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這次,王莙就不到王世偉教室外面去晃了,直接到他寝室去找他,因為剛好是周末,他肯定不在教室。

但她事先沒跟他約好,不知道他在不在寝室。萬一他不在寝室,她就到操場去找他,他可能在那裏踢球。

她一邊往他寝室走,一邊盤算,萬一他既不在寝室又不在操場,那就只好在他門外等了,他晚上總要回來睡覺吧?

但走着走着,她就心慌起來:宗家瑛會不會已經捷足先登了?

太有可能了!

大姐大說了,男人永遠忘不了初戀。大姐大還說了,老莫的父母不讓兒子跟鄉下人宗家瑛搞對象,而老莫是個孝子。

這兩個元素結合在一起,除了生成“壞馬大吃回頭草”之外,還能生成什麽?

她知道,如果宗家瑛出手,她王莙就只能甘拜下風。

第一,宗家瑛是初戀,而她是後來的,情場上沒有後起之秀,也不可能後來居上,永遠是先下手為強,就像《遲到》裏唱的那樣;“你到我身邊,帶着微笑,帶來了我的煩惱;我的心中,早已有個她,哦,她比你先到”。

第二,宗家瑛是他自己千辛萬苦追來的,而她是死皮賴臉送上門來的,連她媽都告誡過她千萬別追男生,你追他,他就不珍惜你。

第三,宗家瑛會在他的摟抱親吻之下動情,而她沒有。

三打三敗,三戰三輸,前途無亮。

她想立馬打道回府,但知道已經沒有回程的汽車了,得在B縣住一夜,那麽從現在到明天這段時間幹嘛呢?

再說,不是還有“不到黃河心不死”這個成語嗎?

豁出去了,到黃河邊去看看,到底有多麽濁浪滔天。

如果待會兒宗家瑛問她來幹什麽,她就說是從這裏路過,來看看老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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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肯定把什麽都告訴宗家瑛了,連她那啰哩吧嗦的情書都給宗家瑛看了,兩人不定怎麽嘲笑她這個花癡呢。人家宗家瑛是中文系的,那文筆肯定好生了得,她這個理科生還寫情書給他,那不是在魯班他妹妹家門口耍斧頭?

她很後悔沒把他寫的那封信帶來,她太寶貝那封信了,特意放進箱子裏鎖起來了。不然的話,還可以拿出來證明一下她并不是剃頭匠的挑子——一頭熱,他也是喜歡她的。

不過,可能帶來了也沒用,他不是連回郵地址都沒寫嗎?而且沒落款,如果他不承認,她怎麽證明那是他寫的?

這麽說來,他早就做好了跟宗家瑛複合的準備,所以給她寫信都那麽不留首尾。只她這個大傻瓜,高調跑到B縣來追他,高調寫情書給他,搞得全縣人民都知道了,還落下了白紙黑字的證據。

她想到這裏,真是又恨又怕,她可以容忍他知道她追他,但她不能容忍別人知道她追他,更不能容忍宗家瑛知道她追他。

如果她能讓歷史倒退,她一定要退回追他之前的那些日子裏去。

現在不行了,落下了終生的污點。

她捱到他寝室附近,發現門是關着的,她的心迅速下沉,看來壞馬正在猛吃回頭草,說不定他正在對宗家瑛獻殷勤說:“還是你好,不像那個誰誰,嘴裏說喜歡我,其實是裝的,我使出渾身解數,她都沒反應。”

她冒死走到門邊,站了一會兒,什麽聲音都沒有。

她敲了敲門,沒人應聲。

但她好像聽到裏面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估計那兩人鑽到被子裏去了,正在互相使眼色:“別出聲,別出聲,她以為我們不在家,就會走的。”

她石化了。

對面有個女人大聲問:“喂,你是不是找王老師啊?”

她回過神來,嘶啞地回答:“是啊,我……”

“他不知道你要來啊?”

“呃……我……”

“你沒他的門鑰匙啊?”

“呃……我……”

“你去操場找他吧,他一準兒在那兒。”

“好的,我這就去操場。”

她背上包往操場方向走,對面的女人又喊道:“喂,你背這麽大個包去操場啊?多重啊!拿過來放在我家吧,待會再來拿。”

她連聲感謝,把包提到對面,放在那女人家:“我一會兒就來拿,謝謝您了。”

她一路小跑來到操場,看見半裸體隊又在跟背心隊踢球,還是吆吆喝喝的,還是那個小個子裁判,還是把哨子吹得嘀嘀響。

她站在操場邊,手搭涼棚使勁張望,專看隊員們的腳。

但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一雙白襪子白球鞋。

她很失望,開始懷疑對門那女人是騙她的,也許他和宗家瑛就關在寝室裏,但那女人撒謊說他不在寝室,把她騙到操場上來了。

不過那女人為什麽要騙她呢?難道是為了她的包?

