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後宮衆妃嫔還未來得及取笑瑤光宮那位扮仙兒勾引皇上失敗的徐嫔, 就聽聞聖駕又去了坤寧宮。
“狐媚,”德妃氣得将裝滿茶的印梅枝白瓷杯砸在地上,殿裏伺候的宮人吓得立馬跪地磕頭請罪,“娘娘息怒。”
領着宮人準備擺膳的青嬷嬷駐足在殿外, 是直搖首嘆氣。德妃越來越迷惘了, 竟敢當着這麽多宮人的面辱罵皇後, 她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麽?
“沐老郡王說得對極了, 她就是……”
聽到這話, 青嬷嬷心一緊也顧不得尊卑了, 一步跨入殿內大聲喝道:“德妃娘娘。”
突然闖入的聲音,打斷了德妃未盡的話,其淚眼中全是哀戚。青嬷嬷也不着宮人擺膳了,擺手示意跪着的那些趕緊退出後殿。待殿裏只餘主仆兩人,德妃失聲痛哭:“啊……嗚嗚……”
看着那雙手扒着自己的臉咧嘴大哭的貴主, 青嬷嬷猶記得當初她被指派到毓秀宮頭次見着德妃時的場景,可……可怎麽就變成這樣了?上前擇一塊沒有碎瓷的地兒跪下。
“娘娘,皇後是聖上的妻子啊,您忘了自個的身份了嗎,怎麽能辱她?”她到底清不清楚, 這後宮是誰在做主?
德妃大力搖着頭, 兩手堵着耳朵,張嘴嘶吼:“本宮不要聽……不要聽啊。”皇上不是皇後一個人的,他不是。
到了今天, 這位竟還是從心底不承認她妾妃的身份。青嬷嬷也是深感無力,身子跪不直了,癱坐在地上,撇過臉兩眼無神地看向前。不管德妃能否聽到, 有些理還是得掰扯清楚。
“奴婢知道您不甘,以前不發作是因皇上并沒有厚待哪一位小主子,您心裏還有指望。現如今中宮有主,皇帝又極愛重中宮,您怕了也嫉妒。奴婢曉得您不愛聽這些話,但還是要說。皇後與妃嫔是不一樣的,她是妻,即便皇上常年宿在坤寧宮,只要皇後行事無差無可讓外诟病的點兒,他們就是夫妻情深。但若是換成妾妃,便是妖.妃禍.國。”
“憑什麽?”德妃發了瘋似的一把将榻幾掀掀下地。青嬷嬷不備,躲閃不及,雙手下意識地擋在頭上,上身本能地後傾。
嘭……
笨重的榻幾砸在了膝蓋骨上方,劇痛頓時襲來,青嬷嬷咬着牙愣是沒吭出聲。憑什麽?憑皇後是妻,德妃是妾。不說旁的,就白日裏慈寧宮那出,換德妃鬧試試?
忍着痛意,青嬷嬷雙手撐地爬起跪好,她自覺在毓秀宮伺候的這十年七個月是盡心盡力,也沒少勸德妃。今兒傷了也好,主仆緣分也應是到頭了,該說的話她都說盡了,鄭重叩首作別。
回了瑤光宮,徐雅琪就一直呆坐在榻上,心緒混亂,她已無暇去想後宮裏會有幾多人笑話她,此刻滿腦子都是父親和那管墨玉笛,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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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裳、花依垂首分列兩邊。準備了一下午,她們以為主子今晚能拔得頭籌。結果不但頭籌沒拔到,還惹得皇上不高興,這會心裏顫悠悠的。
“明天就是十五了,”徐雅琪放在膝上的雙手緊張地揪扯着帕子,每月初一、十五,長姐無意外都要進宮給太後和懿貴太妃請安。七月初一因着害喜厲害沒來,依着長姐的性子,十五是一定會來。
她必須将皇上對父親的态度透給長姐,還要不着痕跡。想雖是這麽想,但白日裏慈寧宮外的種種不斷地在腦子裏閃現,她怕……怕被發現。
後妃勾結前朝,廢之,白绫絞殺。眼淚滾落眼眶,徐雅琪似毫無知覺,整個人緊繃着,不時地打着戰栗。
坤寧宮裏,皇帝和李安好用完晚膳後就移步庭院。庭院中微風徐徐,百年梧桐樹上燈籠高挂。瞧見樹下唐琴和古筝,李安好也不扭捏,拉着皇上走過去。
待皇帝于古筝前坐下後,她抱着唐琴去往右向,落座在紫藤秋千上,低頭開始調弦。
“你這唐琴好像比一般的要小一些,”皇帝調好筝弦,右手撥弄了下弦絲。
緊了緊琴弦,李安好便擡頭了:“這是臣妾母親十歲整生時,外祖親手為她所制,自然大不的,”試了下琴弦,松緊正正好,“母親十分珍重這把唐琴,臣妾也極喜,日後待咱們有女……”
見她臉紅,皇帝彎唇故意問道:“有女什麽?”心情突然好極,盯着埋首不欲理他的妻子,想大笑,但又怕笑得她羞了會惱。
咚……
樂起,李安好也沉入音律,《鳳求凰》背後的故事确實有幾分動人,但她并不喜,卓女的《白頭吟》她也賞閱過,癡人癡情。
聽着琴音,皇帝來了興致,一個回撥音律忽轉入纏綿。李安好挑眉莞爾,擡眼去看那人,熱烈回應,琴音變得奔放。
守在不遠處的範德江推了推聽得津津有味的小雀兒,小聲問道:“丫頭片子,你聽得懂嗎?”
