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西北礦藏圖的事說完, 韓逾見皇上看向兩國公,本欲退下,可皇上不待他出聲就開口丢下一極為荒謬的訊, “朕得到消息西北軍主帥楊嵊通敵,北斐和遼狄已是蠢蠢欲動, 不出兩年便會犯我大靖。”

“什麽?”奉安國公大瞪雙目,楊嵊通敵?

韓逾也驚愣在一旁, 兩手拱着,忘了尊卑放肆地盯着皇上,喉核滾動, 品着皇上的神色, 心中大震, 這事是真的。

三方勾結,瓜分大靖?

回想去年, 他在平中省查到的事,忽又覺楊嵊通敵早有跡可循。

倒是唐嵕顯得鎮定許多:“去年八月,楊嵊有私自潛回京過。”

聞之,陳弦猛然扭頭看向親家:“你怎麽知道?”

雖然先前唐嵕有與他分析過齊國将軍府的不對,在經歷了兖州城外那一戰, 他心裏也生了疑。只楊嵊算是他父一手帶出來的, 他不願相信其會做出通敵的事。

唐嵕拱手向上:“我不知,是皇上英明。”不孝子離京時,一再叮囑他不要輕瞧皇上, 妄圖欺君罔上。

他心服口服了,皇上手眼通天,萬裏之外的事都了如指掌,試問誰還能欺得他?

陳弦緊斂雙目, 壓下口中的苦澀,結合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漸漸清晰了。

去年一道聖旨冷不丁地降臨,他奉命赴榮親王府提兵,接應唐逸幽,後又秘密帶徐博義進京交到禦前手裏。皇上早知曉楊嵊存異,在兩國公府結親之時,其無诏歸京……想想被追殺的唐逸幽,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父親傾囊相教,終究是錯付了。

“你去齊國将軍府,是皇上的意?”

交了徐博義回到府中,老二說鎮國公無緣無故地在兩小兒成親第二天去了齊國将軍府。

後來他也問過唐嵕,只唐嵕總擺着一副諱莫如深不可言的樣子,也就歇了心思不再打聽了。

Advertisement

鎮國公看着皇上,回道:“皇上不想楊嵊待在京裏礙事,下臣自甘為君分憂。”他能理解陳弦,已逝奉安老國公待楊嵊如親子,那份真心算是全喂了狗。

手拿聖祖禦賜的穿雲槍通敵叛國,不知楊嵊是否還記得齊國公将軍府的老祖宗楊敬田?

見三人都接受了楊嵊通敵的事,皇帝再次開口:“西北動亂在即,南蠻那雖然還算安穩,但不可掉以輕心,”眼神落在已經恢複如常的奉安國公身上,“陳一耀已二十又六了,他什麽時候成親?”

聽着這問,陳弦心裏立時有了猜測,趕緊回道:“一耀有定過親,只那小女兒在定親之後沒幾個月就患了重症病逝了,所以才拖到現在。”

他沒說的是,因着太後之事,一耀并不想成親霍霍旁人家。

“不小了,”皇上其實一肚子數:“該成家還是要成家,成了家行事起來也會更穩重。”

“皇上說的是。”

皇帝笑之:“還是加緊點吧,三個月後随唐逸幽、唐逸塵兄弟去了南蠻,就沒時間娶媳婦了。”

果然如他所想,陳弦興奮了:“臣回府就着手辦。”三個月,給兒子娶個媳婦足夠了,他已完全忘了還有選秀一事。

鎮國公皺眉,現西北不穩,皇上竟令逸幽、逸塵往南蠻?

見鎮國公面露疑惑,皇上也不打算釋疑,聽了朱氏言,他是不準備讓鎮國公父子四人踏足西北對上楊嵊:“退下吧。”

又看了皇上一眼,鎮國公終是沒問出口,同陳弦、韓逾跪地叩首告退。

待三人走後,皇帝扭頭吩咐天乙:“派人去北地把陳氏元音帶回京。”以大靖江山為盤,落子要穩。太後,他是絕不可能輕輕放過。

“天醜回來了,”帶着一身涼意的天甲自後殿中走出:“讓天醜和地甲去。”

天乙挑眉,帶個柔弱女子回京罷了,地字號足矣,有必要派天醜去嗎?

見天乙杵着不動,天甲清了清嗓子:“在外跑跑好,天醜走這趟差瘦了足有十斤,看起來順眼多了。”

明白了,天乙點首:“那就天醜和地甲吧。”

“讓撒在外的龍衛盯緊齊國将軍府,”皇帝斂下眼睫:“今日朕當朝重新啓用唐嵕和陳弦,齊國将軍府一定會往鷹門山遞消息。”

天甲皺眉:“主上,唐逸清那是不是也該知會一聲?”

