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王莙還在回D市的汽車上,就在想着給王世偉的第一封信應該怎麽寫了。
她記得某個大文豪就是這樣的,剛離開情人家,還走在路上呢,就邊走邊為下一封情書打腹稿,一到家就奮筆疾書,然後摸着黑到街邊郵筒去寄信。
她忘了這到底是郁達夫還是魯迅了,反正是個大文豪。
瞧瞧,人家這才叫愛情!
她覺得情書是愛情生活裏必不可少的一個項目,浪漫的愛情如果沒有情書,那就像畫了龍而沒點睛一樣,飛不起來的。
回到D市,她馬上鋪開紙筆給王世偉寫信,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多話,一口氣寫了三大張信紙,正反兩面,不按格子寫,而是密密麻麻一個字接一個字,一行連一行。
她給父母寫信還從來沒這麽才思如湧過。
寫完後,她摸黑到外面的郵筒去寄信,怕信件超重會被退回來,特意多貼了幾張郵票。
然後她就開始等回信,明知道兩三天之內不可能有回信,她還是翹首以待,也許他也跟她一樣,她剛走,他就寫了封信給她呢?
她每天都跑到系裏的研究生信箱去查看,查到了很多別的研究生的信,唯獨沒有她的。
又苦苦等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有回信。
這下她慌了,把上次見面的細微末節都仔仔細細回憶了若幹遍,越回憶越覺得自己是在做白日夢,你冒冒失失闖到人家學校去,人家不過是出于禮貌接待了你一下,你就想入非非了?
真是自作多情!
她把自己臭罵一通,又想起若幹細節,似乎表明他還是喜歡她的,他不是還夢見過她嗎?不是還叫她下次再去嗎?如果他不喜歡他,怎麽會說“下次告訴你”呢?
難道“下次”只是一種推诿?
她把自己猜測得精疲力竭,也沒猜出個結果來,遂決定向大姐大讨主意。
大姐大像只貓頭鷹,夜晚出去捕食,白天在寝室裏睡大覺,完全沒察覺自己的同屋小妹正在為愛情受着煎熬。
王莙只好旁敲側擊地問:“你說,如果一個男生,收到一個女生的信後不回信,那會是什麽原因?”
“懶啰,還能是什麽原因?”
“不會是因為他,根本不喜歡這個女生?”
“也有可能吧。”
她心一沉:“那怎麽才能知道他到底是因為懶還是因為……完全不喜歡這個女生呢?”
“是不是你給哪個男生寫了信他沒回啊?”
“不是,不是,我怎麽會給男生寫信?我是替一個朋友問的。”
“這兩人什麽情況?”
“情況?”
“你不把這兩人的情況告訴我,我怎麽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哦,是這樣的,他們倆是同學,後來分到了兩個地方……”
“兩個什麽地方?”
她撒謊說:“呃……一個在D市,一個在G縣。”
“哪個在D市,哪個在G縣?”
“女生在D市,男生在G縣。”
大姐大很有把握地說:“那可能是因為男生覺得這事成不了。”
“成不了就不回信?”
“成不了還回信幹嘛?白費力氣。”
這個她完全不能理解。想當初,她明知和王世偉成不了,她照樣辛辛苦苦地想他,每天到食堂去碰他。
她說:“那還是說明那個男生不愛那個女生,不然的話,他明知成不了,也會忍不住要做種種努力,不然怎麽叫愛呢?”
“你那是說的女生的愛情,男生怎麽會這樣?”
“愛情還分女生的愛情,男生的愛情?”
“那當然啦。女生可以在紙上愛個一塌糊塗,但男生就不會滿足紙上談兵。”
“難道你們……老穆也是這樣的?”
“他不是男人?”大姐大打個哈欠,“如果他不是這樣,我幹嘛夜裏跑出去?寫幾封信給他不就得了?”
她相信大姐大的分析是不會錯的,以前寝室裏女生有了感情難題,都是交給大姐大分析,而大姐大每次都分析得很準确,說誰會成,誰就成了;說誰會吹,誰就吹了。
這次肯定不會例外。
她又坐上汽車,咣當咣當地去了B縣。
這次,她就不去辦公室丢人現眼了,直接跑到教室去找他,在窗外晃了一下,他看見了,跑了出來:“你來了?”
