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懿貴太妃薨逝, 外界并不覺意外,倒是皇帝因此悲極吐血叫各方勢力傻了眼。
“怎麽可能?”唐五第一個不信,樂極咯血都要比這令他信服, 擡眼看向老頭:“懿貴太妃那心都偏到胳肢窩去了,皇上早對她絕了情, 是不可能會為她掉一滴眼淚。”
“可皇上吐血是真,”鎮國公緊皺雙眉神色凝重,這是太妃薨逝, 外臣不用進宮哭喪,見不着皇上, 他還真把不準。
唐五倒是沒他想得多:“恪王要動,時間不會拖長,咱們看着京郊就成。”
“宮裏也要留意着些, ”至今鎮國公都覺先帝死的太過突然, 他是真怕舊事重演。就皇帝那兩三尺高的兒子, 都不夠塞牙縫的。
盯着宮裏的還有賢親王府, 因着燕茂霖查戶部的賬以及平中省牡江延河一帶的堤壩之事,這半年多賢親王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一邊要極力平賬應付燕茂霖,一邊還要防着皇帝和老九。
頻頻出事, 還沒一件順心。
聽聞皇帝吐血,他一點都不信,淩庸墨與懿貴太妃這對母子的賬血淋淋的, 都巴不得彼此死絕, 怎麽可能會因喪母吐血?
“王爺,您以為皇帝是在做戲?”幕僚張仲柴只見過皇帝三回,知之不深, 但他與恪王是一樣的心思:“某在外游學時結識一好友,因其父脾性暴烈,生母于他四歲時與人私奔。後父死,好友離鄉,在運州府偶遇一商婦。那婦人見他沒去處便将一閑置院子讓予他住……”
賢親王聽着張仲柴的話,不言語。與皇帝僵持了這麽多年,他自覺對其還是頗為了解。
淩庸墨快三十了,膝下只兩病弱的皇子,這都是拜懿貴太妃所賜。要不是因着恪王,淩庸墨絕不會容懿貴太妃活到今天。
“婦人死前,母子相認,”張仲柴拱手向前:“某好友因母病逝,七天未進粒米,幾度消沉,終在母墳旁結廬守孝三年。”
“皇帝與懿貴太妃之間沒有母子情,只有仇,”天家醜事,賢親王不欲多說,轉眼問立于張仲柴左側的兵衛教頭譚志敏:“老九那還沒有動靜嗎?”
身着黑色勁裝的譚志敏搖首回道:“一點動靜都無。”
“他倒是坐得住,”賢親王擡手滑過腮邊的髯須,眯起眼眸:“唐逸幽、唐逸塵兄弟呢?”
譚志敏無力搖首:“沒尋着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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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國公府結親後一日,鎮國公莫名其妙去了趟齊國将軍府。賢親王總覺自己忽略了什麽,但卻又抓不住。
都傍晚了,寧誠伯府還收了厚厚一沓的拜帖,寧誠伯老夫人看着那沓拜帖發了好一陣子呆,後突然頭暈眼花氣喘不上。
寧誠伯夫人錢氏都被吓着了,丈夫不在府中,若是婆母有了什麽事,要她怎麽交代啊?哭嚷着吩咐管家去請大夫。
很快寧誠伯府就因老夫人犯舊疾落下府門,拒絕來客。
回到坤寧宮,姜苁靈還領着一群太醫跪在正殿,李安好問詢了幾句,知道其已為皇帝把了脈開了藥,才走往後殿。
只這腳才踏進後殿,一股帶着苦澀的藥湯味就撲鼻而來,繞過屏風瞥見寶喬、寶蘭幾個都跪着,不禁疑惑。再見灑了一地的藥湯和碎瓷,她還有什不明白的,擡首望向坐在主位上僅着寝衣的皇帝,其雙目緊閉面色陰沉。
擺手示意九娘去寝殿拿件披風來,自己則上前行禮。
“皇上,臣妾回來了。”
皇帝不動,就好像沒聽見一般。直到九娘将披風拿來,他才慢慢睜開眼睛,動了動唇試了又試久久找不着音。
接過九娘奉上的披風,李安好凝目含淚走近為他披上,聲音不收:“皇上,您不能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母妃走了,但您要好好保重龍體,不為旁的,只為大靖,為将江山托予你的父皇……”
跪在殿外的小雀兒隐隐可聞後殿言話,餘光掃過那群太醫,放于腹部的兩小手摳着指甲。
要不是知道皇後娘娘來路清白,她都快以為她們是一家。聽聽這腔口,比龍衛演得都入神。今兒領教了帝後唱大戲的本事後,她也算是弄明白為何龍衛要隔三差五入世悟俗了。
血丸,小雀兒抽了抽小鼻子,她還沒嘗過,皇上就先她一步品着味了。龍衛出任務,都會帶兩枚血丸,無其他用,就是在危時咬破,入龜息裝死。
據說血丸是上上上上任天智調配的,指甲蓋大的一丸很好藏,咬破遇水即可生血,當時的太醫院院判都辨不出血是真是假。
眼淚滴下,小雀兒抽噎,令人傷心的是去年主上将她除名時,天甲依規矩要走了暗衛營發給她的兩枚血丸。
“元元,朕沒有娘了,從此……就沒了來處,”皇帝艱難地吞咽,嗓子很幹,腹中空空,他有點餓。
李安好眨了眨眼睛,抓住皇上放在膝上的手:“您別再想了,臣妾扶您進寝殿休息會,”右手把着他的腰,用力上托,可這位主竟賴着不動。
跪着的範德江立馬起身,拽着袖口抹了把眼淚,也是一口的哭腔:“娘娘,還是奴才來吧。”
皇帝一聽這話,也不賴着了,起身搭着皇後肩慢慢地走向寝殿。兩臂張着的範德江愣在榻邊,有些回不過神來,皇上是在嫌棄他嗎?
