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願意給懿貴太妃臉面是一說, 其仗着皇帝生母的身份插手後宮的事則又是另一說。她不願意把話挑明,并不代表不會挑明。

懿貴太妃瞪着皇後,驚愕之外全是傷痛, 似沒料到皇後會當着恪王妃和滿殿宮人的面如此喝斥她,眼淚填滿眼眶, 雙唇顫抖着, 心口起伏劇烈。

早就聽聞皇帝娶了位厲害的皇後,今兒總算是見識了。徐雅雯怯怯地上前, 一手攙扶懿貴太妃一手幫着她順氣,不時地瞅一眼神色冷然的皇後,心裏酸極了,就這麽個目無尊長的東西也配母儀天下。

“皇後娘娘,臣妾這個做嫂子的今兒就拿大一回, 母妃也許……”

“既然知道拿大了,那最好還是閉嘴,”李安好不喜歡自以為是的人。

被堵住話的徐雅雯, 兩頰燒紅, 牽強的笑僵在臉上。

“好……好啊, ”懿貴太妃含淚怒斥:“皇後好大的威風, ”眼淚滾落,像壓抑着莫大的屈辱嚴詞問道, “才殺了一個,今兒又送走一個, 明兒你又要幹什麽?身為皇後,皇上子嗣單薄,你不想着讓後宮為皇家延綿子嗣,竟要将她們趕盡殺絕, 意欲何為?”

終于說到這點了,李安好也是不吐不快:“皇上龍體康健,子嗣為何單薄,懿貴太妃娘娘您不清楚嗎?”

跪着的範德江都想大力為皇後娘娘鼓掌,問得好?

懿貴太妃瞠目,她在說什麽?

“您裝糊塗,但蒙不住旁人的眼,”李安好要治她,自是要尋摸到根,冷眼看着老婦:“您有算計過皇上心裏有多痛嗎?”

不……不,懿貴太妃不願意去想,她只知皇後敢這般對她,全是皇帝縱容,可是一些畫面不受控地浮現在腦中。

就這意味不明的話,才最能叫人往深裏想,範德江決定今晚回去給滿天神佛多上幾炷香,請他們保佑皇上、皇後夫妻和睦。

一個閉嘴了,李安好還覺不夠,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沒得還放過一個的道理。雙眼不再只盯着懿貴太妃,也分了一些目光予徐氏雅雯:“恪王妃以為自己很聰明是不是?”

徐雅雯心一緊,微屈膝:“皇後娘娘說笑了。”

李安好移步走向她們,似閑話家常一般地問道:“最近嘉靈公主怎麽樣?本宮瞧她已經很久沒進宮請安了,是病了嗎?”自個心思活,也不能把別人當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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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全都知道,徐雅雯頭次體會到什麽是‘局促’,眨了眨眼睛笑着回道:“近日公主府裏忙,嘉靈也很久沒去恪王府了。臣妾這又懷着身孕,不便到處走動,皇後娘娘若是惦記她,可着宮人傳她進宮說說話。”

“倒也不是惦記,”李安好莞爾:“就是有些可憐嘉靈公主,”眼看着徐氏快笑不出來了,也沒打算就此罷了,“對了,皇上賜給恪王的那幾個歌姬舞伶還乖順嗎?”

乖順,當然乖順。昨夜王爺宿在西苑裏,一夜要了四次水,可見有多歡喜。徐雅雯面上終于沒了笑了,溫柔鄉英雄冢。

無論懿貴太妃有多不願,李安好還是在那嫣紅的折子上蓋了鳳印。

範德江端着東西準備離開時,也多了一句嘴:“太妃娘娘,您就安心吧。皇上讓奴才送折子來坤寧宮,真不是要皇後娘娘攔着德妃。德妃看破紅塵,一心大道。皇上也替她高興,望她早日修得大道,踏空升仙。”

未到午時,聖旨下,頓時驚得各宮妃嫔都愣了。

“不可能,”自認是比皇上還了解葉氏的淑妃驚愣之後,直言說道:“就她怎麽可能會求去?”

一早上就賴在主殿的韓璐,端着一盤綠皮葡萄,将嘴裏的籽吐出來:“可皇上的聖旨都已經下了,難道這還假的了?”

