己秋是男兒身,他精通易容之術,也不知皇上從哪找來的能人?
反正閣裏的女子,經他之手塗塗抹抹後,河邊的野草都能變成小野花。
“可以。”
唐逸清一腳高一腳低地離開後,皇帝扭頭吩咐天乙:“從天字號挑二十個十六、七歲的青丁,讓他們兩天後出發去北地。”
方臉太監拂塵一甩,單膝跪地領命:“臣這就回暗衛營。”在心裏已經開始評估楊嵊的戰力了,萬一唐逸清暴露驚了蛇,千鈞一發之時,二十個青丁就将執行龍令,斬殺西北軍主帥。
Advertisement
“去吧,”皇帝清楚唐逸清的能耐,但也得以防萬一,且他還想将龍衛滲透進軍中。明日早朝後,留兵部尚書琮秧商議,今年西北軍擴軍。
“範德江。”
“奴才在。”
“去坤寧宮瞧瞧皇後有沒有歇下,若沒有就讓她來乾正殿宿。”
範德江很想提醒皇上,這會已經亥時末了,但沒那膽。急趕慢趕到了坤寧宮,如他所料,坤寧宮已落了鎖,皇後娘娘早睡了。站在門外猶豫了近一盞茶的工夫,還是放棄敲宮門,垂頭喪氣地往回。
“皇後睡了?”皇帝有些不信,竟然沒等他。
“皇上,這都快過子時了,”不歇息才不正常。
皇帝聽出話外之意,冷冷瞥了一眼範德江,讓他把大靖地域圖收起來,轉身去了後殿。
一夜好眠,晨起李安好是全身都舒坦,前夜裏被皇上折騰出的酸痛全都不見,梳洗了一番,伸手正準備去拿糕點先祭祭五髒廟,不想卻聽小雀兒嘀咕,“昨兒都夜半了,禦前那個黑臉在咱們宮外鬼鬼祟祟了好一會,什麽都沒幹就走了。”
“不會是患了離魂症吧?”九娘面露擔憂:“這樣可不能貼身伺候皇上。”
小雀兒煞有介事地點了點腦袋:“确實。”她已經把這事告訴地辛了,地辛會去找天甲商量。她們都覺得範德江不适合再待在禦前。
李安好捏着一塊豌豆黃,看着兩人,她們是在針對範公公嗎?不過話又說回來,皇上怎麽那麽晚還沒睡?
“娘娘,”寶櫻端着一盅牛乳進來:“各宮妃嫔都已在前殿候着了。”
“嗯,”李安好接過牛乳,不涼不燙,就着豌豆黃喝了起來。
自廢妃蘇氏死後,各宮的妃嫔來中宮請安,從衣飾到規矩都比以往更嚴謹了,聚在一起話也不多說。就連淑妃都管住了嘴,瞧誰不順眼至多就是抛兩眼刀子。
坐在淑妃正對面的德妃,一直低着頭,兩手相扣,不去理會周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昨夜對月寫了一首詞,表達心境,本想遞去乾正殿,可昨夜皇上并沒有歇在坤寧宮,她又覺可以再等一等。
也許……也許待帝後大婚滿月了,皇上就會招旁的妃嫔侍寝呢?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為難皇上。
“皇後娘娘到……”
“臣妾(嫔妾)請皇後娘娘安,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安好坐到主位:“都起來吧。”
“謝娘娘。”
德妃離得近一眼可見,李安好看她瘦得下巴跟刀尖似的,妝容也厚,便多嘴問了一句:“本宮瞧你最近消瘦得厲害,可是有哪不舒服?”入宮快十一年,總不會是膳食不合口。
“勞娘娘煩神,是臣妾的錯,”德妃屈膝行禮:“夏日裏天悶熱,臣妾也沒什麽胃口,消瘦得就厲害些。”
“皇後娘娘,您不必擔心德妃妹妹,”實在是見不得她那作态的淑妃,終是沒憋住,勾唇露齒狀似說笑:“妾與德妃妹妹一同進宮,早就見慣了。在春日裏傷春,秋時悲秋,陰天雨水打着了小花,她都能茶飯不思三兩天。起先妾也擔心她哪天就沒了,後來是知道了,家裏有食就餓不死人。”
這都是作給皇上看的,可惜皇上眼裏沒她。
德妃怎會聽不出淑妃這些話中的諷刺,只是拿她沒法子罷了,低着頭不言不語,似不屑去理。
