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莙把自己幾年來的跟蹤和盯梢都講給王世偉聽了,他淡定地聽着,沒插話。

她越講越害怕,怕他在心裏嘲笑她。

但她也越講越不敢停,怕一停他就會開口嘲笑她。

相比之下,心裏嘲笑比嘴裏嘲笑還是容易承受一點。

于是她不停地講,邊講還邊在心裏自嘲:人家是馬不停蹄,我這是王不停嘴啊。

最後,她把該講的能講的都講完了,只好停了嘴,膽戰心驚地等着他來嘲笑她。

他好像慢了三八二十四拍才意識到她的演講結束了,有點責怪地說:“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呢?”

“早……早告訴了你就……怎麽了?”

“我就不用追那個女人了嘛。”

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什麽?還是你……追她?”

“怎麽了?”

“你……還用追人?”

“我不追,天上掉下個女人給我?”

“可是那……那麽多人喜歡你。”

“誰喜歡我了?”

她發現他一點沒覺得她在喜歡她,可憐她剛才唾沫橫飛地講了那麽半天,他都聽到哪裏去了?但她轉念一想,也好,免得被他嘲笑,于是出賣朋友說:“我們寝室的女生……都很喜歡你。”

“她們那只是嘴裏嚷嚷而已,等到關鍵時刻,就跑掉了。”

“什麽關鍵時刻?”

“畢業分配啊,見父母啊,辦婚禮啊,關鍵時刻多着呢,哪一關都不好過。”

“這有什麽不好過的?”

“如果我分到縣城,你分到大城市,你還會跟我在一起?”

她沒想到他問得這麽直截了當,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這不是……來了嗎?”

他愣了一下,說:“哦,我這個‘你’只是個泛指,是說你寝室的那些人。”

“哦,我也是在說……她們。那還有什麽關鍵時刻?”

“父母呢?就算你不計較我在縣城,你父母也不會同意你跟我好,我這個‘你’還是指你們寝室的那些人哈。”

“父母不同意有什麽用?又不是父母跟你……好。”

“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那就是一輩子受窮,你們寝室那些人受得了?”

“你有工作,能窮到哪裏去?”

“有工作就不窮了?一個縣中的老師,能有多少錢?”

“總能維持溫飽吧?我覺得能維持溫飽就不算窮。”

他愣了一會兒,說:“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呢?”

“早告訴你什麽?”

“你……的這些想法啊。”

“你那時眼裏都沒我嘛。”

他不吭聲了,這讓她有點失望,如果他能舉出幾個事實反駁她,證明他其實心裏早就有她,那就好了。可惜。

她不死心地問:“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呢。”

他笑了一下:“說出來你可不要罵我。”

“保證不罵你。”

“我們寝室的男生經常議論你的。”

“是嗎?”

“不然我怎麽知道你的名字?”

“他們議論我什麽?”

“不說了,都是……你知道了肯定要罵我們……”

“告訴我嘛,我保證不罵你。”

他搔了搔頭:“真的不好說,你自己想得到的……”

“我想不到。”

“你非要我說不可?”

她撒嬌說:“嗯,非要你說不可。”

“他們說你……”他看了她胸前一眼,說,“算了,我還是別說了。”

她猜到一定是說了一些胸前背後之類的部位,也不好再問,只有點義憤地說:“原來你們男生在寝室裏就這樣議論女生?”

“難道你們女生不在寝室議論男生?”

“我們議論是議論了,但從來沒說過……你們那樣的話。”

“我們哪樣的話?”

“就是你們議論我們的話。”

“我們議論你們什麽了?”

“你們……”

“說啊,說啊,我們議論你們什麽了?”

她發覺上了他的當,羞得不說話了。

他饒有興趣地看着她,沒再逼她往下說。

兩個人回到他的寝室,坐那裏繼續聊。不過他話很少,大多數時間是她在說,說自己這些年對他的暗戀,說父母為她的婚事着急,說她自己的那些奇思怪想,翻過來,覆過去,自己都意識到很多事情重複說了好幾遍。

他雖然不怎麽說話,但聽得很注意,使她談興不減。

時間過得真快,一下就十一點多了,她怕耽誤他休息,主動告辭說:“你不是說給我借了間房的嗎?”

“哦,是的,在對面,我領你去。”

兩人來到對面,他用鑰匙開了門,打開燈,一看就知道是女寝室,比他那間整潔多了,也沒男人寝室那種特殊的味道,反倒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問:“這個郁老師是女的呀?”

“嗯。”

“你問女老師借房?”

“給你住的嘛,當然要問女老師借。”

她憑直覺猜到郁老師一定很喜歡他,吃醋地問:“她很喜歡你吧?”

“人家喜歡我幹啥?”

“不然她怎麽舍得把寝室借給你呢?”

“她在縣城有住處嘛……”

“她肯定很喜歡你。”

他承認了:“有點吧。”

“那你呢?喜歡不喜歡她?”

“不喜歡。”

“為什麽?”

“不為什麽。”

她低聲問:“你明天沒課呀?”

“有課。”

“那你還不回去睡覺?”

“回去了也睡不着。”

“為什麽?”

他笑了一下,沒回答,問:“你……幾時回去?”