那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包啊!裏面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應該不會是為了包,肯定是在為他打掩護,把她支走了,讓他有此機會帶着宗家瑛溜掉。

問題是他為什麽要溜掉呢?他跟自己的女友會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她王莙不過是個加塞的,是一只專叮有縫雞蛋的蒼蠅,是一個暗戀人家男朋友的傻瓜。

而宗家瑛才是他的女友,從前是,現在是,将來還是。

她決定馬上轉回去拿包,然後去找個旅館住下,明天一早回D市去。

她正低頭走着,突然看到地上有雙奇怪的腳,一只腳上穿着一只破球鞋,另一只腳上綁着一只破球鞋,綁着的那只,大拇趾上纏着白紗布,不過已經弄得髒兮兮的了。

她擡頭一看,是他,正虎視眈眈地看着她。見她擡頭,便氣咻咻地問:“往哪裏跑?”

“我……在場上沒看見你……怎麽你今天沒上場?”

他恨恨地說:“上什麽場啊?你沒看見我的腳?”

“你的腳怎麽啦?”

“趾甲踢翻了。”

她心裏咯噔一下,毛骨悚然,牙齒發酸:“怎……怎麽把趾甲……給踢……那個了?你踢球的時候……沒穿鞋?”

“穿了鞋會把趾甲踢翻?”

“你怎麽不穿鞋呢?”

“你還敢問?”

她糊塗了:“我……怎麽了?”

“都是你幹的好事!”

“我幹什麽了?”

他單腳跳到一塊石頭跟前,坐下,解開綁鞋的鞋帶,重新捆綁。

她趕快跟過去,在他面前蹲下:“我來吧。”

她解開那根踩得髒乎乎的鞋帶,把他的腳在鞋上放好,然後沿着他的足弓一圈一圈綁鞋帶,把他的腳固定在鞋上,她邊綁邊說:“你包趾甲的紗布都髒了,需要換一塊,哪裏有幹淨的紗布?”

“寝室裏還有兩塊。”

“那我們去寝室包紮吧。”

他站起來,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她一手拉着他的手,另一手扶在他腰上,兩人一瘸一瘸地往寝室走。

她說:“你腳受傷了,還跑這裏來看球?”

“不看球幹嘛呢?”

“但你走來多不方便啊。”

“是對門老李用自行車把我帶來的。”

“那現在……”

“現在人家正賽球,哪有功夫送我?你扶着我就行了,我自己能走回去。”

她見他一瘸一瘸走得挺吃力,忍不住說:“你踢球怎麽不穿鞋呢?”

“都是因為你。”

“我怎麽了?”

“你不回我的信,又不來看我,搞得我心不在焉的,鞋都沒換,就跑來踢球,人都到齊了,又不好跑回去換鞋,就赤腳上場了……”

她本該為他受傷難過的,但卻感到很開心,因為他是被她搞得心不在焉的,那說明她魅力大啊!

她嬌聲說:“我又沒說我前幾天會來……”

“你說兩個星期來的。”

“我是問你兩個星期行不行,但我們最終不是沒敲定嗎?”

他橫不講理地說:“我不管,反正怪你。”

她呵呵笑着說:“好,怪我,怪我。說吧,你要我怎麽……補償你?”

他用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握住她的乳房:“就這樣補償!”

她摘他的手:“別鬧,當心人家看見。”

“看見怕什麽?自己的女朋友,碰不得?”

她哭笑不得。

他問:“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你說是就是。”

“我說是。”

“那就是。”

回到他寝室,他找出一塊白紗布:“就這個,校醫務室給的。”

她把他腳上綁的鞋拿下,再一層層打開包着他腳趾頭的紗布,揭到最裏層的時候,發現紗布被血水粘在腳趾頭上,她看得心驚肉跳,不敢下手。

他要去扯。

她趕快制止:“別亂扯,當心把肉帶下來了,我用鹽水把那兒打濕一下,好揭一些。你有鹽嗎?”

“沒有。”

“那怎麽辦?總不能用生水吧?”

“可以到對面老李家去借點,他家自己開火,肯定有鹽。”

“就是對面有個小小孩的那家?”

“嗯。”

“我去借,正好我的包還寄放在她家呢。”

她跑到對面老李家:“李老師,我想問你借點鹽。”

那女人正抱着個孩子在抖,抖得連說話聲音都抖抖的:“我不是老師,你們李老師在操場踢球呢。都是你那個王老師鬧的,組織個什麽教工球隊,都幾十歲的人了,又不是學生,還踢個什麽球哦!一去就是一下午,家裏什麽事都不管。”

她沒想到做了替罪羊,尴尬地站在那裏。

那女人又抖了一陣,終于把孩子抖得不哭了,才停了下來問她:“你要鹽幹什麽?”