小雀兒仰頭瞥了一眼範德江:“你聽不懂嗎?”
“嗨,”這娃子怎麽說話呢?範德江左瞅瞅右望望:“你別忘了你現在不是龍衛的人了。”
真讨厭!小雀兒氣鼓鼓地往邊上挪了兩步,雙手抱臂,她再也不要理這黑皮了。也不知道地辛怎麽跟天甲說的,皇上竟還留着這嘴欠的黑皮。
一曲畢,皇帝不盡興:“再來一段《高山流水》,”笑望向皇後,“這唐琴音質不錯,好好留着,以後給咱們公主學音律時用。”
李安好頂着皇帝灼人的目光,喃喃地回道:“好,”起先開了頭。
窗外月光潺潺,殿內情纏如火,待歇時已近子夜。從後貼緊怨氣未消的嬌人,皇帝緊抓着她的手,輕語哄着:“朕給你捏捏手,你理理朕好不好?”
“不好,”李安好一雙桃花眼水潤水潤,下眼睑上還殘留着濕意,這人是越發荒唐了。她病着,明明說好的今晚什麽也不做,就單純地睡覺。可現在呢,她……她都不知道以後怎麽面對自己的那雙手。
“肯說話,就是好,”皇帝不甚餍足,心情總覺還差點什麽:“元元,我們是夫妻,夫妻是什麽,你知道嗎?”
李安好眨了眨眼睛,沉默不言語。
“夫妻就是牽扯最深的人,難割難舍,”皇帝執起她的手,放在嘴邊摩.挲着:“人常說夫妻一體,朕深表認同。”
又哄她,李安好撇了撇嘴嘟囔道:“既然是一體,那皇上怎麽拿着臣妾的手去……”用自己的不也一樣?
“去什麽?你說啊,”皇帝用鼻頂了頂今晚總喜話說一半的皇後,調笑道:“怎麽不說了,朕聽不明白。”
李安好往裏挪了挪,閉上眼睛裝死,就不該理會他。皇帝再次貼緊,:“元元,你睡着了嗎?”沒人應,嘴杵到她耳邊,正要說什麽,睡在裏的人一骨碌翻了個身,一把捂住他的口。
“不要鬧了,明天您還要上朝。”
将人攬緊,皇帝親吻了下她的掌心,借着滲進月紗帳中的昏暗燭光看她未退去羞紅的容顏。
原緊閉着眼的李安好被他看得有些燥,鼻息打在手背上很燙,慢慢松開了他的口,睜看眼睛,其中有惱。
“怎麽了?”話音才落,皇帝眼前一花,身上一沉,臉就被掰正了,柔柔的唇堵上他的。
體內未熄的火,立時擡頭。原來他的皇後惱極了會這般,他甚喜。
醒來已是辰時,皇上是肯定不在了。李安好将薄被蒙上頭,都不敢去想昨夜的癫狂,她怎麽能做出那種事?翻身朝裏,透過縫隙瞧見被扔在床裏的那件皺巴巴的交頸鴛鴦肚兜,臉火燎燎的。
“娘娘?”九娘輕手輕腳地進了寝殿。
李安好想裝睡,但現确實已經很晚了,轉過身:“本宮醒了,”擁被坐起,身下還有些不适,“今兒皇上什麽時候離開的?”
“和往常一般,”九娘開箱拿了昨兒備好的衣飾,鳳主新婚還有些害臊,不喜臉生的宮女近身,“奴婢服侍您更衣。”
和往常一般,那就是卯時正,李安好蹙眉,他怎麽就不覺累?穿好衣裙坐到妝奁前,看鏡中的自己面上還泛着紅暈。昨夜的那些就不禁浮現在腦中,眼神變得飄忽,不想直視鏡面。
九娘哪會瞧不出主子的羞意,心裏樂只面上沒什流露:“娘娘,今兒是十五,恪王妃進宮請安的日子。”
提到正事,李安好羞意立散:“讓人盯着些瑤光宮徐嫔。”昨夜入睡前,皇上嘀咕了一句,說徐嫔日後都不會再去紅蓮湖吹笛了。想來定是她知曉了什麽,如此還是防着些。
“是”
辰時正,恪王妃徐氏雅雯自慈寧宮出來,正欲往坤寧宮請安,不想才走半刻,懿貴太妃的鸾車到了。徐雅雯驚喜,快步上前行禮:“兒臣請母妃安。”
“無需多禮,”坐在鸾車上的懿貴太妃溫婉笑看着她尚未隆起的腹:“你可是要去坤寧宮?”