“可,”皇帝倚靠着龍椅,緊密纖長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緒,叫人辨不明其所想。

西冠侯,唐逸清?

能被歷史稱頌的必是名臣良将,他希望唐逸清不負“西冠侯”之名。

出了太和殿,韓逾是相當有眼色,拱手與兩位國公道別,便快步離開。

“比他老子懂事多了,”鎮國公摸着下巴上的那一小撮胡須,凝神望着韓逾颀長的背影,這小子能入得皇上眼,能耐不小。

西北礦藏圖嗎?楊嵊還真敢想。

陳弦點首附和:“是個好的,”只可惜武靜侯那老小子心被色.迷,使得珍珠蒙塵許久。若早得入朝,韓逾成就絕非當下可比。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鎮國公回頭看向親家。

“什麽事?”陳弦不解。

鎮國公冷笑兩聲:“今年是大選之年,”所以他哪來的信心能在三個月之內給兒子娶上媳婦?

陳弦愣在當場,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瞧着他這樣,鎮國公心裏頭暢快了,雙手背在後哼起軍中小調,回府收拾行李準備赴南千門大營。

聽着這歡暢的小調,陳弦品出味了,追上唐嵕:“你這是不滿皇上派我和你兩人去練兵?”

“練兵有領兵布陣殺敵難嗎?”被看破心思,唐嵕也不虛:“你還是在府裏用心給兒子娶媳婦吧,練兵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那不行,”陳弦大跨步越過唐嵕:“皇上是屬意我們兩人擔此重任,你年事已高不要逞能。”

這話唐嵕就不願意聽了:“你說誰年事已高?”

“說你……”

韓逾出了宮門,正要上轎,就聞噠噠馬蹄聲,側首望向聲來處,見一青蓬馬車從宮廷來,雙目微不可查地一縮。

這是又有妃嫔自請離宮修行了?

坐在馬車裏的正是郝昭媛,着一身素衣,眼中含淚卻異常晶亮,壓抑着放聲大哭的沖動,心在飛揚。

離開了,時隔多年,她再次聞到了煙火味。低低抽泣,嘴角慢慢上揚,貪婪地吸納,這才是活着的感覺。

回了武靜侯府,韓逾直接去了前院書房。書房裏,武靜侯正等着,只等來了人還沒來得及問話,就見那忤逆子跟抄家似的直奔他的那些珍藏。

嘩啦一聲,十來個大大小小的盒子掉地上。

“你發什麽瘋?”武靜侯心疼得沖上去要撿。

“我發瘋?”韓逾冷嗤一笑:“我看你才是瘋了,送了一個女兒進宮還不夠,竟由着那女人送第二個進去。你是覺得武靜侯府的根基牢靠,不會坍塌嗎?”對這個父親,他和逝去的娘一樣,很失望。

手才碰着一只紫檀木盒,聽着這話,武靜侯就頓住了,斂目細品韓逾的話,宮裏出事了。有了這個認知,他快禿了的眼睫顫動了下,用力咽了口氣,沉聲問道:“是淑妃還是璐女?”

“有區別嗎?”韓逾眼中星火躍動:“她們都是你的女兒,誰生事,武靜侯府都逃不過。”

武靜侯最讨厭人說話陰陽怪氣不爽快,霍的站起叱問:“你倒是說清楚呀?”

看着他氣急的樣子,韓逾不禁冷哼一聲,其中滿是不屑:“有暗子試圖接近淑妃,皇上要我三天之內把東西交出來,”見他眼神虛晃了一下,心一沉,果真還有不幹淨,上前一步,腳直接踩踏在一只木盒上,“你是現在交,還是帶着韓氏一族下诏獄再交?”

穩了穩心神,武靜侯不敢直視兒子:“接近淑妃的是何方勢力?”

“皇上沒說,你覺得我敢問?”韓逾嗤鼻:“都到了要皇上開口的地步了,你竟還想知道是誰找的淑妃?怎麽你心裏頭有主?”