“都坐下吧,”到此李安好也明白了,德妃這是心裏不痛快。至于心裏為什麽不痛快,她不會去問,轉眼看向坐在末位的韓嫔:“今日見你過來請安,本宮就放心了。”
韓璐趕緊起身福禮:“謝皇後娘娘關心,嫔妾已好全了。”一入宮門深似海,至今她才讀懂這話中的深意,可惜太晚了。
“好了就好,”李安好示意她坐,又問了沈修儀和許充容兩個皇子的近來吃得香不香。
朱薇岚看着李安好從容的舉止,心裏頭有瞬間的惶然。當然惶然的不止她一個,孔雨晴也在勉力保持着面上的笑。
敘了一會子話,李安好就讓她們散了。
照常去慈寧宮請安,這幾日太後心緒不佳,說起話來那叫一個陰陽怪氣。她只當是聽戲,左耳聽右耳出,不過今日是不能再裝樣連着點頭了。
“再過兩天,你和皇帝大婚就滿月了,”太後拿起內務府昨兒午後送來的指甲套,細觀了會,才交給一旁的宮女,遞出保養得水嫩細滑的手:“先前哀家說你那些話,也是為皇上和你的名聲着想。”
什麽名聲?李安好就料到這幾天太後要舊話重提,姑且聽着吧。
“敬事房的玉鴦牌也該挂起來了,”太後擺弄着右手,指甲套上的寶石紫幽幽的,看着更高貴,“這宮裏還有幾個尚未承寵,都是大家淑女擡進宮的,虧待了,怕是會有礙前朝穩定。”
李安好蹙眉:“母後,您的意思是世家閨秀進了宮就一定要得寵,不然其背後的家族便要攪得前朝不寧嗎?”
“哀家何時說過這話?”太後沉下臉,她是愈來愈厭惡皇後了。
“原來是兒臣誤解了,”李安好不在意太後的怒色,笑着道:“前朝穩定與否全看皇上施政,與後宮妃嫔可沒什麽幹系,”她也不怕氣着太後,加重語氣,“《靖宗訓》明文,後妃與前朝勾連,廢之,白绫絞殺。”
聞言,太後雙目一斂,冷嗤一聲側首看向皇後:“你倒是記得清楚。”
“兒臣是皇後,一言一行皆是表率,”李安好屈膝福禮:“《靖宗訓》一句一字都牢記于心,嚴格律己,”彎唇凝眉笑之,似還心有餘悸,“剛剛母後那話可驚着兒臣了,好在兒臣多問了一句,不然得絞死好幾個呢。”
太後咬牙,放在梳妝櫃上的手不自禁地收攏,精致華貴的指甲套刮着紫檀木,發出的聲音有些刺耳。
“若沒什麽事,兒臣就先告退了。”
走出慈寧宮,李安好面目如常。還是那句話,太後想皇上雨露均沾與她說無用。她是下臣,做不得皇上的主。她是妻子,也不會将自己的夫君往外推。日後玉鴦牌挂上,只要皇上高興,翻哪塊她都不會過問。
下了早朝,皇帝留了一衆武官說話。
聞皇上欲要給西北軍擴軍,鎮國公就想到昨夜孽障偷偷摸摸出去一趟,回來後便拿着幾本快要翻爛的兵書闖進他院中,硬拉他秉燭夜談,探讨兵法之事。
他有意套話,那忤逆的東西謹慎得很,是一個字都不漏。
“皇上,西北軍擴軍實非小事,”勇毅侯拱手說己見:“當年凫山一戰……”
“腿傷了,你眼也瞎了嗎?”奉安國公陳弦打斷勇毅侯的話:“西北已經安寧了二十餘年了,你以為北斐和遼狄改吃素了?”他十三歲随父去了鷹門山,二十二歲歸來成婚,只沒想到成婚之後再踏不得西北。
鎮國公極認同陳弦的話:“皇上,西北軍已經有七年沒擴軍了。”靖昌四年,江南水患,皇帝給西北軍擴了五萬軍,怕的就是北斐、遼狄趁機來襲。
“确實太久了,”皇帝看向琮秧。
琮秧立時禀明:“近年來西北一帶并無災患,兵源充足。”
“好……”
皇帝想說什麽,就瞥見坤寧宮的首領太監馮大海在殿外勾頭招手,扭頭示意範德江出去看看。
範德江以為是皇後知道了昨夜他上門的事,正想法子圓過去,卻不料竟是旁的事。聽了馮大海的陳述後,趕緊地快步進殿回禀,只一衆武官都在,他也不好大聲。
鎮國公幾個撇開臉,去觀盤龍柱。
“皇上,太後娘娘傳了太醫,皇後娘娘跪到了慈寧宮外,”範德江控着聲,音量雖小,但大殿裏安靜,他敢保證這些個武将個個耳聰目明。
皇帝皺眉:“怎麽回事?”
