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淳氏被擒後, 孔雨晴也沒能脫了幹系,其身上的宮裝還沾着香,經姜苁靈确定那偏似牡丹香的味就是改了方子的沙曼陀香。
坤寧宮裏, 皇上與皇後細說了淳氏的問題,右手緊貼着她的小腹,用掌心的暖意撫慰他們母子。
“天智懷疑淳氏有苗钏巫醫血統,過去外出游歷時他去過苗地, 接觸過那裏的巫醫和祭司。沙曼陀香是大靖禁藥, 少有會調配的。太醫院掌握着方子, 但能接觸方子的也就那麽幾個。”
“沙曼陀香出自苗地巫醫沙施之手,”李安好輕眨了下眼睛:“而沙施因獻藥有誤被前朝豐天女皇誅族。”
皇帝皺眉輕嘆:“其實沙施獻藥并沒錯,沙曼陀香雖為禁藥,但在軍中還是有在用。只要嚴格控量,鎮痛之效非凡,于傷病診治上助益頗多,可大大減少傷亡。”
“錯就錯在他不甚嚴謹, 對沙曼陀香沒有完全認知就向朝廷獻藥,且他獻藥的時候也不對。兩軍交戰, 關乎國運, 稍有差池便是國破家亡。”看前朝史冊,李安好對沙氏一族也有痛惜。
“豐天女皇就沒錯嗎?沙施獻藥,即便境邊戰勢急迫,她拿到藥方首先要做的是集太醫院之能細究沙曼陀香的藥效, 尤其是弊端必須要弄清楚, ”皇帝自幼讀史自省,能走到今日也是集百家之長。
所言極是,李安好凝視着皇上:“您是懷疑淳修媛是南蠻奸細?”
聞言, 皇帝展了笑顏:“知我者,吾妻矣,”站起自動手脫了龍袍,踢掉靴子上床挨着皇後躺下,将人攬進懷中,“還記得內務府總管嚴浒嗎?”
李安好枕着皇上的臂,微仰着頭看他:“當然記得,皇上查明他的來處了?”
“因着平中省牡江延河堤壩坍塌,當時的平中布政使嚴琦被論罪,朕下旨誅了江陽嚴氏一族,”提到這,皇帝又冷了臉。
那是皇上愈合不了的心病,李安好親吻他的下巴,用額輕蹭撫慰之。
近萬無辜百姓死于水患,多少人流離失所。據舅母說那年大舅攜聖旨抵達平中省時,水患才退,瘧疾、熱病就開始肆虐。去赈災的官員就沒想過能活着回京。
“嚴浒根在江陽嚴氏,與嚴琦是堂兄弟。長于北地,後入了西北軍,一次練兵不慎傷了身子,就進京由齊國将軍府安排入了宮,”皇帝撫弄着皇後的發:“嚴氏的漏網之魚應不止這一條,剩下的大概全藏在西北軍。”
這不是什麽奇事,李安好絲毫不意外:“沙氏一族應該也有族人逃脫。”
“豐天女皇是以敵國奸細之名誅的沙氏一族,”皇帝垂目看向皇後:“換作是你逃命之後,會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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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好彎唇:“族人被絞殺,仇深似海。巫醫又信奉神靈,定是要報得血仇以祭怨靈。豐天女皇誣陷沙氏一族為南蠻奸細,那沙氏一族就坐實這事,助南蠻侵吞中原。”
看來靖晟帝能成名垂千史,與其母之慧不無幹系。皇帝親吻妻子的眉心,得意道:“還好那日紅梅林相會後,朕沒心軟。”
“這麽說您有猶豫過?”李安好詫異了。
皇帝笑着搖首:“沒有,就是覺得你好像不是很願意嫁進宮,朕不想強求,但……”
“但什麽?”李安好盯着他的臉,等着話。
但又覺自己比程昱那小子可靠多了,當然皇帝不會這麽回:“就是回宮照了照鏡子,覺得我們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所以還是決定不辜負上天的期望,強求一次,讓你慢慢感受朕的好。”
李安好樂了,盡是胡編。
鐘粹宮,淑妃才聽說淳氏被禦前的人逮了,還沒緩過氣,又聞居在瑤光宮的孔嫔也出事了,頓時心慌。
沒有事不關己的輕松,只覺周遭黑洞洞的,像貪食血肉的惡獸一般,自己随時都有可能被吞。
淳氏被逮肯定跟今晨皇後的嘔吐有關系,那孔嫔呢?