淑妃手裏捏着一顆葡萄,蹙眉細思,沒一會就摸這邊了,将葡萄整個塞進嘴裏:“她這回是把自己給作死了。”天天的以為皇上跟她玩矜持,殊不知全是自己個臆想。

“走,咱們去毓秀宮瞧瞧。”

韓璐也有此意,放下葡萄,抽出帕子擦了擦嘴:“到了那,你也少說兩句。”長姐是個什麽德性,她是把準了,真真一個看戲不怕臺高的主。

“本宮還用你來教,”淑妃瞥了一眼在這蹭吃蹭喝的小妹,才幾天她這的好東西有一大半是進了那張吃啥啥不夠的嘴,還真就前世欠她的。

毓秀宮,德妃癱坐在地上,兩手握得緊緊的就是不打算接旨。範德江第三次提醒她:“葉氏湘女還請接旨。”

“不,”德妃搖首,驚恐得慌忙往一邊爬去,就好像範德江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不,本宮要見太後,本宮要見懿貴太妃。”

就說她不是真要離宮,範德江翻了個白眼:“您也別去打擾太後了,太後身子不爽,無心理會後宮事。至于懿貴太妃,奴才送折子去蓋鳳印時,正好懿貴太妃和恪王妃就在坤寧宮。她知道你上折子到禦前求去的事兒。”

“不,”德妃哭了,緊緊扒着門柱子:“你騙本宮,懿貴太妃是不會讓本宮離宮的,你騙我……”

範德江輕哂一笑,她還真看得起懿貴太妃,走上前奉上聖旨:“聖旨在這,要不您自己親眼瞧瞧,看奴才有沒有宣唱錯?”

瞥見範德江靠近,惶恐的德妃就立時閉目歇斯底裏地嘶喊:“大膽奴才,滾開啊,不要靠近本宮……滾啊……”

哎呦,那聲音刺得範德江兩耳朵裏都嗡嗡的,趕緊後退大聲勸道:“您也別在這嚷了,聖旨都下了,還是緊着時間收拾細軟吧。”

“閉嘴啊,”德妃痛哭:“本宮伺候皇上這麽多年,皇上不會這麽對本宮的。”

這話說得?範德江聽着都替她臉紅:“您自打進東宮到現在,皇上一共勞動您四回。至于這四回是怎麽來的,您自己個心裏頭清楚,別不願承認。”懿貴太妃在裏頭可是使了大力,可就這樣德妃還總端着,怎麽皇上來她這是找氣受的嗎?

“不是的,”德妃哭得不能自已:“不是這樣的……嗝本宮心悅皇上,皇上……”

您還心悅過恪王呢,範德江嗤鼻一笑,撇開臉看向宮門。

毓秀宮這哭聲震天的,離老遠就能聽到,趕來瞧熱鬧的不止淑妃,沈修儀、許充容等等都來了。

李安好到時,這毓秀宮庭院中的陰涼地已經站了一片,德妃還在那抵死不從,哭喊着要見這個要見那個。

“妾等請皇後娘娘安,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眼掃過,一個不少,李安好淺笑:“都在呢?”

淑妃扯了掖在琵琶袖裏的帕子,摁了摁眼角:“畢竟是姐妹,葉氏看破紅塵求去修行,妾等雖心有不舍,但也替她高興,過來送一送。”

“難為你們了,”李安好越過她們走向毓秀宮主殿,因着昨日中了暑氣,今日出門前她特地讓寶櫻給她上了一層顏粉。

見着那身鳳袍,德妃不敢再放肆,當然內心裏也不願讓皇後瞧着自己的醜态。

駐足在檐下,李安好垂目俯視抱着門柱子的狼狽婦人,冷聲說道:“你叫喊的話,剛在毓秀宮外本宮也聽聞了一些。現本宮問你,你既不願離宮,為何要上書至禦前求去?”

還能是為了什麽?淑妃笑看着德妃,她倒是回話呀。都敢越過皇後上書到禦前了,膽子呢,跑哪去了?

德妃顫着唇張張合合,眼珠子急轉着,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說嗎?”李安好斂目:“那本宮替你說。”

聞之,德妃不禁打了個冷顫,慢慢擡眼看向皇後,今日她妝容略重,瞧着有些憔悴。

“按規矩後妃有事,應是上書至坤寧宮,”既然聖旨已下,今日她是一定要送走德妃葉氏。不然日後誰都學她,皇上龍威何在,而她這皇後也別當了,“就像淑妃一般,韓嫔受驚過度,她想就近照看,便上書給本宮,請允韓嫔搬至鐘粹宮東側殿。”

淑妃領着韓嫔屈膝行禮:“皇後娘娘仁慈,是妾等之福。”

“是,”這種時候,衆妃嫔是沒一個敢落下。

“咱們都是服侍皇上的,你們舒坦了,皇上不用煩心,本宮也高興,”李安好接着剛剛的話繼續說:“你越過本宮,上書到皇上那,這是僭越之罪,本宮不跟你計較。但你無心離宮,卻又要求去,意在何?是本宮來說,還是你自己講明?”

