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奉安國公沒離開多久, 慈寧宮就召了姜苁靈來。守在慈安宮一宿沒睡的姜苁靈急忙忙趕至慈寧宮,這還沒進門,慈寧宮的首領太監就給他提了個醒。
“皇後娘娘正陪着太後呢。”
倒吸一口冷氣, 這兩位主湊到一起準是針鋒相對,慈安宮已經塌了,慈寧宮暫時可不能再出事, 否則太醫院全得遭殃, 不禁加大步子。進入正殿,先是擡眼快速瞄了下太後, 見其右手捂着心口,還在喘着大氣, 顧不得行禮,立時上前。
“臣太醫院院判姜苁靈請為太後診脈。”
此刻太後是既氣恨至極又害怕地在心裏勸慰自個:“準, ”趕緊地伸出手擱在桌幾上。
李安好兩眼紅紅,面上盡是擔憂:“姜院判,你可要好好為母後診一診, 就在剛剛她可是動了大怒, 差點一口氣就上不來了。”
你可閉嘴吧, 太後聽着這話怎麽都覺皇後是在咒她, 只奈何不得,眼眶裏泛淚。今日在慈寧宮張狂的若是哪個妃嫔,她早就活撕了她,是一口氣都不會忍。
“皇後娘娘安心, 臣定細細為太後娘娘把脈,”就這一小會,姜苁靈後背都濕了,閉目號脈, 本就緊皺的雙眉,鎖地更深。範德江的話還在耳邊,他明聖意。
這姜苁靈遲遲不睜眼,太後觀着其面,心都高懸起,強作鎮定地吐吸着,她要放松,如此整個人才能舒展開。吸氣……吐氣,反複着來。
隔了足有二十息,姜苁靈終于號完了脈,他兩眼皮還未掀起,太後就疾聲問道:“怎麽樣,哀家的身子……”
不等話問完,姜苁靈就咚的一聲磕下頭去:“太後,您不能再動氣了,上次氣怒就引得心脈收窄,未好全心緒又連番動蕩,更是雪上加霜。”
太後愣住了,手緊緊地護在心口,姜苁靈在說什麽?把話掰開來回過幾遍,才确定她沒理解錯。
李安好蹙眉,看着姜苁靈這般懇切地勸告,瞧不着正臉她也辨不明真假:“姜院判,太後的身子到底如何,請直言。”
跪伏着的姜苁靈身子一僵,遲遲不敢回話,狀似極猶豫:“皇後娘娘,臣請殿外說話。”
“準”
“不許,”太後怕極了,但仍強撐着:“就在這裏說,哀家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心口悶得發疼,手腳卻變得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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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李安好想安撫兩句,卻被太後一個眼刀子打住。
不管坐在主位的是不是皇上,這都是欺上之罪。一滴豆大的汗珠自姜苁靈的額中滴落。慈寧宮裏死寂沉沉,太後聽着聲,不禁閉上雙目,想赴死一般顫着唇開口:“說吧。”
姜苁靈深吸一口氣,久久才低聲言道:“心脈承受之重,有潰敗之象,若再不放開心胸,恐随時會引發血氣擁塞心脈猝……猝死。”
不是癱了,是猝死。太後全身戰栗,她随時可能會死:“開……開藥方,哀家會按時服用。”
“臣這就去,只藥治标不治本,關鍵還是要太後娘娘放寬心排出心中積淤。”
“哀家知道了。”
出了慈寧宮,李安好也又回了慈安宮,守着的小雀兒湊上前來,小聲禀報,“之前主上有派範德江來看懿貴太妃,完後還找了姜苁靈嘀嘀咕咕了會話。”
恍然大悟,李安好莞爾:“太妃怎麽樣?”
“又尿了一回,”小雀兒眨巴着大眼:“剛淑妃和郝昭媛過來走了一趟,進寝殿請了安便離開了。”
李安好聞之不由得挑眉,淑妃和郝昭媛見着懿貴太妃落得這般下場,應是暢快了。可即便是癱了,懿貴太妃還是皇帝生母,希望她們別忘形壞了大事。
“以後本宮若是不再,她們再來就別讓進寝殿。”懿貴太妃的命是留給恪王的,旁人可不能動。
恪王夫婦走時,她與皇帝并沒相送,想來徐嫔的東西是送出去了,那接下來就該等着了。
得了小妹送的兩件小肚兜,徐雅雯腦子裏全是她那雙充斥着恐懼不安的水眸,靜坐在內室榻上,手拿繡着紅鯉魚的小肚兜,耳中回蕩着臨別時小妹最後說的那句話,“要爹爹多保重。”
“要爹爹多保重?”徐雅雯輕語呢喃,一開始只以為是小妹在宮裏不得意想家了,可總覺哪裏不對,手指無意識地撚着小肚兜,細膩的綢緞滑動,再撚……驀然大睜雙眼低頭去看小肚兜,“夾層?”
前院書房裏,恪王正跟幾個幕僚商議事,不想事還沒方向,他端莊大方的王妃就闖入了樹槿苑。
直到批完折子,皇帝都沒等來恪王府異動的消息,倒是榮親王府叫他有些意外。
“你是說榮親王最信任的那個幕僚盛凡帶着行李出了京?”
