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五月初二, 陳一耀迎娶闫家姑娘,同唐五一般婚後五日便離家,與唐逸幽帶着百來家仆,混進了海韻樓南下的商隊。

京城與西北的書信不斷往來, 皇帝靠着內務府換皇商和六塊禦筆匾額成功集得三千三百萬兩白銀, 這也讓他看到了開商稅的大利。

涼風吹散了夏天的燥熱, 迎來了秋。再有四日便是九月初五, 皇帝近來總是睡不眠, 夜半盯着妻子高聳的肚子發呆, 掌下時有波動。

臨近生産之期,李安好也很不好受,背後墊着寶櫻和九娘特地做的大軟枕, 躺着才舒服些。肚裏這位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白天不動一到晚上那是翻江倒海。

“皇上, 您怎麽還沒睡?”

手指輕磨着她的肚皮, 安撫着裏頭的小家夥, 皇帝在她有些汗濕的額際嘬了一口:“我擾到你了?”

“沒有,”李安好彎唇, 今年的夏天尤其難受,因着懷喜她怕熱得很。現都入秋了, 還是極易生汗。

皇帝輕柔地耙着她的發際:“朕給你打扇。”

“不用了,”李安好雙手貼上肚皮:“也不是很熱, ”今天小家夥好像客氣了些, 沒翻跟頭。

“朕小點力扇,”皇帝返手抽了壓在枕下的團扇慢慢搖了起來:“你再睡一會。”

迎來絲絲涼意,瞬間感覺舒服了好多,靠着皇上的肩, 李安好想要翻身,但無奈肚大如籮:“明還要上早朝,您別只顧着臣妾。”

“現前朝也沒什麽事,就等着秋收了,”皇帝讓她枕着自己的臂,骨節分明的手指撫過她的眉眼,笑着道:“閉上。”

這幾個月裏,京城的情況可用一字形容,那就是“靜”,至少表面是這樣的。他截了齊國将軍府及其黨羽與西北的所有信件,并代勞之。

确定了當年鎮國公接到假旨一事是楊嵊與太後主謀,目的有三。

一、離間鎮國公與朝廷,讓虎視眈眈的六王有可趁之機;二、逼鎮國公反。前兩者若都不能達,也可引得新帝猜忌鎮國公府,免西北換帥。

太後和陳元音還被拘禁着,先帝之死也是在楊嵊的算計之內,太後以誅族做要挾逼康氏玲女從之。怎麽殺的先帝,他怕露破綻沒提,反正動手的人就在慈寧宮,他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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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親王前前後後往戶部填了八十萬兩金票,可算是補足了缺口。現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早朝上也少有出言,戶部的事基本已在燕茂霖的掌控之中。

唐逸幽領着陳一耀扮成南蠻商人,在南蠻西吉塔木郡、哈音踏郡等四個大城分別盤下兩家糧鋪,雇了幾百個南蠻壯丁到處買糧。

南蠻沒有大靖富饒,風俗人文多少受大靖影響,輕商戶重農。只要打點好,官家不會去在意幾個商人。

唐逸幽一行以偏低于大靖的糧價收糧,當地的南蠻人遇着不壓價的商家很是歡喜。

潛在南蠻的海韻樓商隊負責運送,短短幾個月,就集得了九十萬擔糧,銀子也是流水似的往外淌。等秋收之後,還能集得百萬擔糧。到那時就算西北有變。南蠻糧草不足,想渾水摸魚也得三思。

看着皇後入睡,皇帝繼續打着扇,輕眨了下眼睛。西北之事,他是不準備拖到明年冬日。待過了年開春了,河套冰河消融攔住北斐,勇毅侯便可揭楊嵊通敵之事了。

呢啊……噗噗……

一只灰毛老鷹斜沖落在西北狼螢衛所外南向二十裏地的蘆葦坡裏。

不過兩盞茶的工夫,蘆葦坡西頭出現一做獵戶打扮的高瘦男子,鑽進枯萎的蘆葦叢裏學鴿叫:“咕……咕咕……”

