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傍晚, 天丁來報,唐逸幽與奉安國公陳弦已接上頭,徐博義還活着。
端着一盅八寶老鴨湯, 皇帝咽下嘴裏的湯水問道:“遇着截殺了?”見天丁點首,不禁輕哂一笑,“楊嵊在京那幾個時辰還真幹了不少大事。”
鎮國公世子唐逸幽是唐嵕親手教出來的,他若是出了什麽事于鎮國公府可謂之極大的打擊。況且與其一同赴延陵的還有唐逸塵, 遇着這機會, 楊嵊可不會手軟, 殺一個留一個。
“主上, 唐逸幽上奏的密折明日一早會到。”
“朕知道了, ”皇帝放下手裏的湯盅:“天醜那有消息嗎?”
“還沒有,”天丁對此是一點不意外:“天智行蹤向來不定,說是在苗钏一帶, 但也有可能中途改了主意去往別處, 不過天醜一定能逮……不, 是尋着他。”
皇帝皺眉斂目,沉凝了片刻擡眼看向天丁:“無事就退下吧。”
“是”
用完了湯, 皇帝去後殿叫了正在處理後宮事務的皇後:“你跟着朕去趟重華宮, ”那人棺柩離宮, 他只能送到宮門處,但為表失母之悲痛欲絕,他不能就這麽閑着,還需做點別的什麽。
重華宮乃是懿貴太妃為先帝妃嫔時居住的宮宇。李安好了然皇帝之意,合上冊子,下了榻,頂着一臉的“倦容”和皇上一前一後出了坤寧宮。
因着懿貴太妃是皇上生母, 先帝駕崩後,其依例搬離重華宮,皇上也未讓哪個妃嫔入住,而宮人為奉承慈安宮,是日日不堕地清掃這片宮宇。此行倒合了如今的算計,心中有所念,故不允踐踏。
重華宮宮門緊閉,守門的宮人見着皇帝駕臨,慌忙跪拜:“皇上萬歲。”
皇帝似未聞,仰首望着宮門上的牌匾,像是陷進了回憶,面上神色沒有太大變化,但其周身卻充斥着悲恸,眼中水光瑩瑩。
悄然跟在後的李安好幽嘆一聲,示意宮人打開宮門,陪着皇上進入重華宮。庭院中的草木雖然依舊蔥郁,但秋來風起,地上難免會落幾片黃葉。
見此,皇帝更是悲傷:“草木有情,知主遠去,殇焉。”
“皇上,”李安好鼻尖紅紅,淚眼凝望那人,嘴張張合合不曉得該如何勸解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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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朕曾經執着于過去,無視她在朕跟前的小意,一味地報複,從不給她機會解釋,以傷害她為樂。她縱壞了朕,卻又再次丢下了朕,”皇帝閉目,兩滴清淚滾落:“月圓中秋,卻是別離。”
李安好抽噎:“皇上……”
守在不遠處的範德江抹着眼淚,這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明明憋笑都快憋出內傷了,他這個近身伺候皇上的禦前首領大太監還得配合着“悲傷流淚”,是真要命。
今年中秋,禦膳房是一塊圓乎的餅子都不敢做。京裏各家也因為皇帝傷情于生母病逝,是夾緊了尾巴過活,別說慶祝了,連上街買點葷腥都擔驚受怕。
這夜,鎮國公府霧影苑正屋的紅燭一直燃到天既白。寝房裏,嬌吟未歇,陳元若很累,但一想到男人即将遠行又頗為不舍,緊抱着他,任君采撷。
唐五癡纏,貪享着她的美,嘴抵在妻子耳邊:“陳小九,你在京裏安心待着,等我回來,”汗順着挺直的鼻梁流進她的發中,将她嬌美的容顏印在心頭,“此生,是我對不住你。”
“不要這麽說,我心甘情願,”陳元若也哭了,說到底是她算計了他:“生死不負。”
旭日東升,唐五孤身出了霧影苑,頭也不回。唐氏宗祠,鎮國公正等着,他也是一夜未能入眠,見兒子來了,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遍,不錯,精氣神還挺足也未露一絲怯意迷惘,是他唐嵕的種。
“進去磕幾個響頭吧。”
唐五撇了撇嘴,雙手叉腰:“我還以為你要把騰蛇刀傳給我,”害他白高興了一場。
“哼,口氣倒是不小,”唐嵕也直接:“你要是有那本事有那命,等真坐上西北軍主帥的位置,為父親手為你奉上騰蛇刀。”
“這可是你說的,”唐五歪頭斜眼上望朝日,面上沒了玩世不恭。
娘,兒可能要辜負您了。背靠祖輩功勳當纨绔,固然很适意。可兒體內流着好鬥的血,心有抱負,注定安分不了。
“時候不早了,別磨磨蹭蹭的,”鎮國公背在身後的手裏拿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想了一夜,終是決定将西北的那攤子交給這孽障。
唐五收斂心緒,神情肅穆地移步走入宗祠,看着供奉的那一排排牌位,自豪、驕傲油然而生,屈膝跪地叩首。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在放肆狂嘯,猛虎要出牢籠了。
宮裏,範德江将今日朝臣上啓的折子搬進坤寧宮小書房。辰時一封密折到了皇帝手裏,閱覽至一半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書案上,霍的起身斥道:“簡直罪該萬死。”
他原以為楊嵊會截殺唐逸幽一行,是想大傷鎮國公府,不料其要殺的何止唐逸幽、唐逸塵兄弟,還有徐博義。
“好……很好,”皇帝扔下手裏的密折,一雙鳳目中躍動着嗜血的寒芒:“徐博義和楊嵊竟然有勾連,朕的峽嘉道成了楊嵊的鐵器庫,”不禁嗤笑:“好得很啊!”