九娘吸了吸鼻子,小聲嘀咕了一句:“你身上什麽味?”又腥又酸又臭,他長着兩眼沒瞧見皇上穿着一身幹淨的寝衣嗎?過了點,血丸的味道确實難聞,不怪皇上會犯惡心。
進了寝殿,皇帝也不演了,拉着皇後就走向鳳榻:“快來幫朕看看,一根眼睫落到左眼裏了,”他忍了很久,實在難受。
“眼裏容不得塵,您怎麽不讓宮人給你洗洗眼睛?”李安好拉下皇上拽着她的手:“臣妾先潔手。”
“好,”皇帝坐到床邊。
潔手淨面後,李安好拿了紅燭走近,放好紅燭,來到皇上跟前,側身迎光稍稍扒開眼皮,找着異物:“有兩根眼睫,不要動。”
皇帝擡手環住她纖細的腰身,大睜着兩眼。
小心地挑出眼睫,李安好讓皇上夾下眼:“怎麽樣,還有不舒服嗎?”
“沒有了。”
放心了,想去淨手,但腰間的力道不減。李安好無奈,就由着皇上抱着,頭次這般貼近居高臨下地看他,視角不同,但觀感一樣,劍眉星目鼻若懸膽。手撫上他的下颚,刺刺的。
“等你給朕生了兒子,朕就留一筆胡子,”皇帝用下巴蹭着她的掌心,一直不留髯須,也是給外頭人看的。俗語總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要的就是這個感知,如此人才會輕敵。
這都能扯到兒子上?李安好也是無話可言了,将皇上攬進懷裏,右手下落輕輕拍着他的背:“您之前跟臣妾說生同衾死同椁,臣妾現要與您講共食甘和苦,于君相攜至白首,”抱緊懷中人,左手撫他的發。
皇帝心觸動,感受着她的溫柔,活了二十七年,還頭次有人這般抱他撫慰他,感覺挺不錯,擡首望進她清澈的眸中,看見了真摯。
李安好沒有躲避,彎唇笑道:“皇上,您娶了臣妾,就不能一人獨行了,得牽着臣妾一起。”
“好霸道的小娘子,”皇帝情動,一手托着她的背,身子一轉将人摁倒在床,鼻尖輕輕劃過線條優美的脖頸,一路向上,咬住小巧的下巴。
口齒輕磨,下巴上癢癢的,撓到她心。李安好雙手緊抓皇上的臂膀:“您吐的血?”
放過下巴,皇帝繼續向上,在她唇上嘬了一口,後與其面抵着面不再亂來:“朕沒事。”
這就夠了,李安好不再追問:“琰老親王說明日雞鳴時會送棺柩出宮。”
“嗯,今夜不用睡了,到時瞧着憔悴,也能叫恪王安心大膽着來,”皇帝翻了個身,躺到一旁,望着帳頂:“朕還要罷朝三日。”
“正好歇一歇,臣妾讓寶鵲準備湯膳,給您補身子。”
“不用大補,”皇帝右手覆上妻子的小腹,也不知那小子來沒來?