“你……收到我的信了嗎?”
“收到了。”
“怎麽不回?”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沒正面回答。
她問:“沒想到我今天會跑來吧?”
“沒想到……”
她見學生都擠在窗口看他們的西洋景,忙說:“快回去上課吧。”
他掏出鑰匙:“給,我寝室門的鑰匙,你先去那裏等我,我下課就來。”
她馬上接過鑰匙跑了,聽見身後有起哄聲,那些學生肯定在調戲他們的王老師。
她真想做他班上的學生,每天都能看見他,不用坐這麽遠的車,呆不了多久又得回去。
她來到他寝室,就挽起袖子,把房間好好收拾了一番,還把他換下的髒衣服放進一個臉盆,拿到外面水池那裏去洗。
正洗着,他找來了:“怎麽跑這裏來了?我到處找你。”
“我看見你換下的衣服……”
“哎呀,怎麽能讓你洗?”
“為什麽不能讓我洗?”
“髒。”
“就是因為髒,所以才需要洗嘛。”
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說:“那我……到食堂打點飯菜來……”
她聽到“食堂”兩個字,便停下手裏的活,直起腰,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解:“怎麽?你不愛吃食堂的飯菜?”
“哪裏呀,我聽你說到‘食堂’,就想起以前,打飯的事。”
“打飯的事?”
“你等一下,我洗完了跟你一起去。”
他站那裏等着,她洗完了衣服,兩人一起回到他的寝室,拿了兩個大搪瓷碗,去食堂打飯。
食堂比D大的小多了,只三個小窗口,牆上挂着一塊小黑板,寫着當天的菜名。
他說:“我們學校夥食不行,每天都這幾個菜,你看看哪個菜還咽得下去?”
“都行,你吃什麽就買什麽。”
他把碗從窗口遞進去,說了菜名,交了飯菜票,端出來兩碗飯菜。
她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看他打飯,而且是為她打飯,她的心裏又甜翻了。
兩個人把飯菜端回寝室,一個坐在屋子裏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另一個坐在床上,開始吃飯。
她吃兩口,就擡起眼來看他,見他正在埋頭苦幹。
她只顧看他,碗裏的飯都沒怎麽吃動。
他終于察覺她在看他,問:“怎麽了?不好吃?”
“哪裏呀,我根本不知道這飯菜是什麽味道。”
“是嗎?”
“我還沒回過神來呢。”
“坐車太累?”
“不是。”
“那是因為什麽?”
“因為啊……因為我還在想着以前跟蹤你和她去食堂的事。”
他臉上表情很複雜,不知道是感動,還是忌諱:“還想那幹什麽?快吃,都冷了。”
她試探他一下:“我不吃白菜梗。”
“給我吧。”
她把碗裏的白菜梗都扔給了他,他頭也不擡地吃了。
她好開心!王莙啊,王莙,你跟蹤了四年,終于跟出了正果!
她把碗裏的肉片也挑出來給他。
他很好奇:“你連瘦肉也不吃?”
“吃呀。”
“那你怎麽都給我了?”
“你喜歡吃嘛。”
他顯然很感動。
她坦白說:“我每次看見她把不吃的東西扔給你,我就想:‘如果是我,我就要把他最喜歡吃的東西都讓給他’。”
他不吃了,兩眼看着她。
她把眼睛轉向一邊,接着說:“我每次邊想就邊把你愛吃的菜夾到一邊,但是——但是最後還是自己吃了,因為那時我沒資格把菜給你吃。”
他小聲說:“你,你這個害人精,到底還讓不讓我吃飯啊?”
“有好多次,我都是一邊吃我為你揀出來的菜,一邊流淚,別人看見了肯定覺得我有神經病。”
她被自己描繪的滄桑畫面感動得嗚嗚哭起來。
他扔了手裏的碗筷,一把抱住她:“別說了,別說了,你說得我心都痛起來了。”
她也扔了碗筷,躲在他懷裏嗚嗚地哭。
他用手給她抹淚,越抹她淚水越多。
她嗚嗚咽咽地問:“我們這是不是像小說一樣?”
“嗯。”
“是不是很動人?”