“長姐,”收到消息的韓璐沖入後殿,一頭撞進她的懷裏,哭腔中充斥着濃濃的驚恐:“我害怕。”
這突如其來的親近令淑妃動作生硬了兩分,稍有遲疑後擡手抱住小妹,她也怕:“沒事的,皇後娘娘不舒坦,應會免去近日的請安。我們好好地待在宮裏,少出去走動。”
“我後悔了,”韓璐哽咽,帝後大婚納的四妃,現就只剩她一個了。
不說這話還好,一聽這話淑妃不禁淚目,再也壓抑不住重重拍打了她幾下,氣惱斥道:“當初我是怎麽與你和母親說的,一個兩個都以為我見不得你富貴。”
韓璐抽噎着說:“長姐,我錯了。”
淑妃換了口氣,抹去滾落的淚:“不要怕,咱們等幾天,淳氏和孔氏不會無故被抓,皇上那肯定會給個說法,”雖然不确定是真的,但也未必是假,“若……若,”用力吞咽,舌舔了舔唇,“若情況不妙,你就上書皇後自請離宮修行。”
再怎麽說都是同出一脈,韓逾應該不會不管小妹。
聞之,韓璐身子一僵,這個她也有想過,但就是不敢,慢慢松開長姐,離了她的懷抱,擡眸望向她,顫着唇問道:“那那侯府?”
“侯府不會有事,”淑妃眼眶通紅:“你只是個尚未承寵的嫔,不會有人盯着的。”
“那你呢?”
她暫時肯定是走不了,淑妃抽了下鼻:“我是四妃之一,又無過,現自請離宮只會叫外頭以為是皇後霸道,”她開罪不起。
韓璐搖頭欲靠近:“我我留下來陪……”
“不用你陪,”淑妃一把推開她:“你被母親慣壞了,行事不穩重,留下來只會叫我分心。”
孔氏被抓十有八.九與淳氏有關,她不知道這宮裏還潛伏着多少個淳氏。萬一她沒留神,小妹被人撺掇了自不量力犯下不可恕之罪呢?武靜侯府可沒有榮親王作保。
在坤寧宮用了一碗魚片粥,皇帝看着皇後睡了才離開。只并未回乾正殿,而是轉道去了慈寧宮,他也有好些日子沒去給太後請安了。
“還真是稀客,”太後聽到太監唱報,并未佯裝出慈愛,下榻由魯寧攙扶着走出後殿。
跨入大殿,皇帝意思一下拱手言道:“兒子請母後安。”
“皇帝是天子,哀家可沒這福分,”坐到主位上,太後有意看了一眼皇帝身後:“怎麽皇後沒跟着一同來?”
皇帝也不在意她的譏諷,雙手背到身後:“太後沒聽說嗎?”
“什麽?”太後垂目欣賞戴在手上的麗甲套。
“今晨妃嫔請安時,皇後突然嘔吐不止,”皇上有一懷疑待證實,觀着太後那張又多了不少細紋的面。
太後眼神微動,漫不經心地幽幽說道:“懷喜婦人嘔吐是常有的事,無需大驚小怪。”
皇帝嗤笑:“開始朕也是如此想,可姜苁靈卻不是這麽說的,”見太後終于不再盯着那花裏胡哨的麗甲套舍得擡頭了,接着道,“太後應該知道沙曼陀香吧?”
“沙曼陀香是禁藥,但凡有點認知的人都知道,”太後清楚皇帝不會無緣無故提及這東西,心裏有了猜測:“你命人抓了淳修媛和孔嫔,就是因為沙曼陀香?”
“原來太後知道後宮事啊?”皇帝輕哂一笑:“那朕就長話短說了,一個多月前,罪妃馮氏挑撥後妃怨憎朕,是敏美人在其中作梗。敏美人被抓,滿口謊言,禦前的太監拿她無法。朕不想浪費時間,便命龍衛接手審她。”
“龍衛”二字令太後臉上沒了自然,神色略顯僵硬。
皇帝三句真兩句假地敘述龍衛審問敏美人的過程:“朕還是頭次見識到這般厲害的控魂秘術,立時令龍衛去苗地和緬川探查淳氏的身世。”
“結果呢?”不知何時太後張着的手已經攏起,雙目灼灼地盯着皇帝。
“淳氏的身世無疑,其确是緬川府知府之女,”皇帝與太後對視着:“可疑的是她的母親。”
淳氏的母親她知道,幼時走失,被江陽嚴氏收養,長至十五歲,親族來尋。因感念嚴家的養育之恩,認了幹親。太後忽覺也許這事不簡單。
皇帝也不跟她繞彎子:“淳氏會控魂秘術,還懂調配沙曼陀香,太後就沒點什麽想法?”
沙施?太後瞠目,被豐天女皇誅滅的沙氏一族。
瞧她那神情,皇帝便知是想到了,也不枉她信奉豐天女皇一世。
“沙氏一族的殘餘勢力投了南蠻,你知道嗎?”
太後緊抿雙唇,心中大震,滿腦子都是淳氏與西北以及南蠻之間的關聯,完全沒去想皇帝為何要與她說這些?