“武靜侯府上上下下只忠于皇上,絕無二心,”武靜侯一把推開還在逼近的兒子,心頭好也不撿了,回到書案後坐下。

韓逾被他推得後退了半步:“既無二心,那就把所有不該霸着的東西都交了吧。”他心裏還有一個打算,性子不沉穩的璐女不能再留在宮裏了。

好在她還未得皇上寵幸,在烏月庵待幾年,改名換姓另謀嫁應不是難事。

坤寧宮,皇後午歇起用了一盅核桃魚湯,着寶櫻去書房把棋拿來。這棋盤剛擺上,慈寧宮的首領太監魯寧就來了。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

“公公請起,”說實在的,李安好還挺喜歡這魯寧的。不多事,也不仗着身份拿大,規規矩矩地做他的慈寧宮首領太監。

魯寧起身:“太後請您過去一趟,娘娘您身子便利嗎?”

“公公先回,本宮捯饬一番就過去面見母後,”李安好也不問什麽事兒,這宮裏一下子癡傻了一個,兩個被抓,還有一個今晨離了宮。太後能坐得住嗎?

“那那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待李安好點首了,魯寧才退,只才退了兩步又頓住扯着嘴角幹巴笑着:“娘娘,太後說什您聽聽就罷,別往心裏去。”

李安好莞爾,看來太後是蓄積了不少郁氣在等着她:“公公好意,本宮心領了。”

“娘娘擡舉奴才了,”魯寧也是怕,現如今皇後懷着龍子,不同以往,若是在慈寧宮有個什麽差池,皇上還不得活撕了他們?

可關鍵是他怕沒用,太後不怕。這若是擺在旁人家養娘身上,感情不親厚的養子媳婦揣了崽子,聰明的不都離着跑。

太後倒好,皇後這頭還沒滿三月,為了幾個無寵的妾妃就把召人去慈寧宮訓斥,這……這哪說理去?

出了坤寧宮,魯寧又急急忙忙地往太醫院,他得防着一出,把太醫先叫到位。到時兩位主真鬥起來,要是有什萬一,也不至于慌了手腳。

李安好換了身襖裙,圍上鬥篷,帶着九娘、小雀兒、地辛幾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慈寧宮。

她到時,姜苁靈、姜明父子已候在庭院中。進了大殿,見太後着一身明黃鳳袍端坐在主位上,她快步上前行禮:“兒臣請母後安。”

太後打量着李安好,見她面色紅潤,心頭發堵,擡手示意守于一旁的魯寧:“去把皇後扶起來。”

幾乎是話一脫口,魯寧就動了,大跨步靠近。

九娘和地辛可用不着慈寧宮的人,一左一右小心地扶着皇後起身。

魯寧略有尴尬,不過誰扶都一樣,沒事就好。

李安好也不客氣,來到太後下手位置落座,淺笑着看向主位,明知故問:“母後尋兒臣來可是有事?”

“這兩天哀家的耳朵都不得閑,”太後幽嘆,轉眼回視皇後,意味分明。

“不得閑也是您愛操這份心,”皇上态度都擺在那了,她也不跟她虛與委蛇了:“您身子抱恙,宮人們都曉得不能擾您清靜。若不是您問,誰有那膽敢把話傳到您耳邊?”

這話音一落,殿裏伺候的宮人紛紛跪地,極為惶恐地回道:“奴才(奴婢)不敢。”

就知道會這樣,跪着的魯寧後背生汗,心突突地跳。

太後微微眯起雙目,與皇後互不相讓地對看着:“這有了龍子就是不一樣,說話都硬氣了,你是在意指哀家多管閑事嗎?”

“有沒有龍子,身為皇上的皇後,兒臣都硬氣得很,”李安好手覆上小腹,淡而一笑,斂下眼睫:“兒臣知道您是當皇後當慣了,只父皇已經仙逝十餘年,現您是太後。而皇上也有了兒臣這個皇後,所以後宮事就不勞母後來煩憂了,兒臣自會處理。”

好個小賤皮子,還真是在說她多管閑事。

太後嗤笑:“好啊……真是好啊,”今兒她不但要多管閑事,還管定了,“自你嫁入皇宮,不過半年餘,皇帝後宮從十七妃嫔到十一人,其中還有一個已瘋傻。你就是這麽當皇後的?”

“兒臣做錯了嗎?”李安好擡眼望向太後,面上神色意味不明:“敏美人,母後應該不陌生吧,她是怎麽成為後妃的,您一清二楚。”

那雙桃花目清亮得似能照透人心,太後力持鎮定,依舊面無異色地盯着皇後,只松弛的唇口微微顫了下。

“敏美人撺掇馮嫔怨恨皇上,馮嫔又拿她的話來試圖勾起郝昭媛心底的痛,”李安好輕哂一笑:“郝昭媛找了淑妃。淑妃一下子喝止了她,點破其中的意圖,後上書兒臣,講明事情。郝氏回過味來,馮氏還不死心欲繼續挑撥,兩人在摘月樓動了手。母後,您說兒臣做錯了,還請告知兒臣錯在哪?”