“是,”天丁也覺意外,六王之中就屬榮親王與賢親王根基最穩,而兩親王中榮親王因在苗钏兵營待過六年,脾性更為暴烈執拗。驅散幕僚,這是不想再争了?
天甲自左二盤龍柱後走出:“主上,姜堰蘇氏回守族地修家學,榮親王府裏就只剩盛凡一個幕僚。”
“他去了哪?”皇帝沒那麽天真,争了這麽多年,他并不以為榮親王是放棄了。
“地甲跟着,不過依方向應是往南延一帶。”
皇帝勾唇:“南延一帶文風盛行,”斂下眼睫細想。
若榮親王真的放棄了,那只能說明他屯養的私兵沒過十千之數,也未行過旁的不可恕之事。分寸之內,殺不得他。至于前些年朝上之争,也都要不了他的命,畢竟其是先帝胞弟,不論君臣,他為長。
難道其與太後沒有勾連?
“主上,”天丁擡頭:“看榮親王府散不散兵?”
皇帝手指撥弄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凝稍許才道:“繼續盯着。”
“是”
這一夜,恪王靜坐前院書房,其面前書案上攤着一塊帕子,帕上紅字,父危。讓他想想徐博義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助他的?靖文二十五年,他與徐氏雅雯成親之後,徐博義每年會送來王府兩萬金。
他養兵,徐博義鑄兵器。鎮國公上交兵權不過一月,皇帝升峽嘉道總兵為延陵總督。
血絲悄然爬上眼珠子,恪王右手裏緊緊攥着一只玉印。東方既白,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架着一車散着馊味的馂餘自恪王府後門出,駛離長巷拐道,迎面遇上一才卸了貨的牛車。
架牛車的莽漢脖頸上還挂着一條半濕的破舊布巾:“小兄弟這是去哪呀?要是順路咱就一道,正好做個伴。”
瘦小男子利目瞥了一眼莽漢,鞭子打在馬屁股上。那拉車的馬立時快跑,這會還早道上沒什麽人,只轉眼的工夫,難聞的馊味已散盡。
莽漢嗤笑搖首,不屑嘀咕道:“一個下料奴才罷了,”拿了屁股邊的鬥笠卡腦門上,抖了抖缰繩,“大牛,咱們也快回吧。”鬥笠下的兩眼中厲芒閃過,那小矬子是個半吊子的暗衛。
一個收馂餘的奴才,跟狼似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本事大。恪王府費那麽多心思,就養出這等貨色。莽漢不禁生了羨慕,恪王府的日子比龍衛窟好混多了,就不知夥食和貼補如何?
因着昨日慈寧宮下達到奉安國公府的那道懿旨,今日早朝又是一番言鬥。
“君臣之別,不容逾越。奉安老國公逐主出族屬犯上之罪,還請皇上明斷。”
“皇上,太後乃是一國之母,母儀天下。現奉安老國公逐女出族之事在外已傳得沸沸揚揚,還請皇上給天下一個交代,安民心。”
鎮國公唐嵕樂了:“奉安老國公已逝去多年,你們讓皇上怎麽斷?掘了墳,拉出來再斬個首,太後同意嗎?”同意了,就是不孝子女,不堪為一國之母了,“再者老夫支着兩耳聽到現在,你們一個個的都只揪着除族之事,怎麽都沒問問太後是因何被除族?”
“呵呵,”奉安國公抱着玉笏冷笑:“不敢問,他們也不敢聽。”
“無論是因何,君臣之別不可亂?”
奉安國公扭頭看向都察院的那兩個老倔驢,後回首持玉笏拱手向上:“皇上,奉安國公府正是因為忠君才将太後除族。”
這話什麽意思?能站在這的都奸得很,怎會聽不出其中意,太後有不忠之嫌?
大殿之中噤若寒蟬,無人再敢出言。
昨兒姜苁靈給太後診斷後,李安好為保太後能靜心休養便嚴詞敲打了慈寧宮的宮人,後又有被吓壞了的魯寧看着,今兒前朝的風全被擋在慈寧宮的圍牆外。
太後也是真怕了,沒人傳信兒,她也不過問,安心服藥湯養病。
出了七月,少了夏日的燥熱,早晚涼更為明顯。八月初八,皇帝以夫妻之名賜下和合如意一柄予奉安國公府陳氏元若做嫁妝,到此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才敢肯定,皇帝和太後不合。
八月初十,鎮國公嫡幼子唐逸清迎娶奉安國公幼女陳氏元若。
上無星辰,漫天積雲,夜黑洞洞的。唐五抱着腿軟的嬌妻自澡房走出,嘴裏念念咕咕的:“奉安國公府也是一門子的武将,怎麽到了你這就全不見威武悍猛。”他才來了兩回,懷裏這位便兩眼一翻暈了。
陳元若原還羞得臉通紅,聽他抱怨,雙目一眨眼淚下來:“夫君是嫌妾身沒用嗎?”