“嗯。”
他把她抱到床上去,低聲說:“今天我沒問人借房間哦。”
她軟綿綿地說:“我知道。”
“那你還敢來?”
“怎麽不敢?”
“那你可是羊落虎口了哦。”
“不定誰是羊誰是虎呢。”
他脫她的上衣,問:“可不可以?”
她點點頭。
他繼續往下脫,問:“想不想知道我們寝室裏議論你什麽?”
“想!”
“就是議論你這個。”
“哪個?”
他朝她努努嘴:“這個。”
“哪個嘛?”
他俯下身來,她叫了起來:“啊,你幹什麽呀?”
他說:“你不是想知道我們在議論什麽嗎?”
“你們在議論這?”
“嗯。”
“那你也說了?”
“我……沒有。”
“那你不喜歡我?”
“我沒說,但我做了。”
“你做什麽了?”
“做我剛才做的事了。”
“你,什麽時候,做那個了?”
“在夢裏。”
她簡直不敢相信:“你在夢裏?”
“嗯,所以白天碰見你就不敢看你。”
“但是你那時不是有女朋友嗎?”
“有女朋友怎麽了?她還能管住我的夢?”
“你們男生,太可怕了!”
這話雖然聽着很刺耳,但想到他白天不理睬她是因為晚上做了那樣的夢,而他做那樣的夢是因為喜歡她,又有幾分欣喜,原來他心裏還是有她的,雖然不是她理想的那種“有”,但總比“沒有”好。
她問:“那你以後還會在夢裏跟別的女生——那樣?”
“夢裏的事你也計較?”
她怕他生氣,趕快說:“我沒說我會計較。”
“別傻了,男人就是這樣的,看到性感的女生就會想入非非,但那不表示他不愛你。”
她刨根問底:“那你對我……到底是一時的想入非非,還是……愛我呢?”
“都是。”
她覺得這個答案還比較令人滿意。
王莙聽到“都是”兩個字,就感覺底氣足了許多,有點撒嬌地問:“那你怎麽不追我呢?”
“我哪敢追你呀?”
“為什麽不敢?”
“你連市長的兒子都拒絕了,我怎麽敢追?我又不是省長的兒子。”
“我連市長的兒子都拒絕了?誰呀?誰是市長的兒子啊?”
“許濤不是市長的兒子?”
說到這個名字,她才想起是有個叫“許濤”的男生找過她幾次,長得其貌不揚,還有很重的口臭,每次都是唧唧呱呱說個不停,好像自己口才多麽了得似的,殊不知那麽濃的口臭,簡直可以熏死人。
她很迷糊:“他是市長的兒子?”
“是啊,難道他沒對你說起過?”
“難怪他老是講H市的權力之争呢,他爸是H市的市長?”
“是啊,他沒告訴你?”
“可能告訴過吧,但我沒注意。”
“呵呵,他可真是明珠暗投了。”
她都不記得自己拒過許濤了,或者說根本沒意識到許濤追過她,許濤從來沒對她口頭表過情,也沒寫過情書,就是到她們寝室來過幾次,在教室自習的時候,跟她說過幾次話,她還以為就是同學之間的一點正常交往呢,沒想到許濤是在追她,更沒想到的是,許濤居然影響了王世偉,搞得他也不敢來追她了。
不過,知道王世偉是因為許濤被拒才沒來追她的,她還是很高興的:“你這麽膽小?”
“不是什麽膽小……”
“那是什麽呢?”
“是有自知之明。”
“我們寝室的大姐大說,男生對那些追不上的人,就不願意費力去追,是不是這樣啊?”
“難道女生不是這樣?”
“當然不是啊!你看我,明明知道你有女朋友,我還是那麽……喜歡你……”
她把自己想象的那些凄美的場景都講給他聽了,他搖搖頭,說:“你可真能想啊,連上墳掃墓都想到了?也不怕不吉利?”
“這有什麽不吉利的?”
“沒什麽不吉利的就好。但如果你等到臨死的時候才跑來告訴我你喜歡我,那又有什麽用呢?”
“可以讓你知道啊。”
“知道了又有什麽用?人都死了……”
“難道你不喜歡有人……默默地愛你一輩子?”
“不是不喜歡,而是……沒用。”
“那你覺得要怎麽樣才……有用?”