端着一盅湯膳站在書房門口的李安好,正好聽了個全,心中大震,看着氣息不穩的皇上,欲要退去的腳邁向了前:“小廚房炖了蓮心豬肚湯,皇上用一些再看折子。”
晨起有吃早膳,這會皇上還不覺餓,但氣大心緒動蕩确實該喝點蓮心湯安安神,平緩了氣息,吩咐跪着的天乙:“傳朕口谕,讓奉安國公陳弦秘密帶徐博義進京。”
“是,”天乙了悟,從此刻起延陵總督徐博義已死,死于兖州城外破廟。
皇帝轉眼看向範德江:“恪王何時歸京?”
心神緊繃着的範德江幾乎是在皇上音一落,就立時回道:“明日。”
“呵呵,”皇帝勾唇冷笑,笑的是恪王的愚蠢,就這等心智還敢生妄想。不論楊家,徐博義都能活吞了他。還有一點,唐逸幽上奏的密折中有道:鐵庫四處,其一為恪王。
鐵庫四處!
徐博義調離峽嘉道近三年,竟還有四處鐵庫藏在那。峽嘉道總兵聞川在做什麽,還是他也不幹淨?
胸口起伏劇烈,皇帝告訴自己,不要急。等收拾了恪王、徐博義,就該輪到聞川回京自辯了,只不曉他有沒有活命歸京?
唐五喬裝離京,未出五裏路就見着一熟悉的狹長眼中年男子騎着一頭老馬迎面走來,目光撞上,提着的心放下了,他大哥沒事。
兩頭馬擦身而過時,正逢一陣風從旁吹來,帶起額邊的那一小撮發遮住了中年男子幹裂的唇口。
“小心楊家,等君铠甲榮歸。”
唐五笑得更加燦爛,目無斜視地望向前,雙腿夾馬腹,策馬狂奔。涼涼的風打在臉上,快意不盡。
“駕……”
一連罷朝三日,皇帝是日日去慈安宮和重華宮悼念,意志消沉,人也跟着消瘦。再上朝時,百官得見聖顏,不敢言它全是勸慰皇上保重龍體。就連賢親王都開始懷疑皇帝對懿貴太妃的感情了。
而宗人令琰老親王更是憂心不已,連着幾天上朝盯着,下朝了還要跟着苦口婆心地再勸幾句。
萬事不管的柔嘉公主也怕了,難得地翻出自己的公主金冊,遞帖子進宮。李安好接了帖子,去了乾正殿。
皇帝這會正聽天庚上禀徐博義的情況,面目冷然,完全不見往日的溫和,手指彈着龍案諷刺道:“撂得倒是快。”
“二十千私兵、四處鐵庫,勾連楊嵊私造兵器等等,條條都是死罪,他也沒什可僵持的,”天庚微眯雙目:“主上,除了這些,臣還有一事要禀,據徐博義交代年後楊嵊長子楊黎琛帶一千兵衛下過江南,後轉路峽嘉道運兵器。”
“下江南?”皇帝皺眉:“他知道楊黎琛去了哪嗎?”
天庚搖首:“具體不知,徐博義曉得他們下過江南還是因為楊黎琛在峽嘉道傳過大夫。他的兵衛裏有幾個生了毒濕瘡,這種病症十個有九個是北地人去往南方沾染了濕氣引起的,奇癢無比。”
皇帝算計着時間:“徐博義是懷疑平中省崇州府牡江延河一帶的堤壩損壞與西北有關聯?”