“太後,”皇帝上前兩步,眉目冷然地俯視着臉皮松弛的老婦:“記得那年選秀,朕本無意淳氏,是你說喜歡她,執意要留下她。”
“皇上這話是何意?”太後心緒大亂,她實辨不出淳氏效忠的是西北還是南蠻?最糟糕的是淳氏現在皇帝手裏,若她忠于南蠻,定會将嵊哥供出,那大事就不妙了。
皇帝嗤鼻笑之:“朕沒什麽意思,就是提醒你不要忘記此事。等龍衛審完了淳氏,朕會将她南蠻奸細的身份公之于衆,希望到時太後能給朕給滿朝文武一個說法。”
“哀家只是瞧着她合眼緣,并不曉那是異邦奸細,”太後極力辯駁:“她臉上又沒寫字,南蠻人與漢人長相上也無什差別,哀家……”
“這些話你還是留着跟百官交代吧,”皇帝沒錯過太後面上的一絲神情變化,到此他已經确定淳氏與太後、西北都有瓜葛,至于是不是南蠻奸細那要等天智審過了才知。
真是不經詐!
“自大靖開國以來,無論是君王選秀還是宮裏采選宮女,暗裏都有一規矩,便是不擇緬川、苗钏兩府的女子。因為這兩地多巫醫,你身為太後不會不知。”
太後知道這事:“緬川府的知府淳踱并非緬川、苗钏一帶的人,他是出自北地冼州府。”淳氏是冼州府人。
從慈寧宮出來,皇帝微眯鳳目,眸底暗黑,讓人辨不清是喜是怒,吩咐天丁:“盯緊點,”他不信太後手裏沒有可用的棋子了。
“是”
李安好免了各宮的安,好好休整了三天。而這三天宮裏也安靜得很,妃嫔們無事基本不出門。相比于後宮,前朝就不安寧了。淳氏與孔雨晴被抓的事在皇上的允許下已傳到了前朝。
淳氏娘家遠在天邊,無人關心。可孔雨晴不一樣,其乃吏部侍郎孔方之的女兒。這兩天孔家上上下下就似那熱鍋上的螞蟻,孔方之都厚着臉登了燕家的門。
只事關皇後和其腹中的皇嗣,皇上不表态,孔家求誰都沒用。
“呃……嗚來仍,”才幾天淳氏就瘦脫了相,嘴被一根指頭粗的鐵鏈支立開,上下颚合不攏,免于其咬舌自殺。手腳被拷在鐵椅子上,動彈不得。
這鐵椅的四腳連着鐵牢底部,鐵牢外有龍衛守着。時辰一到,就有龍衛進鐵牢給點上一根三寸長的香。
淳氏知道那是什麽,想屏息不去聞,可卻又由不得自己。眼淚珠子滾落,她該在事敗露的當下就自絕的。
只萬萬沒想到龍衛中竟有比她更厲害的控魂巫士,是她狂妄了,運力欲掙紮,可力才提起就又洩去。
噗噗……噗……
一只灰毛野鴿撲打着窗棂,原閉着雙目盤坐在榻上的太後立時挪動腿下榻,趿拉着繡鞋來到床後的那扇窗前,推開窗戶,伸出手,野鴿落在其掌上。
取了綁在右腿上的紙管,急急打開,都不用取《豐天呈黃經》,她都知五六七三等等指的是何?
帝星降世,殺之。
太後用力夾了下眼睛,複又看了一遍紙上,确定沒識錯,心劇烈跳動。現她夠得着的只有後宮,而後宮裏唯皇後懷了喜。
皇帝前幾天說的那些話還在耳邊回蕩,拿早準備好的魚食喂了鴿子,取出昨兒寫好的密信封進紙管,綁到野鴿子腿上。
鴿子也是賊精,飽食了一頓後在庭院裏一會低飛一會啄草,臨近子時它才撲騰着翅膀飛出慈寧宮。守在慈寧宮外的龍衛一開始并沒覺有什不對,因為夕涼宮裏多的是這樣的野鴿子。
直到天庚發現太後寝殿那扇小窗下有散落的魚食,才驚覺不妙,立馬往西追去。
清晨醒來,皇上已不在,李安好爬坐起還未搖鈴,小雀兒就進殿了:“主子,主上讓奴婢把這個交給你。”
撩起床帳,李安好見小雀兒手裏拿着一張僅有其巴掌大的油紙:“那是什麽?”
小雀兒猶疑了稍許,還是決定老實回話:“這是龍衛昨夜裏截下的密信。”就是這密信上全是一二三四六九七八啥啥的,密密麻麻看得她眼都發花。
李安好一愣,脫口問道:“送給誰的?”
“太後準備往外送的。”
太後?李安好接過那片極為輕薄的紙,只看了一眼就吩咐小雀兒:“你去小書房把《豐天呈黃經》拿來。”這字碼六個一列,其中不乏零填充,明顯是書頁行列。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