他摟住她:“就像你這樣,跑來看我。”
她也回摟他:“我會……喜歡你一輩子,你呢?”
他沒吭聲。
她有點不開心,但也不敢再問,怕他說出她不想聽的話來。
過了一會兒,他很肯定地說:“其實你并不喜歡我。”
她一驚:“誰說的?”
“我說的。”
“你為什麽這樣說?”
他看了她幾眼,咕嚕說:“如果你喜歡我的話,我抱你親你,你就會——動情。”
她急忙聲明:“我是動情了啊!”
他忍俊不禁:“你動個鬼的情!”
“我當然動了啊!”
“你怎麽動的?”
“我覺得很甜蜜呀。”
“那叫動情?”
“不叫動情叫什麽?”
“那叫動腦筋。”
“那你說的動情是什麽?”
他欲言又止。
“說啊,到底是什麽?”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哎,我簡直不能相信你這把年紀了還連這都不知道。”
她不快地問:“哪把年紀了?你的意思是我很老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女生到了你這個年紀,總該……懂得這些事了吧?不是說你們女生十幾歲就……發育了嗎?”
“是十幾歲就發育了啊。”
“那你沒看過閑書呀?”
“上大學了我爸媽不管我,我借了好多書來看。”
“你借的肯定都是瓊瑤小說!”
“不是的,我還借了別的書的。”
“肯定也是跟瓊瑤小說一路的,成天愛呀死呀,哭啊笑啊,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那你說的人間煙火是什麽?”
“就是男女之間那樁事。”
“我這不是,在食人間煙火嗎?”
“但是你,這樣,怎麽食人間煙火啊?”
他放開她,仰躺在床上,兩手放到腦後。
她覺得他在生氣,但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忍不住問:“那未必宗家瑛……不是這樣的?”
他不吭聲。
她窮追不舍:“到底是不是啊?”
他悶悶地說:“你真想知道?”
“嗯。”
“說了不許生氣哈。”
“不生氣。”
“她不是這樣的,只要我抱她親她,她就會動情。”
她不服氣:“那就證明她喜歡你?如果她真喜歡你,她怎麽會——甩了你呢?”
他不快地說:“因為她想到D市去想瘋了!哼,我就不信那個男人真會跟她結婚,人家看她想去D市,就用這個做誘餌騙她。瞧着吧,那人遲早甩了她,以後有她哭的時候。”
她擔心地問:“如果那個老莫把她甩了,她會不會回頭來找你?”
“哼,她回頭也沒用,哪怕她跪着求我,我也不會要她了。”
她見他說得那麽堅決,放心了許多,聲明說:“我是真的喜歡你的,真的。我不會像她那樣。”
“哎,這些事誰料得到?她當初還不是信誓旦旦。”
“但是我跟她不同的!我說話是算數的。”
“你會願意到我這裏來教書?”
“當然願意啊!”
“你爸媽會同意你到這裏來?”
這個她沒把握,不敢瞎說,但她對自己是有把握的:“我爸媽不同意有什麽用?腿長在我身上。”
“腿是長在你身上,但如果你父母威脅你,要和你斷絕母女關系,或者你媽媽要死要活的,你……怎麽辦?”
這個她還沒想過,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那種人:“你放心好了,我父母都是講道理的人,他們也希望我幸福,如果我告訴他們,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幸福,他們肯定不會阻攔我。”
“我就是希望你盡早把這些都想明白了,不要一時頭腦發熱,過幾天又後悔。你後悔沒什麽,屁股一拍走人。但你就把我害慘了,先把我擡到雲天裏,然後把我腳下的梯子抽了,讓我重重地摔到地上。我可不想再經歷一次這個。”
她聽到這個“再”字,心裏有點疙瘩,這不就說明宗家瑛也曾經把他擡到雲天裏嗎?但是宗家瑛的愛情怎麽能跟她的相比呢?他把她和宗家瑛相提并論,這真是太侮辱人了!
她聲明說:“我跟她不同的,我是真喜歡你,我不會為了去D市就——把你甩了。”
他又摟住她:“但願你說話算數,我是再經不起一次打擊了。”
她又有點不快,如果他不愛宗家瑛,怎麽會為宗家瑛的離去受打擊呢?