徐雅雯屈膝回道:“是呢,兒臣正要去坤寧宮給皇後娘娘請安。”
“巧了,”懿貴太妃目光上移:“皇後昨日中了暑氣,哀家也正要去看看,”朝着兒媳招了招手,“你有孕在身,不宜多動,這天又熱得很,還是坐到哀家邊上來。”
若是往常,徐雅雯顧着宮規定是要婉言拒絕,但今兒……右手覆上小腹淚滲出,屈膝行禮腔中帶着壓抑的哽咽:“兒臣謝母妃疼惜。”
“上來吧,”懿貴太妃見徐氏這般,也頭疼得很,在心裏又把嘉靈罵了一頓。若不是她,皇帝怎麽能趕着趟趁三兒家的不便宜塞人進恪王府?
都是見慣宮裏的腌臜的,那些歌姬舞伶有一個是簡單的嗎?
坐上鸾車,徐雅雯抽了帕子摁了摁眼角,揣着明白裝糊塗地問道:“母妃,皇後娘娘怎麽會中了暑氣?”
“還能是什麽?”懿貴太妃是一點都瞧不上皇後那張狂樣兒,冷着一張臉道:“仗着中宮的身份,獨霸着皇上,鬧得後宮裏妃嫔都不安生,見天地往太後的慈寧宮和哀家的慈安宮跑。太後勸了兩句,她就要死要活。”
徐雅雯颔首認真聆聽完,斂下眼睫笑着打趣道:“大概是皇上急着要嫡皇子吧。”
嫡皇子?也得她有那命才行。懿貴太妃眨了下眼睛,不作回應。
坤寧宮裏,李安好用了一盅血燕,又吃了一些早點,在殿裏走了幾圈就坐到榻上開始看賬本。還沒看完兩頁,小雀兒便跑進來禀道,“主子,懿貴太妃帶着恪王妃朝坤寧宮來了。”
同樣是親生的兒子,怎麽就能偏頗至此?李安好勾唇冷嗤,昨兒她中了暑氣,慈安宮連派個宮人過來問問都沒。今兒恪王妃進宮請安,那位就忙不疊地送鸾車過去了。
她還真該謝謝恪王妃,不然懿貴太妃可不會貴步臨賤地。
合上賬本,李安好也不氣,皇帝都不在意慈安宮,她自當從夫。
聽花裳說懿貴太妃和長姐一同去了坤寧宮,徐雅琪不自禁地抱緊懷中的檀木盒,這是她送給未來外甥的禮。
“我……我們去坤寧宮。”
“貴主,您真的要去嗎?”花裳有些不認同,目光自檀木盒上掃過,複又看向姑娘:“萬一皇後提一嘴,要看您送出的禮呢?”她是皇後,即使懿貴太妃在場,也阻撓不得。
徐雅琪心裏又虛又慌,花裳這一說,她就生了怯意:“那……那怎麽辦?”總不能叫她幹看着娘家遭殃不作為。皇帝明顯不喜她,她無寵拿什麽去跟皇上求情?兩手一松,檀木盒掉在地上,一塊胖鯉魚墨玉珮滾出。
看着那塊墨玉珮,花裳愣了許久才開口:“貴貴主,您女紅不錯,可以做小肚兜,”只是這樣一來,就得等到恪王妃下次進宮才能将消息送出去。
徐雅琪似恍然驀露了笑:“對,肚兜有夾層,”轉身進屋,一把逮住花依就往寝房拉,“開箱拿布匹,我要做肚兜,長姐那麽聰明一定能發現。”
乾正殿裏死寂一片,今日早朝,皇帝頒布秋季擴充西北軍一事。武官因都通過氣,自是大力盛贊了一番聖上英明。
擴軍意味着朝廷重武,這于他們是好事。相比而言,文官就不是很高興了,尤其是戶部,擴軍便要增加大筆軍.費,兵部尚書琮秧又是皇上的人,極難纏。現鎮國公和奉安國公也盯着,戶部要是敢少一個子的軍費,他們都能拆了戶部。
這還沒在哪呢。
談完擴軍,皇帝緊跟着撂下一話。帝後大婚,普天同慶,他要大赦天下,免四方田賦兩年。
當時賢親王聽完這話,臉都黑了,也得虧拿在手裏的玉笏是玉做的,不然都能被捏碎。但就此事,他不敢搖頭。免田賦是仁政,他若是敢吐一個‘不’字。傳出去都要受萬民唾棄。
皇上心情好啊,範德江也跟着樂呵。可惜這舒坦日子回到乾正殿就沒了,跪在地上的範德江在心裏将毓秀宮那位罵了個狗血淋頭,她算個什麽排面上的東西?