“我……想沖點鹽水給……他把踢傷的腳洗一下。”

“哦,是的,你們王老師把腳踢傷了。我還以為這下要休息幾天了呢,哪知道還要踢,這些人真是不要命了……”

那女人一邊給她找鹽一邊說:“你說這個踢球吧,不光費時間,還費鞋,一雙球鞋就是半個月的工資,踢不了幾天就壞了。”

女人終于找到了鹽,問:“要多少?”

“呃,我用紙包一些就行了。”

女人給她找了張紙:“你自己包吧,要多少拿多少。”

她用紙包了一小包鹽,從自己的旅行袋裏拿出一些點心:“給你孩子吃。”

“哎呀,你太客氣了,我的孩子還在吃奶呢,哪裏能吃這玩意。”

“那就送給你吃吧。”

她提上包跑回來,一邊沖鹽水一邊說:“老李的愛人在怪你把老李叫去打球,不做家務,還費鞋。”

他很不屑地說:“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一個男人,難道不應該有點興趣愛好?”

“但是也不能不做家務事啊,他家小孩那麽小。”

“小孩小,男人呆家裏也沒用啊,又沒奶給孩子吃……”

她把鹽水沖好了,端到他腳邊,澆一些在沾了血的紗布上,過一會兒再慢慢揭。

她輕輕揭開帶血的紗布。真是不揭不知道,一揭吓一跳:他的大腳趾都成紫黑色的了,腳趾腫脹,趾甲已經離開了肉,翹在那裏。

她不敢碰他的趾甲,擔心地問:“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

“不用,以前在鄉下讀書的時候都是赤腳上陣,踢翻趾甲是經常的事,過幾天新趾甲長出來,舊趾甲落掉,就沒事了。”

“會不會發炎化膿?”

“不會的,撒了消炎粉的。你就幫我用幹淨紗布包上就行了。”

她忍着害怕,用溫鹽水把他的腳趾洗幹淨,再把整個腳都洗幹淨,然後細心地包紮他的大腳趾。

他催促說:“怎麽包這麽慢啊?我自己來吧。”

“你要包那麽快幹啥?”

“包好了好幹正經事嘛。”

她知道他說的“正經事”是什麽,低着頭說:“你腳都這樣了……”

她把那盆給他洗了腳的髒水端出去倒了,一擡頭看見對面李老師的愛人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炒菜,孩子又在大聲嚎哭。

李老師家的爐子就擺在門外走廊上,矮矮的,坐上了鍋,還沒半人高。李老師的愛人像在練騎馬蹲裆功一樣,直着上身,彎着兩腿在那裏炒菜,手裏抱着的孩子的頭沖着爐竈的方向。

她看得兩腿發軟,生怕李老師愛人一失手把孩子掉鍋裏了。她把手裏的盆子往地上一放,跑到對面,對李老師愛人說:“我幫你——炒菜吧,你哄孩子。”

李老師愛人感激不盡:“太謝謝你了!我油鹽都放好了,你就翻着炒,別讓菜糊了就行。”

她接過鍋鏟,在鍋裏翻來翻去。

李老師愛人說:“我炒鹹菜放了辣椒,有點嗆人,我小寶可能是被嗆哭了,我到裏面去哄她。”

“你進去吧,這裏有我呢。”

李老師愛人把孩子抱屋子裏去了,可能又在使勁抖,因為孩子的哭聲像歌星們拖長的尾音,顫顫的。

等她做完活雷鋒跑回來,看見王世偉已經躺被子裏去了。

他問:“你跑哪兒去了?”

“對面李老師愛人抱着個小孩在炒菜,我去幫她一下。”

“快到床上來!”

“這麽早就睡覺?”

他壓低嗓子叫道:“你到底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啊?”

她磨磨蹭蹭地走過去,被他一把抓到床上去了。

她想不出什麽理由來拒絕,只好由着他,為了掩飾尴尬,便在那裏東扯西拉:“我今天來找你的時候,你門關着,我還以為你和……宗家瑛……躲在裏面呢……”

他皺着眉頭說:“說好了不提她的。”

“是說好了不提她,但我聽說她跟那個老莫,吹了。”

“是嗎?活該!”

她見他這麽幸災樂禍,放心不少,坦白說:“我還怕她會回頭來找你呢。”

“她找我幹啥?”

“吃回頭草啰。”

“哼哼,回頭草就那麽好吃的?”

“她要吃,難道你還不讓她吃?”