“所有都是一面之詞……”

太後還想強辯,李安好卻不給她機會:“事關皇上,兒臣寧可錯殺,絕不錯放,”眼神變得極為淩厲,她的孩子剛來,不能沒有父親護佑,“現在如此,以後也是一樣。”

硬的不行來軟的,太後面露擔憂和痛心:“皇後,告訴母後,你是不是心悅皇上?”

心悅嗎?也許有吧。李安好笑之,身為皇後可純粹為權勢為富貴而活,唯獨不能純粹地去愛帝王。她很清楚這一點:“兒臣當然心悅皇上,”不然就該死了,“母後不鐘愛父皇嗎?”

“你……”

太後知道這小賤人是故意的,壓着心頭翻湧的怒氣勉力笑着回道:“作為過來人,哀家只是想與你說,除了愛皇上,你也得懂得珍重自己。”

這話她認同,李安好帶了兩分誠心道謝。

“你現在懷着喜,不便服侍皇帝,哀家怎麽聽敬事監的管事說皇上昨兒還是歇在你那?”

李安好老實回答:“馮氏和敏美人的事還沒查清,皇上為安危着想,暫時不會臨幸妃嫔。”

都皇上安危了,太後也不能多說什麽:“現已經開春了,大選的事也該準備起來。你懷着喜不宜多操勞,這回就由哀家來做主吧。過兩天哀家就下懿旨定下選秀的日子。”

手指摳着椅把上的芍藥花樣,李安好輕笑:“選秀的事就不勞煩母後了。”

“皇後,皇帝富有四海,他不是你一人之君,”太後冷了眉眼,态度堅決:“稍後哀家就會拟懿旨。”

“那道懿旨您發不出去的,”李安好起身,也不跟太後啰嗦了:“後宮已不是過去,沒有本宮的允許,您那道懿旨出不得慈寧宮。”

夫唱婦随,皇上既已說了今年大選取消,那她必定遵從,畢竟這于她和肚子裏的孩子有利無害。

“你……”

太後氣極,右手顫悠悠地擡起指向賤人。

皇後視若無睹,屈膝草草行一禮,連聲招呼都不打,轉身離開。出了大殿,在經過姜苁靈身側時,吩咐道:“進去瞧瞧太後吧。”就這麽死了,宮裏宮外還得守國喪,皇上該不快活了。

乾正殿,皇上聽聞皇後又把太後給氣病了,樂得直搖首。有地辛、地字九、小雀兒跟着,他是一點也不擔心皇後。

埋首忙到酉時,龍案上還有兩摞折子沒看,他也不準備再繼續了,擱下朱筆,起身活動發麻的脖頸和腿腳:“範德江,帶上折子,擺駕坤寧宮。”

扭頭望向殿外,這天還亮亮堂堂的,皇上這就不幹了?範德江杵着想多問一嘴,确定下。

只話還沒問出口,就撞上皇上的冷眼刀子,不禁打了個激靈,立時閉嘴極為利索地拿箱子裝折子。

他忘了,現不能勸皇上勤政。

“朕寅時起,一直忙到酉時,還不夠勤政嗎?”

“主上以往就是太勤政了,才叫範德江對‘勤政’生了錯誤的認知,”天乙端了杯茶奉到皇上跟前:“您潤潤口。”

皇帝冷很一聲:“從今天開始,晚間只忙到酉時。除了逢年過節不上朝外,朕還要七日一休。”政事有輕重緩急,折子也要分類,不緊要的事押後一兩天也不會出什麽亂子。

等皇後肚裏那位有個五六歲,懂事了不會撕折子了,他便可教他看折子。

看折子的同時識得更多字,一舉兩得。長此累積,待長大些到了七八歲,上朝聽政,臭小子也能輕松不少。

範德江狠瞪了一眼落井下石的大方臉,偷偷瞄了瞄皇上,逮到其眼底的期許,心中一動。皇上在想什麽美事,不會是現在就開始指望兒子了吧?

“快點收拾,”皇帝瞟了一眼龍案上的那些折子,想到十一二年後有人替他看,頓覺神清,背手走向殿外。站在檐下,眺望天邊的紅霞,笑着長出一口氣。有他的精心培養,相信靖晟帝的成就會遠超朱氏記憶中的歷史。

欲成為千古名君,靖晟帝注定要吃得苦中苦。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