她真惱火這個宗家瑛,吹都吹了,人都走了,還陰魂不散,總在纏繞着他,看來這場戰争是持久戰啊!
不知道最終能不能鬥過宗家瑛,但她不會束手待斃。
她踴躍地說:“把她忘了吧,從現在起,我們都別再提她。”
“好。再別提她。”
但剛過一會兒,他就恨恨地說:“哼,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她混得好,還是我混得好。她也太小看人了,以為我會一輩子呆在這裏,殊不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來日方長呢!”
她見他說不提不提,其實還是在提宗家瑛,而且還有一輩子跟宗家瑛飙勁的意思,心裏感覺很恐慌,不知道怎樣才能把宗家瑛從他心裏一腳踢出去。
她摟住他,吻他,不讓他再說宗家瑛。
他也回吻她,說:“那——我們來——試試?”
她領悟到他說的是什麽,積極響應說:“試吧,試吧。”
“從來沒做過?”
她搖搖頭。
“怕不怕?”
她又搖搖頭。
她知道這就是所謂“房事”了,她不敢睜眼看他,只緊閉着雙眼,有點恐慌地等待着下文。
她感覺疼痛無比。
但她知道每個女人都會經歷這一遭的,她相信他是盡了最大努力,所以她一聲沒吭。
她有點後悔,來之前應該問一下大姐大的,看看大姐大怎麽說。大姐大肯定跟老穆做過這樁事,因為大姐大經常在夜晚溜出去,要麽徹夜不歸,要麽很晚才回來,但從來沒聽大姐大抱怨過疼痛什麽的。
不過大姐大的例子似乎不能為她翻案,因為大姐大肯定是愛老穆的,那麽按照他的理論,大姐大會對老穆動情,當然不疼。
宗家瑛的例子也不能為她翻案,頂多證明不愛一個人也可以動情,但不能證明愛一個人卻可以不動情。
她正在那裏想辦法為自己伸冤,就聽到有人很重地敲門,一個男人扯着嗓子吆喝道:“世偉,你今天打不打呀?”
王世偉也扯着嗓子吆喝道:“打呀,怎麽不打?”
外面那人嘿嘿一笑:“我看你女朋友來了,還以為你……”
“你先去,我馬上就來。”
外面那人嘿嘿笑着走了。
王世偉一個仰卧起坐,直起上身,然後下床穿衣服,邊穿邊說:“差點忘了,今天還要賽球呢。”
她問:“你要去賽球啊?”
“嗯。”
“和誰賽?”
“學生。”
“在哪兒賽?”
“就在學校操場上。”
“你們學校還挺重視體育活動呢。”
“重視個鬼,是體育老師想錢。如果我們學校球隊得了名次,他可以拿獎金。”
“在哪裏得名次?老師的運動會?”
“哪裏有什麽老師的運動會啊,是學生的運動會,我們教工是陪練。”
她聽說是陪練,就覺得他也不是非去不可,很希望他能留下陪她:“你去賽球,那我呢?”
“你?就在寝室玩啰。”
“要賽多久?”
“賽到天黑就不賽了。”
她看看窗外,太陽還沒落山,離天黑最少還有一個多小時,不禁咕嚕說:“我一個人在寝室多無聊啊!”
“那你去看我們賽球?”
“可以去看嗎?”
“呵呵,就一個大場壩,又沒圍牆,誰能不讓你看?就怕你看不懂,覺得無聊。”
“不會的,看不懂可以看熱鬧嘛。”
“那你快起來吃飯,不然遲到了。”
她急忙穿了衣服,開始吃飯,飯菜都有點涼了,她從熱水瓶倒了點開水,泡着吃,稍微好一點。
她邊吃邊問:“是什麽球啊?”
“足球。”
“你剛吃完飯,就去踢足球,對身體不好吧?”
“沒事,還有十分鐘呢。”
“飯後休息十分鐘不夠吧?”
“不會那麽準時開始的,不是等這個,就是等那個。”
“為什麽要等呢?”
“就這麽幾個人,不等怎麽辦?”