呢啊……

得了回應,男子不再學鴿子叫,放輕了動作生怕驚着那鷹。這夥計可珍貴了,聽送鷹來見他的地甲說,天醜差點給鷹的主子跪下,人才願意以三兩銀子一天的價暫時租借給龍衛。

看見了蹲在一鳥窩裏的灰毛鷹,掏出帶來的兔子肉走近,蹲下送到鷹嘴邊。

那鷹警惕地盯着他,男子不禁揚起嘴角稱贊:“好家夥,”擡手撸下破布帽子,露出面容,正是唐五。

鷹站起叼了兔肉調了個身,尾巴朝人。

唐五低頭去看它兩腿,小心地解下套在它左腿上的紙管,拿近細觀找着了頭慢慢打開。一小撮用紅絲線綁着的胎發掉落,一把抓住,送到嘴邊親吻,眼眶紅了。

五月二十,陳小九給他生了一大胖小子。這鷹來得還真巧,前天是孩子百天,抽了下鼻子,緊抿幹裂的雙唇,是他對不住那娘倆。

粗粝的手指輕撚着烏黑的胎發,又留戀地親了親深嗅還未散盡的奶香味,從懷裏掏出一半舊荷包,将發仔細收好。

抹去眼淚,唐五展開另一紙條,依着上面的字碼比對着牢記于心的《靖宗訓》。

靖昌十三年三中月,朕下旨換帥。

毀去紙條,唐五微眯起雙目,一旦下旨換帥,楊嵊必反。皇上是要他在三月初就派人返京,報楊嵊造反,如此平反大軍也可及早北上,可打楊嵊一個措手不及。

将楊嵊通敵的密信封入紙管,複又套回灰毛鷹腿上,輕輕撓了撓它背上的羽毛,低聲說道:“夥計,我得走了,你吃完也趕快離開。”

見灰毛鷹還拿屁股朝他,唐五起身弓腰繼續向前竄。他前腳走,後腳鷹就展翅飛出蘆葦叢,在蘆葦坡上盤旋了一會才離開了。

“呃……啊……”

“已經六指了,皇後娘娘您再忍着點,憋着氣,”六個接生的嬷嬷連個眼神都不敢亂飄。這産房外皇上等着,太醫都跪了一排。産房裏那就更別說了,十來位宮女個個都肅着臉盯着。

接生的嬷嬷感覺後頸處似被刀尖抵着一般,敢有個異動,定是當場就沒了小命。

肚子在收縮着,李安好發已汗濕,嘴裏咬着只錦布包。開了六指了,她是寅時發作的。告訴自己再堅持一會,很快就不用再頂着只籮到處走了。

守在床頭的寶鵲圓臉不見往日的紅潤,接了九娘遞來的溫巾子,左手把住抖霍霍的右手給主子擦拭臉,嘴裏不停地念叨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她都是按着娘教她的那些伺候主子的,當年姑太太身子那般弱都能平安順利地生下孩子,主子也一定能行。

皇帝立于産房門口處,一動不動,背在身後的雙手被握得咯咯響。淑妃和幾個地低位妃嫔垂首躲在一角落處,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中宮生子,她們必須得來候着,可瞧皇上背在後的那兩只手,心裏頭怕得很,真是度日如年煎熬無比。有個膽小的,眼淚滾滾落,就是不敢發出丁點聲。

一盆一盆的水往産房裏端,又一盆一盆的血水送出,姜苁靈拽着袖口擦汗,右手緊握藥箱的帶子,準備産房裏那位一有不對就沖進去。

“幾時了?”