唐五啞然,将人輕輕地放回床上,站在腳踏上雙手抱臂瞅着他哭得正酣的媳婦:“陳小九,這窩裏就兩人,咱們能別裝了嗎?”她算計他,他還想哭呢。
讓她再哭會,陳元若抽噎着:“你你是不是還惦記着溫順柔婉的鐘家姑娘?”
這哪跟哪?唐五很冤:“鐘家那位都已經嫁去江南了,”想當初兩女争一夫的時候,她待他多溫柔,私下裏見面還讓牽小手,這兩廂一對比差別就出來了,“我是發現了,不管是公的還是母的都一個德性,得到了就不會再珍惜。”
相處了幾個月,陳元若早發現唐五就是個色厲內荏的主。
見她沒停,唐五幹脆上床将人擠到床裏:“既然還有勁兒,那我們再弄兩回。”
聽着虎狼之詞,陳元若忙不疊地拽了喜被把自己裹成蠶蛹,唐五故意鬧她,翻身壓住:“這是誰家小娘子,怎麽這麽美?”擡手掰她的臉,做着怪樣,“呀,這不是我家美嬌娘嗎……”
“哎呀,你好重啊,不要壓着我啦。”
“小娘子好香,給爺親一個。”
“你這是還沒吃夠教訓。”
“陳小九,你這是承認算計我了?”
笑鬧半會,房中漸漸沒了聲。夜半驚雷,驀然大雨傾盆。
穿着宮裝光着腳的女子,發髻散亂,慌忙奔跑在空蕩蕩的路道上。路道很熟悉,這是去往奉安國公府的路。跑……快跑,一次摔跌爬起,再跑又摔倒……
睡在裏的人才有不安,唐五就睜開了眼睛,借着滲進帳中的燭光見陳小九額上盡是汗,熱得兩條好看的眉都擰成蟲了還把被子裹得緊揪揪的,不由得撇嘴,伸手去拉被角。
一聲吟咛,陳元若不知夢到什麽,開始低泣。
聽到低泣,唐五還以為她醒着,心裏挺不得勁的,不再拉被子躺平兩眼看着帳頂。耳邊低泣聲中滿是絕望、悲傷,他擡手摸了下鼻子,指上還殘留着她的香:“我知道你是因什麽嫁給我的,你心裏難受也是應當。”
他後院确實不幹淨,莺莺燕燕三十七個,還有兩個孩子。其實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娶妻,鎮國公府那樣也不敢娶。
“我……我會對你好的。”
沉浸在夢裏的陳元若終于跑回了奉安國公府,那裏再沒了昔日的榮盛,倒在府門前,沒力氣爬起,伸直了手去夠被削成兩半的敕造奉安國公府牌匾,想嘶吼痛哭,卻只能默默流淚。
就在指尖觸及牌匾時,一物徒然砸下,震得散落的瓦礫都移了位。不待看清,一柄閃着迫人寒芒的長.刀抵在了“那物”要害。陳元若慢慢擡首上望,雙目猛然緊縮,是他?目光下意識地回落定在掙紮欲要起身的“那物”上。
“你要是不喜歡見着我,再過五日,我就要遠行去北……”
“啊……”
陳元若掙脫夢境,一拗坐起,兩眼珠子暴凸,急喘着氣。她又又做噩夢了,這回和和過去的不一樣。
被驚着的唐五到這會才發覺,陳小九是在做噩夢,瞧她那樣定是吓得不輕。
“你新婚夜做噩夢?”
聽到熟悉的聲音,陳元若忽的扭頭看向唐五,他……他,眼淚洶湧。
唐五吞咽了口口水,想靠近去抱她好好安撫,叫她別怕一切有他在,可觀她那盯着自己的眼神,怎麽覺得她噩夢裏有他?
“你夢到我了,”是他把人吓成這樣的?
汗順着面頰下流,陳元若眼還大瞪着,眨都不眨一下。在剛剛的夢裏,唐五穿着禁軍統領的官服,手持聖祖賜予鎮國公府的騰蛇長.刀拿下了一六尺高老者。她不認識那老者,但卻識出了其手裏的穿雲槍。
穿雲槍,是大靖建國時聖祖賜給齊國将軍府楊家的。那……那老者是楊嵊,現今的西北軍統帥齊國大将軍——楊嵊。
“真夢到我了,”唐五尴尬了。
陳元若抽噎,哭出了聲,姑母背後的靠山難道就是手握兵權的齊國将軍府?那皇帝之所以誅殺奉安國公府九族,是不是因為西北軍叛變?
淚如雨下,陳元若泣不成聲。如果真是那般,那就不怪皇帝要誅殺奉安國公府九族了。西北軍啊,近三十萬大軍,一旦叛變,兩軍對壘必定生靈塗炭,死傷無數。
即便皇帝贏了,他也定痛心不已,如何會容得與太後同出一族知情不報的奉安國公府?對,就是“知情不報”,皇帝以為的知情不報。不說皇帝,這事擺在誰頭上,都不會放過奉安國公府。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作者君的腰昨天上午做了腰椎牽引,受重力偏大,很不舒服,今天好一點。這一個月請假比較多,很抱歉,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