她三口兩口吃完飯,跟着他來到操場,發現已經有些人在那裏了,基本都是男的,有的穿着背心短褲,有的只穿短褲,光着上身,大概都是參賽的人,沒什麽觀衆,更沒女觀衆。
他一到那裏,就開始脫衣解帶,然後把一堆衣褲塞給她:“幫我抱着。”
他說完就跑到背心短褲們那兒去了。
她到處看了一下,沒板凳,也沒椅子,只好找了塊大點的石頭坐下。
球場很簡陋,沒綠茵,只有泥土,地上用白石灰畫着一些線。兩邊的球門是樹幹做的,一邊粗,一邊細,連漆都沒刷,門上也沒球網。
比賽開始後,場上熱鬧起來,隊員們都吆吆喝喝的,裁判的哨子也吹得很勤。
她不懂足球,也不認識人,看了一會兒才看出點門道來:半裸體的是學生隊,背心短褲的是教工隊,大家身上都沒背號碼,還有的連鞋都沒穿,赤着腳在踢球,看得她膽戰心驚,老覺得某個隊員的腳趾甲要被踢翻了。
還好,她的他是穿着鞋的。雖然沒號碼,但她一眼就認出了他,真是鶴立雞群,怎麽看怎麽舒服。他穿了件白背心,藍短褲,肌膚比別人白,個子比別人高,尤其是他的鞋襪,白色的,好像是場上的唯一。
修長的雙臂,倒三角的腰背,健壯的大腿,精瘦的小腿,整個腿的線條流暢優美,腳脖子那裏尤其好看,細,長,被白色的襪子裹着,下面接着白色的運動鞋,簡直就是美不勝收。
她以前只看見過他軍訓和打飯的樣子,現在看到他在球場上奔跑,更加仰慕了。他往前跑的時候,就像一匹駿馬,頭發往後飛揚,大腿和小腿似乎夾出一個直角,邁動得那麽快,給人腳不點地的感覺。他往後退的時候,兩腿幾乎垂直,膝蓋像是沒動,但卻能神速地退回自己的大本營。
她最愛看他帶着球左沖右突地過人了,簡直就是個魔術師,明明看見他被人攔得死死的,但不知他怎麽一晃,就把攔截者擺脫了,那人還站在那裏發呆呢,他已經沖到了人家門前。而那足球,就像粘在他腳上一樣,他怎麽晃,怎麽跑,那球都死死跟着他。
他是教工隊的靈魂,其他人得到了球,都想方設法傳給他,戰略戰術方面,都聽他的,連學生隊都把他當成重點防守對象,有幾個學生不惜犯規,想把他撞翻,但都被他輕輕躲過,有時還把想肇事的學生給撞翻了。
她抱着他的衣褲,坐在西下的夕陽裏,看他像一匹駿馬在場上奔騰,眼裏是他輕捷的身影,耳邊是他雄渾的嘶喊,背景是一片金紅的天空。
她,醉了。
一直到天黑定了,實在看不見了,球賽才告結束。
他和幾個教工邊說話邊向她走來,她站起身迎接他。
那幾個教工跟她打個招呼,再開他幾句玩笑,就都知趣地離去了。
他從她手裏接過衣褲,但沒穿,說:“走,我們回寝室。”
她邊走邊說:“你的球踢得真好!”
“那還用說,我差點進了省二隊的。”
她不知道什麽“省二隊”,但聽他的口氣,知道是赫赫有名的所在,不由得敬仰地說:“是嗎?那你怎麽沒去呢?”
“嗯,我家不讓我去,說沒前途,而且球衣球鞋住宿吃飯什麽的,也挺貴的,我家拿不出那個錢來。”
她為他感到遺憾:“你要是去了,肯定踢進國家隊了。”
“踢進國家隊也沒什麽意思。”
“為什麽?”
“中國的足球不行。”
“你去了就行了呀!”
“足球是一種集體運動,光靠我一個人有什麽用?”
兩人回到寝室,他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拿上臉盆和毛巾肥皂,說:“我去洗澡。”
“學校有澡堂啊?”
“有個破澡堂,今天開男生。”
她不能跟去,只好呆在寝室等他。
過了一小會兒,他又跑回來。
她詫異地問:“你這麽快就洗好了?”
“哪裏呀,我還沒洗呢。給你借了本書,你可以看看解悶。”
她看他這麽細心體貼,十分感動:“你快去洗澡吧,穿這麽少,當心着涼。”
他跑去洗澡了,她打開他借來的書,發現不是什麽書,而是一個備課本,但裏面不是備課筆記,而是手抄的小說,字寫得很漂亮。
看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手抄本”!