範德江知道皇上在等什麽:“還有半個時辰,辰時。”

朱氏女可是說了,靖晟皇帝是出生在靖昌十二年九月初五辰時。

“十指了十指了,”接生嬷嬷幾乎是喜極而泣:“胎位正得很,娘娘現在聽奴婢的吸氣……呼氣用力……對對,再來一次……”

跟着接生嬷嬷的指示,李安好雙手緊抓錦布包,她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下移:“啊……”

辰時剛至,皇帝就聞産房內傳來哇的一聲,頓時愣住:“生……生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範德江笑得見眉不見眼,跪在地上等着賞。

一縷日光穿過窗棂投射在皇帝的眉眼,他扭頭望向琉璃窗外,只見天邊白雲滾滾似龍騰,鳳目铮亮。靖昌十二年九月初五辰時,是他,聯想到皇後做的那個非同一般的胎夢,絕對是他。

靖晟帝。

地壬抱着只明黃襁褓,身姿僵硬地走出産房,一板一眼地說:“恭喜主上,母子均安。”

皇帝壓抑着興奮,兩眼貪看着那尖腦袋紅皮嬰孩問道:“皇後呢?”

“寶鵲幾個正在給娘娘清理污穢,”地壬不敢動,她也不知道寶鵲怎麽就把三皇子放到了她臂彎裏:“主上,您要抱抱嗎?”

聞言,皇帝還真伸出手去,只指頭才觸到襁褓又像是受了驚吓一般立馬縮回。小家夥的臉也就他半個巴掌大,這能抱嗎?

範德江看了看跟根木樁子似的地壬,又扭頭瞅了瞅皇上,提醒道:“是不是該讓姜院判給三皇子請平安脈了?”

正等着的姜苁靈突然發現,範德江也不是很黑。

确實,皇帝擺手示意姜苁靈:“你小心着點。”

“請皇上放心,”姜苁靈起身去淨手,回來時正巧三皇子的一條短胳膊伸出了襁褓,他立馬上前搭脈,只三息就一臉喜意地跪地:“三皇子康健,臣恭喜皇上喜得貴子。”

到這時在場的妃嫔、太醫、宮人才一致跪地齊聲賀道:“恭喜皇上喜得龍子。”

聲音傳到外,聽見的宮人立時放下手裏的活跪地恭賀,很快皇宮內外都曉皇後誕下龍子。被遺忘在太和殿的朝臣們,也不敢有怨言,只得跟着高興。

因着皇後生産之期就在這幾日,琰老親王也來上朝了,聽了喜訊笑着直撸胡須,連聲道:“好好好,太好了。”消息都傳出來了,可知三皇子是個健壯的,如此甚好。

寧誠伯熱淚盈眶,跪地叩首:“恭喜皇上喜得貴子。”

是皇子,燕茂霖跟着跪地朝殿上龍椅叩首:“恭喜皇上喜得貴子,”大臣們也回過神了,不敢有半分拖沓紛紛跪地。

一腳深一腳淺地出了宮,寧誠伯肚裏有千言萬語,拉着大舅哥,想說卻又吐不出一言。他太激動了,寧誠伯府要在他手裏發揚光大了。

為着皇後和三皇子的臉面,燕茂霖也不好将堂堂國丈甩開,只被一人高馬大的男子拽着袖口又甚是不雅,“我穿的是官服,你能先松開我袖子嗎?”

“好”