“臣直言問過,他沒吭聲。”
韓逾去了平中省兩個月了,皇帝斂下眼睫,牡江延河堤壩若真是楊黎琛損壞,那就很難查出什麽結果了。
“皇上,”範德江進殿禀報:“‘徐博義’的密函已經送進了恪王府。”明日就是懿貴太妃頭七,皇上這又不得從失母之痛中解脫,恪王也是時候該進宮勸谏了。
皇帝輕笑:“很好。”
李安好到乾正殿時,天庚已不在。因着近日龍體違和,朝臣們事少,皇帝忙了一上午就處理完政務了:“你來得正好,陪朕說說話,”牽着人去往後殿。
“今兒柔嘉長姐遞帖子進宮了,她擔心您。”
“她是該擔心朕,”皇帝笑着道:“換個主,公主府的好日子就差不多到頭了。”李安好不明,扭頭看向皇上。
皇帝也不瞞她:“程家雖在朝中不顯,但祖上卻是走商的。十八府饕珍樓和歡情閣,就是程牧之在為朕打理。自朕登基,柔嘉公主府每年會予朕十萬金。”
再加上海韻樓、狀元樓等等,李安好得出一結論,暗衛營那真的是銷金窟。
“先帝駕崩時,南境邊之戰才歇,國庫空虛,私庫也差不多被搬盡了,”皇帝微仰首深嘆一聲:“朕要用銀子的地方很多,總不能從百姓頭上撈。”
“在閨中時,臣妾就仰慕柔嘉長姐,總覺她活得通透。只困于身份懸殊,臣妾與柔嘉長姐少有接觸,明日定好好敘敘話。”
皇帝将人帶到榻邊,摁坐下:“不要跟她交心。”
“為什麽?”李安好有些好奇,盯着皇上的面。
“因為她屬猴子的,年歲漸長,臉皮也跟着厚了不少,慣會順杆往上爬,”皇帝絕不會告訴皇後,她是那位心中屬意的長媳,“你知道柔嘉長姐為什麽要費心費力辦紅梅宴嗎?”
李安好眨了眨眼睛,說好客,好像不太對。柔嘉公主行事素來低調,除了推拒不了的宴,很少會出外湊熱鬧。
皇上也不指望皇後能猜出來:“按她的話說,這輩子命不好,生了一窩兒子。未免以後兒子打光杆,丢她的臉,得早作謀劃。”
“不會的,”李安好是真覺柔嘉公主多慮了:“公主府的幾個外甥都是一表人才,怎會沒有德賢淑女可配?再者還有皇上您呢,做舅舅的總不會幹看着,遇着好的難道還能忘了外甥?”
皇後說的才是人話,皇帝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首:“明年大選,朕決定給她留個位置,讓她盡情地挑。”
想當初他與皇後在紅梅林私會,被她知曉後,那是哭天搶地,說他搶了程昱的媳婦,吓得程昱差點跑去護國寺出家。
帝後大婚前,她送金票進宮,還忿忿不平嗆聲說,他毀了她後半輩子的幸福。因為其原本打算尋一個厲害的長媳,然後将二三四.五娶親的事丢給長媳,自己逍遙快活。
“那豈不是要委屈皇上了,”聽說大選,李安好早有心理準備,也不會徒生不快。
皇帝拿了一顆今年新貢的核桃,用力一捏,剝了肉一半放進皇後的嘴裏一半丢進自己口裏:“朕無所謂,反正就是多幾個人吃飯。”只他不知的是,下一次大選将遙遙無期。
核桃仁是生的,皮子略帶苦澀,細細咀嚼,越嚼越香。李安好嘴裏還沒咽下,皇上又剝了一顆送到她唇邊,“明日恪王會進宮,你就不用陪朕去重華宮了。”
手剛觸到核桃仁,聽着這話,不禁頓住。李安好凝視着皇上,見他面上無異,彎唇問道:“您都安排好了嗎?”
皇帝點首:“放心吧。”
既如此,李安好便不再多問:“等會回宮,臣妾會吩咐寶鵲明日置備一些懿貴太妃愛吃的菜,到點了讓範德江送去重華宮。”
還是她最懂他,皇帝将送在她嘴邊的那半邊核桃肉扔進自己嘴裏,後湊上去親吻,将核桃肉渡給她。
一手扒着他的肩,李安好回應着。
有幾日沒親熱了,皇帝想她想得緊,氣息漸亂,不舍地放開她的紅唇,流連在嘴邊:“元元,朕覺得你之前那些滋補身子的湯膳可以繼續喝一段時日。”
原來他都知道,李安好樂了,嚼碎核桃仁咽下:“您不生氣?”
“不氣,”皇帝埋首在她頸間,他愛極了她身上的牡丹花香:“朕憋得難受,你想不想朕?”
後面那話當作沒聽見,雖然他不氣,但李安好還是要将話講明:“臣妾很想為皇上生孩子,也很喜歡孩子,但因母親生來帶胎寒,所以心裏不踏實,總想再養養身子。”
“朕知道,”皇帝親吻着她的下颔,複又問道:“你想不想朕?”
紅暈爬上面頰,李安好被他勾纏得骨頭都酥了,半阖着一雙桃花目,一聲輕吟溢出。
“想不想?”皇帝不放過她,輕咬她的耳珠。
李安好受不住一把摁住他的頭,将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就是不回問話:“明日臣妾會着宮人看緊各宮妃嫔。”
竟然打岔,他的皇後還是太羞澀了。鼻尖輕蹭她耳後的雪白,皇帝擁緊她:“是該清理後宮了,這兩日你離坤寧宮都要帶上九娘和小雀兒,以免有人渾水摸魚。”慈寧宮那位還沒死。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
皇帝:生命短暫,且行且珍惜
皇三子:父皇與我,他是最會裝可憐的皇帝,我是最可憐的皇帝。試問史上有哪個皇帝總咒自己活不長?他父皇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