李安好苦笑,女人家的事皇上不太懂,但寶鵲的祖上卻是深谙婦嬰之道,口口相傳,也有手劄傳下。
在進宮前,舅母還特地讓沈嬷嬷與她明說了一回,重要的一些她與寶鵲都牢記于心。依着沈家手劄記載,女人家葵水過後這幾天并不易受孕,皇上怕是又要失望了。
不過這種事她是不會告知皇上的。人都有私心,她亦然。
夜,涼風習習,唐逸幽一行抵達了河道北府兖州城外十裏地的城隍廟。兵丁入破落的城隍廟查檢,确定沒有問題便開始清掃。戴着鬥笠的唐逸幽與幾個隊頭下馬,仰首望月,過了兖州就到津邊府了。
被腳鐐鎖着的徐博義,雖再無往昔的威重,但兩眼依舊清明,氣勢不弱。其沉聲臉,頰上的傷口已結了厚厚的痂,看着領頭的鎮國公府世子,時不時地勾唇不屑嗤笑,那神情就好像唐逸幽在做什麽傻事一般。
這樣子,唐逸幽見多了,開始還會問一嘴,不得回應,也就不再費口舌了。
不過除卻徐博義,被鐵鐐鎖着的其他十數位都知死了,一路上老老實實。不管是不是裝的,反正他瞧着順眼。
這破廟後院有口井,軍裏的毒師查檢了井水,确定沒問題,兵丁才打水,架起大鐵鍋生火。
唐逸幽立在道旁不動,在去往南千門大營時,他與二弟在這歇過兩個時辰,今夜月明,目光掃過四周并不見異樣。只是較之那晚,太靜了!
望向城隍廟西邊黑洞洞的林子裏,他與父親在南蠻叢林裏走過,蟲鳥不鳴不是好事。斂下眼睫,未動聲色,卻提高了警惕,拉着徐博義進破廟。
兵丁清掃過,破廟地上還算幹淨,來到一角落座。
徐博義當了十二年的總兵,近三年的總督,也不慫,盤坐到唐逸幽上手:“皇上手裏無将,南漠兵權之事才平息,竟又啓用鎮國公府的人,”嗤笑出聲,語調之中盡是輕蔑,“鎮國公府也是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拿着跟草芥在地上比劃的唐逸幽聞言,不由得挑眉:“我還以為你不會吭聲。”徐博義有二主,是肯定的,只“二主”是誰,他現在還摸不準,恪王應僅是張皮子。
“老夫都成階下囚了,難道還不能逞一逞口舌之快?”
将草芥叼在嘴上,唐逸幽輕笑點首:“也是,再不開口說說話就沒機會了。”
徐博義面上笑意一凝,僅瞬間又驀然笑之:“真不愧是出身鎮國公府,果然不容小觑。”林中異樣,他亦有察覺,只沒想到唐逸幽如此敏銳,唐嵕也算是後繼有人。
“你猜那些人是來殺你的,還是來救你的?”唐逸幽轉眼看向徐博義,好好守着峽嘉道不快活嗎?非要倒賣鐵礦,皇帝怎麽可能會放過他?
兩個嫡女,一個進了恪王府一個進了宮,全成棋子。想想自己府裏,唐逸幽不痛快了,像徐博義這類人就不配有女兒。
徐博義被問住了,他心裏清楚得很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大睜着眼,梗着脖頸,終露了頹敗之象慢慢低下頭喪氣道:“那你還不走?”
唐逸幽樂了,斂目吐了叼着的草芥:“走?誰死還不一定呢。”
延陵府距離峽嘉道并不遠,快馬三日可來回。徐博義被擒後,其藏在峽嘉道的幾個鐵庫就暴露了。二弟已經查過,其中僅有一個鐵庫制的是恪王私兵所用的兵器。既如此,他們兄弟為防萬一就另作算計了。
不管怎樣,活的徐博義和那方的底,他們要帶回一樣。
“我回不了京了,”面露滄桑,他有預感,自己活不到天明:“跟你說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個老國王,膝下有七子,三子為東王。這東王聰明過人,很得老國王的喜歡……”
高祖有七個皇子,先帝為高祖第三子,唐逸幽皺眉。
“老國王有幾個心腹大患,東王為給他分憂,就娶了其中一個大臣的女兒。那女兒野心十足,東王放任,他要養大她的野心,等着她犯下滔天大罪,将那個大臣連根拔起。”
說的是奉安國公府與太後,唐逸幽挑起唇角:“你那主子比之故事裏的東王更為卑劣。這還沒‘功成’,就要殺‘良将’。”
“你以為他是誰?”到此,徐博義是真的有些後悔了。當初那人親至峽嘉道游說他時,又何嘗不是先喚醒他深埋于心底的勃勃貪欲,這與先帝又有何異?而更可笑的是直至今日他才看清。
“還能是誰?”唐逸幽不屑一笑:“京城就那麽大,能讓你賣命的一只手都數的過來,”趴伏下,耳貼着地,眼中躍動着厲芒,“他鬥不過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有點卡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