嘴上答應得響亮,可手還死死地拽着袖子口。寧誠伯目視着前方,他兩條腿軟趴趴的,不太好使了。

沒出息的東西,燕茂霖用力試着将袖子抽離,可惜李駿攥得太緊了。

費了近一個月,寧誠伯兩腿才恢複往昔硬朗,走路不飄了。

滿月時三皇子已褪去了紅,腦袋也沒那麽尖了。身段豐腴了不少的李安好出了月,着一身鳳袍抱着兒子跟在皇帝身後入了羲和殿。

按皇家禮儀舉行了滿月禮,皇帝賜名:淩雲霄。

羲和殿靜默無聲,李安好扭頭去看被九娘抱着的兒子,長開了些也能瞧出模樣了。一雙鳳目與他父皇一模一樣,鼻子唇口似了她。黑亮的胎發都快蓋住小耳朵了,但暫時還不能剪。

淩雲霄……雲霄……龍卧雲霄,宗室的人和朝臣們都不知該作何回應,冠以“雲霄”之名等同立太子,皇上不會不知。

“衆卿家可是覺得不妥?”皇帝端着一杯酒杵到嘴邊,垂目望着杯中物。

品着皇上面上的神色,琰老親王跪地叩首:“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剛他特意看了三皇子,天庭開闊地閣方圓,雙目承了他們老淩家清明矜貴,是個好娃娃。皇帝金口玉言都定下名了,作為下臣也不能反對。再者那是皇上的兒子,就算把皇上的名諱倒過來叫淩墨庸,只要人親爹樂意,旁人也沒有置喙的餘地。

琰老親王都認同了,宗室也沒有比他輩分更高的長輩在,跟着跪地叩首。皇上政權穩固,日漸強勢,大臣們也不敢逆聖意。

淩雲霄?腿才好的寧誠伯再次不知該如何走路了,這回燕茂霖離他遠遠的,他只得搭着老岳父的肩搬動着兩腿挪出了皇宮。

這樣不行,他得報病好好緩一陣子,順便避避風頭。他可是三皇子淩雲霄的親外祖,這滿朝文武就沒一個不妒忌他的。

咯吱……咯吱……

一車一車的糧食運往北,留着大胡子,披着大氅的陳一耀騎着馬跟在商隊後,兩眼中爬滿了血絲。這是年前的最後一批糧草,按着皇上給的令,得送到鐵子嶺地倉。

鐵子嶺,距離漠河不遠,燕茂庭管轄的地兒,盛産皮毛。

京裏頭仍是很平靜,唯一叫外頭不解的是皇後生子,三皇子洗三、滿月、百天,太後始終沒露面,宗室也不過問。

鎮國公、奉安國公南千門大營練兵,連過年都未歸京,而才過完年,鎮國公府四子與奉安國公世子陳一耀也去了南千門大營。

詭異的平靜之下,京裏的氣氛逐漸變得緊張,可朝堂之上,又無事發生。

三月裏小雨淅淅,一受了傷的年輕兵丁策馬狂奔,直往京城。

呢啊……呢啊……

聽到鷹叫,在沉岳堂正與幾個族人議事的楊朗顧不得其他,沖出書房擡手捏下唇吹哨:“嘻咻……”

鷹俯沖向下落于屋檐上,正欲屏退族人,就見譚永青一臉肅穆地急急闖入沉岳堂,逮着他人影,不待走近,其就言道,“鎮國公和奉安國公從南千門回京了。”

楊朗雙目一凜:“年節都留在軍營,這時回來?”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着,心亂了,直覺有什麽事情不對。

可到底哪裏不對?

這回西北傳來的信,大哥還是要他想法子控制局面,拖到入冬。只京裏平靜得讓他背脊都發涼,每日朝上議的也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事,不該是這樣的。

就在鎮國公、奉安國公歸京的第二天,早朝上,皇帝掃過黑瘦了不少但精神許多的鎮國公和奉安國公。今兒人到的還挺齊,就連榮親王都在列,看來是都知道有事要發生。

範德江扯嗓子唱到:“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音落,神情落寞像是受了莫大打擊的勇毅侯一瘸一拐地走至大殿中央,咚一聲跪下,雙目通紅。

楊朗右眼皮陡然劇烈跳動,心徒生不祥。

勇毅侯悲痛憤慨交雜着不甘道:“啓禀皇上,老臣要告齊國大将軍楊嵊通敵賣國之罪。”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腰受不住,今天就寫這麽多了。明早奉上大結局下和番外,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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