皇上給封了德妃,她就真當自己是個主子了。要離宮,你上書給皇後啊,把那癡癡纏纏的情詞送來皇上這算什麽,訴衷情還是威脅?
還妾心綿綿,君不見,獨賞皎月飲相思。我呸,她忘了在進宮前有意給恪王做側妃的事,皇帝不會忘。一個巴望恪王側妃位置的女人,被先帝爺指給才封了王的皇七子做側妃,她還老不願意。
現在訴相思,她是賞月時馬尿喝多了吧?
“範德江,”皇帝将那嫣紅的折子連帶着一頁情詞推至一旁:“把這送去坤寧宮,讓皇後蓋上鳳印,後回乾正殿取聖旨,你親自送葉氏至烏月庵修行。”
就知道會這般,範德江絲毫不意外,皇上是能忍,但這不代表什麽都忍。
皇帝面上神色如常,拿折子翻開,提朱筆蘸朱砂:“既然敢上書到朕這,想來葉氏是去意已決。她能看透紅塵,朕也為她高興。”
連連點頭,範德江附和道:“皇上最是通情達理,絕不會阻人修大道。”毓秀宮那位,這回是把自己給作得死死的了。
坤寧宮,氣氛還挺融洽。李安好坐在主位上,聽着恪王妃說王府中兩個小郡主的趣事,面上适時地流露出渴望,眼神還不住地往其腹部望去。将一個急切想要子嗣來鞏固中宮地位的皇後,演繹得淋漓盡致。
“真羨慕你,有了兩個小郡主,這又懷上了。”
“娘娘也別着急,”徐雅雯溫婉笑道:“皇上愛重您,想必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
李安好手貼上自己的小腹,看着徐氏雅雯,似閨中密友般掏心掏肺地說道:“但願恪王妃這胎是個小郡王,如此便有女有子了。”
徐雅雯面上的神色有瞬間的凝凍,不過她很快就大方笑開,起身屈膝福禮:“謝皇後娘娘的吉言。”
嫁予恪王十餘年,無子是她的最痛處。為了生子,她不知道食了多少湯藥,李氏安好是在取笑她嗎?
“坐吧,”李安好不欲去刺痛誰,但恪王妃的小心思太多了,叫她有點犯惡心。繞着孩子說這麽些話,不就是想她為了懷龍嗣,變本加厲地霸着皇帝,引得後宮怨聲載道,給慈寧宮、慈安宮送話柄。
且這裏頭還有另一重道道,皇上現愛重她,這是主動的。但若換成被動呢?她仗着中宮的身份,霸着皇上要孩子。皇上正處鼎盛之初,皇後就不顧龍體急着生皇子,皇帝會作何想,天長日久的還有什麽夫妻情分?
“皇帝年歲不小了,”懿貴太妃嘆氣:“這後……”
“皇後娘娘,禦前的範公公來了,”寶桃進殿回禀,李安好聞言不禁挑眉,怎麽這時候來?
“傳”
徐雅雯抽了帕子,輕輕摁了摁鼻翼兩邊。範德江捧着托盤進入大殿,走至殿中央跪地行禮:“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給懿貴太妃、恪王妃請安。”
見着那嫣紅的折子,李安好就明白了,這是有後妃上書到禦前。
“範公公請起。”
“謝皇後娘娘,”範德江起身走上前将兩樣東西奉上:“這是毓秀宮葉氏上書給皇上求去的折子,皇上讓您蓋上鳳印,允之。”
坤寧宮裏頓時陷入沉寂,懿貴太妃面上沒了溫色冷眼看着皇後。李安好有些驚訝,德妃求去?不過還是沒有遲疑,擺手示意馮大海去請鳳印。
見馮大海挪步,懿貴太妃再也坐不住了:“皇後,皇上将折子送到你這,就是讓你攔着。你竟這般容不得人,順水推舟将一高位妃子送離?妒……”
啪……
李安好一掌拍在桌幾上,霍的起身:“懿貴太妃,你伺候先帝二十餘年,本宮不信您連這點都看不清?”厲聲斥道,“德妃越過中宮上書到禦前,本宮不責其僭越之罪,單論她威脅皇上這一點,就死罪一條。”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最近天熱極,作者君在空調病與中暑之間,選了空調……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