皇後在逼她,德妃抽噎着眼中有怨恨,好狠毒的女人。

見她光淌眼淚不開口,李安好也不在意她眼裏的那點子恨意,直言道:“因着廢妃蘇氏的事過去沒幾天,而帝後大婚又才将将滿一月,你是算準了這個時候妃嫔再出事于本宮名聲不利。”

周遭靜默,打扇的宮人都放輕了動作。

李安好深吸一口氣:“你是懿貴太妃表侄女,有她護着,在這後宮裏比旁人活得要更肆意一些。這次你以為皇上礙于懿貴太妃和本宮的名聲,定是不會同意你離宮修行。為了留你,皇上便會卯足勁安撫你,是不是?”

心思被說破,德妃不敢再盯着皇後看,低泣着,眼淚鼻涕混在一起下落,拉成了絲。

不回應就是默認了,李安好厲言:“威脅天子,你簡直膽大包天,”回身面向庭院,看着在場的衆妃嫔,“接了聖旨,收拾細軟出宮。要麽自己選一死法,本宮令人送你上路。”

“啊……嗚嗚,”德妃再次失聲痛哭,其中充斥着絕望,放開柱子,撲向皇後,只是還未待靠近就被馮大海攔住了。

妃嫔們雖是旁觀,但後背寒涼,已無了看熱鬧的心。

天黑前,範德江親自押送着一輛青棚馬車出了宮。小雀兒去了一趟毓秀宮,回來就上禀,說葉氏将貴重的金銀珠寶都帶走了,李安好是一點都不意外。

那位本就無意出宮,現逼不得已之下離開,為着以後能繼續舒服過,自然少不得黃白物。

“娘娘,晚膳時候到了,”一身煙火氣的寶鵲端着一湯盅進入殿內:“要等皇上嗎?”

李安好搖了搖頭:“時候到了就擺膳,不用等。皇上知道坤寧宮用膳時間,若有意在這用膳早就該到了。”

“那行,您先喝盅湯,奴婢這就着宮人擺膳。”

小雀兒看着寶鵲拿着托盤走出殿門,蹙着一雙小眉頭扭過頭說道:“主子,今天範德江送葉氏出宮了,主上也許忙得忘了時間,您真的不再等等嗎?”

還真是,李安好低頭喝了一勺兩烏湯,拿帕子擦了擦嘴:“你找人送一盅兩烏湯到乾正殿。”

“不用送了,”九娘快步走進殿裏:“娘娘,皇上來了。”

李安好挑眉,她以為今晚皇上會歇在乾正殿,下榻迎出去。

背着雙手,悠悠閑閑地溜達進坤寧宮。見皇後走來,他也不禁加快了腳步。

屈膝行禮,李安好笑道:“臣妾剛還念叨您,您這就到了。”

聽着這話,跟在後面的小雀兒不禁眨了眨眼睛。她家主子好像被後宮裏的婆娘帶壞了,學會了油嘴滑舌。

拉皇後起身,皇帝也沒松開手:“有些日子沒逛禦花園了,朕忙完政事就走着過來了,順便逛一逛。”

“久坐後走走也好,”李安好扭頭去看男人,觀其面上并無異樣,不禁彎唇。

皇帝見她這般,笑着搖了搖首:“今天禦花園裏沒精怪,”稍稍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柔荑。聽範德江說葉氏胡鬧,皇後都放言要依罪賜死她了,這會哪還有妃嫔敢出來擾他?

“臣妾可不怕精怪,”李安好聽出皇上是誤會了,她也不解釋。進了正殿,服侍他潔面淨手時才說道:“白日裏,懿貴太妃同恪王妃一道來看臣妾了。”

“這事朕知道,”潔面淨手後,皇帝拉着她坐到桌邊:“不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你無需去在意。”

動手盛了一碗兩烏湯,李安好小心地送到他面前:“烏雞炖團魚,皇上嘗嘗。”

“聞着味很清爽,”皇帝拿了調羹少少舀了一點,品嘗後點了點頭:“很合口。”還是皇後宮裏好,禦膳房那群宮人是一點不知變通。讓他們做鹿肉,那是天天鹿肉,也不知道給他換換口味。

“待入秋了,團魚會更肥美,”李安好給皇上夾了兩個他愛吃的玉香圓子:“到時臣妾讓寶鵲給您做紅燒團魚。”

皇帝眼中的滿意都快溢出眶了:“這可是你說的。”團魚屬大補,皇後大概是忘了昨夜那茬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臀,“別光顧着朕,你也吃。”