她有點預感,但更多的是好奇,翻到第一篇看起來。
不得了!光是題目就把她看得臉紅心跳:《強奸犯使她第一次獲得性高潮》。
這“強奸”兩個字太禁忌了,她平時都不敢說這兩個字,非說不可的時候都是用“那個”代替的,現在劈頭蓋腦看到這兩個字,而且還跟着一個“性高潮”,直把她看得心兒咚咚亂跳,砰的一下合上備課本。
他幹嘛借這麽本書給我看?是不是想試試我看黃書有沒有反應?
這書不能看,萬一有反應,不是給他看笑話了嗎?
但她又很好奇:我看黃書到底會不會有反應?
她忍不住又翻開備課本,很快地溜了幾頁,王世偉就回來了。
燈光下,只穿着背心短褲的他顯得更帥了,頭發濕漉漉,顯得油黑發亮,臉兒紅撲撲,連胸前都有點紅,不知道是賽球熱的,還是洗澡水燙的。
她發呆地看着他。
他饒有興趣地看着她:“書看了沒有?”
“啊?”
“我問你看了我借回來的書沒有。”
“我……”
“肯定看了吧?看你那想入非非的樣子。”
“我沒有。”
他拴了門,跑到床邊,把她拉到被子裏:“你肯定看了,你肯定看了……”
她軟綿綿的。
他抱着她親了一陣,在她耳邊低聲說:“讓我檢查一下。”
王莙看了那麽多愛情小說,還從來沒看到過王世偉這樣的男主。他的相貌身材能力才華可以和那些男主媲美,但他在床上更像那個手抄本裏的強奸犯。
她很失望,甚至有點反感。
但她跟那個農村婦女一樣,不敢逃。
他倒沒拿出尖刀來威脅她,但他有比尖刀更讓她害怕的東西。
她怕逃掉會讓他以為她不愛他。
那就太冤枉了!
她剛才看手抄本的時候,也知道自己在臉紅心跳,身體也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的身體,反正她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可以說她的大腦不能控制她的身體?
但他肯定要說大腦愛誰都不算數,要看身體愛不愛。
如果她怎麽說他都不相信,那怎麽辦?
謝天謝地,他好像并不在意。
她安心了許多。
于是就開始注意到他在幹什麽說什麽,于是發現他身體使用的是手抄本裏的動詞,嘴裏使用的是手抄本裏的名詞形容詞和感嘆詞。
整個就是一手抄本!
她不知道他是本來就這樣,還是照手抄本學的。
如果他本來就這樣,那他是不是沒有改變的可能了?
如果他是學來的,那他是不是把她當成農村婦女那種女人了?
她知道自己跟那個農村婦女不同,沒有抗拒着抗拒着就喜歡上強奸犯的攻擊了。
她沒抗拒,也不喜歡。
沒抗拒,是因為怕他不高興。
不喜歡,是因為這跟她憧憬的愛情大相徑庭。
第二天,她被鬧鐘吵醒。
他也醒了,松開她,欠起身把鬧鐘的鈴聲按停,夢呓般地說:“正睡得香呢!”
她問:“幾點鐘啊?”
“六點半。”
“你這麽早就起床?”
“平時是這麽早起的。”
“你們學校這麽早就上課?”
“不是,是踢球。”
“早上也賽球?”
“不賽,練球。”
“那你還不起床?”
“練球麽,去不去都可以,”他摟住她,“有你在這裏,我哪裏舍得起床?”
“那你今天不上課了?”
“課哪能不上?但現在還早嘛。”
她沒好氣地說:“你怎麽老說這種話?”
“哪種話?”
“下……流話……”
“這怎麽是下流話呢?”
“這都是你那個手抄本裏的那個煤礦工人說的。”
“煤礦工人說的就是下流話?”
“怎麽不是呢?他是一個——那個——犯罪分子。”
他呵呵笑起來:“犯罪分子說的話就是下流話?如果他說‘開飯喽’,那我連‘開飯喽’都不能說了?”
她也覺得自己的邏輯有點兜不住水。
他說:“其實那人不算什麽強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