奉安國公陳弦額上冒汗,他跟太後已經斷親了,之前容九兒與她走動,純粹是為了穩住她,順便探查點事。
“就今兒皇後去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說帝後大婚将滿月,要皇後勸皇上雨露均沾……”
站在鎮國公之後的武靜侯心頓時提起,直覺要不好。
“大家淑女被冷待,皇上的前朝會不穩……”
現在不止陳弦想闖進後宮縫太後那張嘴了,在場的幾個都在心裏頭暗罵,一天到晚盡給他們前朝找事。前朝與後宮勾結,可是死罪。
“皇後娘娘反駁了兩句,說前朝安穩是皇上施政得人心,與後宮無任何關系……”
“皇後娘娘所言極是,”不等範德江把話說完,一衆武将全數跪地,就屬奉安國公和武靜侯喊得最大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挺乖覺!範德江要的效果達到了,便不再啰嗦:“皇後娘娘才離開慈寧宮,太後娘娘就犯了心絞痛。皇後娘娘以為是自己氣得太後犯病,便跪到了慈寧宮外請罪。”
“皇後娘娘所言句句在理,”陳弦不敢有一絲遲疑,立時禀明立場:“太後定是因口誤自責愧疚不已,才引得心境不佳,犯的病。”他倒希望她盡早疼死,可惜禍害命硬得很。
皇帝看向武靜侯。
武靜侯都想仰天喊冤,寧誠伯那下三……不不,那是皇帝的岳丈。就寧誠伯面團似的人都當朝哭鬧過,他是一回都沒有:“皇上朝政清明,施政為民為國,大靖子民皆是見證。臣等感念只望為君分憂,為民請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說得不錯,但願是表裏如一。皇帝掃過其他幾個:“西北軍擴軍之事,朕意已定,不日将會下聖旨。”
“皇上聖明。”
出了宮,鎮國公拐了下走在旁的親家:“去喝兩杯?”
“沒心情,”陳弦現在只想回府紮.小人。
“昨夜,忤逆子進過宮,”鎮國公扭頭與奉安國公對視一眼:“難道你就沒懷疑過剩下的那家?”能排的數上的武官都出事了,唯楊家安然。
陳弦一愣,舌掠過牙尖,眼中閃過陰鸷:“走。”
跪在慈寧宮外的李安好算計着時間,昨夜皇上子時還未睡,必是因楊家之事。既生了懷疑,定會想對策查證。錢氏嫁入伯府後,接了管家權就招了牙婆子買丫頭,以添丫鬟的名,往汀雪苑塞人。
西北軍要擴軍。
擴軍不是小事,定要和朝臣商議,近日早朝沒那麽快散。李安好擡眼看向慈寧宮的宮門,那些話太後既說得出口,應是不怕被傳出去。
慈寧宮的首領太監魯寧又跑了個來回,急得滿頭大汗:“皇後娘娘,太後讓您別跪着了,趕緊回宮去。”
“不,”李安好兩眼一眨,眼淚又掉下來了:“母後會犯心絞痛,定是因本宮之前心急,口沒了遮攔駁了她的話,”抽噎了兩聲哭喪道,“可……可事關皇上的顏面和幾個妹妹的性命,本宮怎麽都不能置身事外。”
“娘娘,您可別再說了,太醫院就過來搭個平安脈,一會姜院判也得給您請平安脈。”
魯寧都跪下給她磕頭了,這位主已經在這哭過一通了,太後之前說的那幾句話也早被她宣揚了出去。原本傳太醫也就走個場,現太後是真犯了心絞痛,還在那強撐着說自個無恙。
不敢病啊!
說遲不遲,聞着訊的淑妃已領着韓嫔急匆匆趕來,未待走近就噗通一聲跪到地上,哭了起來:“妾等入了宮便是皇上的人,享着富貴,銘記皇恩,心中無怨無悔,還請太後娘娘明察,”說着磕下頭去,不敢起身。
德妃、沈修儀一衆也來了,均跪地明志,個個惶恐,哭得跟馬上就要赴黃泉路一般。
給太後診完的姜苁靈領着拎藥箱的小太監走兩步又有些遲疑,頓足回身:“太後……”
“滾,哀家沒病,”坐在榻上的太後緊捂着心口,喘着大氣。外面吵吵嚷嚷的,給誰哭喪呢?
姜苁靈額上的青筋就開始跳動,他該為自己也診診:“太後娘娘,您要放寬心,不然心會抽疼得更厲害。”這病就是被氣出來的,氣越大越傷。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