面上一熱,李安好抿了抿唇低頭用膳,她就不該對他太好。

聽聞皇帝又去了坤寧宮,居在關雎宮的沈修儀是憂心忡忡,原因德妃離宮的那點子高興勁全散了。這都一個月了,竟還沒膩歪,如此下去可不行。

“母……母妃,”四歲的二皇子淩安青被乳母抱進殿裏,沈修儀這心裏頭有事,看見兒子,頓時鼻酸。起身下榻,接過孩子,無論如何她都要為兒子争最好的。

白日裏晴好,夜裏竟下起了小雨。風吹亂了雨滴打在窗棂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栖霞宮主殿寝宮裏,朱薇岚似被夢靥纏住,睡得很不踏實。

“不……不要嘛,”頭一轉向右,啧吧着嘴,“親愛的……殺殺了皇後……呃本宮不要皇三子,”手順着自己的腰摸向上,嬌嗔吟咛,“皇上,臣妾不要皇三子……嗯,”又是一聲吟哦,“臣妾給你生,”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說,“生個比靖晟帝更厲害的兒子。”

吐露“靖晟”之時,一道黑影驀然出現在其床頭,長着一雙細長的眼宮女,周身流溢着殺氣,透着紗帳看着睡夢中的女人褪去了寝衣上.摸下.摳的,只覺惡心。

此事必須立時回禀主上。

坤寧宮外忽來鳥啼,寝殿中睡得好好的皇帝睜開雙目,側首看向裏間,皇後氣息平緩,伸手悄悄撩帳下了床,拿了一件鬥篷便出了寝殿。

原還睡着的李安好睜開一條眼縫,似醒未醒,翻身朝裏閉目接着睡。

聽着熟悉的腳步聲,守在後殿門口的小個太監立時擡頭,從袖子裏拿出地乙呈上的密信:“主上,栖霞宮有消息。”

皇帝接過密信,天庚提高手裏的燈籠。

見着“靖晟”二字,皇帝神色大變,怎麽可能?他還未立太子,護國寺的空名大師還未推衍“昌”後年字,朱氏如何會知曉?

心緒百轉,殺皇後……不要皇三子……生一個比靖晟帝更厲害的兒子?皇三子是皇後所出,靖晟帝很厲害?

“皇上,”天庚再次出言:“地乙說朱氏女浪蕩,不像是未經人事的姑娘。”

不像是?皇帝将手中密信團成一團,遞給天庚:“讓她親動手查下朱氏還是不是處子?”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些事聽着匪夷所思,但未必就是假的。

天庚用力一握,手中紙團已成塵:“是,臣這就去。”

清風掠過面,身側已無人,皇帝斂目對空說道:“令天醜即刻去苗地,尋天智回來。”

天智與龍衛中的任何一人均不一樣,長相平凡的男子似橫空出現,靜立在皇帝身後:“主上是要對朱氏女使攝魂術?”攝魂之後,記憶錯亂常有,朱氏女就真的廢了。

皇帝并無猶豫,雙目暗沉輕啓唇,吐出的字卻重過萬千:“靖晟。”

只聞二字,天甲立時就明白了,沒了遲疑。

天甲走後,皇帝坐到主位上反複想着地乙傳來的消息,之前想不通的事湧上心頭。

去年那花.柳女子出現在寧誠伯府時,他就覺奇怪。原以為是範德江那暴.露了什麽,可查又查不出來。緊接着是驚馬之事,這回是要命。結合兩起算計,很明顯朱氏女是要徹底毀了寧誠伯府三姑娘。

可那時連他自己都還不能肯定寧誠伯府三姑娘是否能堪大任坐穩中宮,朱氏女哪來的消息?且他讓範德江查的不止元元一個深閣閨秀,那份名單裏還有孔家雨晴、徐氏雅琪、淑妃的妹妹璐女等等。朱氏女就只針對一個,她是篤定寧誠伯府三姑娘會是他的皇後。而今晚地乙也證實了這一點。殺皇後?還有皇三子,他确實想要嫡子。

将皇後的兒子給一個妾妃養?皇帝都笑了,他瘋了也做不出這種亂綱常的事,不過想到朱氏最後那句“比靖晟帝更厲害的兒子”,就坐不住了,起身回寝殿,解了披風,輕手輕腳地上床。

面朝裏的李安好聽着聲,嘴角微不可見的一動,可以安心睡了,只是有人不讓她如願。皇帝自後貼緊,咬皇後如珠的耳垂,手摸進薄被裏。

李安好想當自己是死的,可那手已經抓住她的……翻身面朝下,使勁壓住那只在揉捏的手:“不要鬧,睡覺。”

皇帝覆上,溫柔地親吻她的耳鬓小意哄着:“乖,就一次。”差這一次,萬一錯過你兒子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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