“明天,我後天有課。”

“那你休息吧。”

第二天上午,王莙還沒起來,郁老師就來了,用另一把鑰匙開了門,見到床上的她,吃驚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在這裏睡。”

她被人驚醒,也很吃驚,咕嚕說:“不真的在這裏睡,還能在哪裏睡?”

“我以為你……對不起,我這就走。”

“沒事,這是你的寝室,你幹嘛走呀……”

郁老師坐下來:“那你不是他的女朋友?”

“呃……”

“我開始以為你是,但是你,在我這裏睡,那就不是了。”

她心裏有點不快,知道宗家瑛來的時候都是在他那裏睡的。

說不定還不止宗家瑛一個呢!

既然她自己都敢這麽大膽地跑來找他,那些同樣暗戀他的人,不能跑來找他?

她忍不住問:“是不是經常有人來找他?”

“嗯……也不是經常。”

“但是有人來找過他?”

“嗯。”

“也問你借房?”

“哦,那倒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有人來找他呢?”

“呃,我們這是小地方,有一點事就傳遍了。你來也一樣,好多人都知道了,我今天在我家附近的早點攤上吃早點,都聽到人家在說你。”

“說我什麽?”

“說你大老遠地從D市跑到這裏來追王老師。”

她氣不打一處來,雖然她的确是大老遠從D市跑來追王老師的,但被別人說出來還是覺得很受傷。她憤憤地問:“這是誰說的?”

“攤子上吃早點的人,我也不認識……”

她覺得不會是王世偉對人亂說的,因為她昨天一直跟他在一起,他沒時間作案。很可能是他的那些同事,見她找到辦公室去,不像是事先跟他約好了的,所以猜測她是來追他的。但他們怎麽知道她是從D市來的呢?

她覺得自己很虛僞,本來就是來追他的,幹嘛怕人這樣說呢?

你能做,別人不能說?哪有這樣的王法?

郁老師問:“你是D市的吧?”

“嗯,我在D市讀研究生。”

“你父母也在D市?”

“不在,他們都在E市。”

“E市雖然不如D市,但也還可以,比我們B縣強多了。那你在E市有人嗎?”

“有啊,我父母都在E市。”

“我不是那個意思。”

“哦?”

“我是問你在E市有沒有……關系。”

“關系?什麽關系?”

“關系你都不懂?就是有沒有親戚熟人……當個官什麽的。”

“哦,你是這個意思。有就怎樣,沒有又怎樣?”

“有就可以把他調出去,沒有的話,也沒什麽用。”

她好奇地想,這到底是郁老師的想法,還是王世偉的想法?

郁老師匆忙說:“我要上課了,不能跟你聊了,你接着睡。”

她又躺了一會兒,王世偉來了,在外面敲門:“起來了嗎?”

“馬上!”

她匆忙穿好衣服,把門打開,看見他一手粉筆灰站在外面,笑吟吟地說:“剛下課。你睡得好嗎?”

“睡得挺好的,你呢?”

“我?呵呵,告訴了你也沒用。”

她覺得他這話說得挺暧昧,感覺臉有點發燒,低聲問:“你沒課了?”

“沒有了。”

“那你可以陪我去外面吃飯買票了。”

“行,我到那邊去洗個手,你也跟我去那裏漱口洗臉。”

她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具,跟着他去老遠的水池那裏漱口洗臉,一些人圍在旁邊看稀奇,她很不好意思,但他好像很自在,洗完了手就在一邊看她漱洗。

幾個小男生在旁邊起哄:“王老師的女朋友頭發好長啊!”

“像女鬼!”

“王老師昨天和女鬼睡覺了……”

他做個打人的架勢,幾個男生都逃跑了。

她如在夢中,前幾天還在那裏想象要臨死前才能見他一面呢,現在就站在他身邊用冷水洗臉漱口了,還有一群毛孩子在旁邊起哄,怎麽覺得這麽甜蜜呢?

買了回城車票,感覺就像要永別了一樣,她真想把票退了,就留在B縣城,跟他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離。

他問:“這次來,把你吓怕了吧?”

“什麽吓怕了?”

“這地方……這麽糟糕。”

“還行啊,沒覺得很糟糕。”

“呆一兩天可能沒什麽,呆久了你就不會這麽想了。”

“呆久也不覺得糟糕,呆一輩子都行。”

他不相信地看着她。

她接着說:“只要你在這裏。”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說:“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當然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你這麽說……我會怎麽理解?”

“不知道。你會怎麽理解?”

他笑了一下:“我覺得是在做夢。”

“你夢見過我嗎?”

“嗯……怎麽說呢?”

“沒夢見過就說沒夢見過,我經受得住。”

“如果我說夢見過呢?”

“我也經受得住,但我不相信。”

“為什麽?”

“因為你眼裏根本沒我。”

“但是我耳朵裏有你啊。”

“你耳朵裏?”

“是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們寝室的男生經常……議論你的。”

“那告訴我,你夢見我什麽了?”

“呵呵,真不能說。”

“說嘛,我保證不罵你。”

“這次算了,你下次來我再告訴你。”

她的心甜翻了,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他在說“下次”?

這可以算變相的邀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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