“哼,這種女人,倒貼幾百兩銀子我都不會要。”

她見他這麽堅決,心裏很高興。

他也很開心:“呵呵,我咒得好靈吧?說她會被那個男人玩膩了甩掉,果然就被甩掉了。”

“你咒她了?”

“不該嗎?”

“你這麽恨她?”

“不該嗎?”

“該,不過我覺得像你這麽恨她,就說明你還沒忘記她。”

“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心一沉,脫口而出:“原來真是這樣啊?”

“真是哪樣?”

“大姐大說男人一輩子都忘不了初戀,後來的人……都是替代品,要打折的……”

“大姐大是誰呀?”

“就是以前我們寝室的那個……裴小寶。”

“噢,是她呀?她不是跟我們系裏老穆,有一腿嗎?那她不是‘後來的人’?”

她一直以為大姐大和老穆的事就她一個人知道,沒想到連二班的他都知道個七七八八,驚訝地說:“你也知道她和老穆的事?”

“公開的秘密。”

她真為大姐大捏一把汗。

他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在生氣,忙解釋說:“我說的一輩子不忘記,不是愛,是恨。”

“你為什麽……這麽恨她呢?”

“因為她把我傷得太狠了。”

“她怎麽傷你了?”

“我們都訂婚了,在村裏開了訂婚酒宴,我爹媽還給了她彩禮,全村子的人都知道我們的事了,結果她跑去跟了那個二婚頭,叫我還有什麽臉面回村裏見人?”

“那你以後就不回村裏了?”

“回!”他使勁摟摟她,“現在有了你,我就有臉回村裏見人了。”

“為什麽?”

“因為你比她強一百倍!”

她心裏五味雜陳,他這麽看得起她,還是很讓她高興的,但怎麽又覺得自己成了他向宗家瑛讨還血債的武器一樣呢?

看來真的要做初戀才行,不然怎麽都逃不脫“為人争光”、“替人報仇”的下場。

凸顯裴小寶同志偉大光榮正确啊!

但是她這輩子好像做不了初戀了,即便她現在重新找一個,也很可能是有過女朋友的,即便她以前就在追過她的那幾個裏面挑一個,也很可能是有過女朋友的。比如那個“市長的兒子”,要是沒談過幾個女朋友,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

只怪她那時膽子小,不然的話,大學第一年就去跟王世偉挑明,那就穩坐“初戀”交椅,還有宗家瑛什麽事?

她兀自在那裏心潮澎湃。

他一個不慎,碰到了傷腳,疼得“嘶嘶”吸氣。

她真搞不懂他,這事兒到底是神奇在哪裏?怎麽可以讓他這麽舍生忘死?革命英雄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哭,她可以理解,人家那是為了革命事業,他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熬啊熬,終于熬到了頭。

她坦白說:“我想你,但是不想……這個。”

“這就怪了,那你想我到底是想什麽呢?”

“想和你在一起,和你說話,看見你,聽見你……”

他嘆口氣:“你還是瓊瑤的書看多了。以後不許看瓊瑤的書了,只許看我給你找來的書。”

“黃書?”

“啓蒙讀物。”

她見他說得那麽一本正經,忍不住笑起來。

兩個人摟着睡了一會兒,她聽到外面好像有嘈雜聲,看了一下手表,五點多了,應該是食堂開飯時間到了。她想起他腳踢傷了,走路不方便,決定自己去食堂打飯。

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穿好衣服,打開他的抽屜,找到飯菜票,拿上兩個搪瓷碗,到食堂去打飯。

周末,食堂裏打飯的人少多了,黑板上的菜名也少多了,就兩個,一個炒蘿蔔,一個炒白菜。她一樣要了一個,端出來一看,都是清湯寡水,慘白慘白的,一看就是少油沒鹽的那種。

她端着兩個碗往寝室走,路上碰見李老師的愛人,把孩子用布兜子背在身後,一手提着個塑料桶,另一手提着個熱水瓶,正往食堂方向走,看見她就站住和她說話:“你們在食堂打飯吃?”

“嗯。”

“周末的菜最不行了,怎麽不去外面餐館吃呢?”

“他……腳不方便。”

“呵呵,上餐館又不是用腳吃飯。”

“但是他走路不方便。”

“那才幾步路啊?還沒操場遠,他操場都能走去,餐館反而走不去了?我猜他是沒錢請你上餐館了。”

“是嗎”

“他每個月的錢都是欠欠乎,請誰吃頓飯,就要問我們老李借錢,不然熬不到發錢那天。”

“哦。”這個她可沒想到。

李老師愛人解釋說:“踢球費鞋啊,像他那樣天天踢,幾天就能踢壞一雙鞋,買一雙鞋,半個月工資就沒了。”

她聽得好心疼,當即決定下次要買雙球鞋帶給他。

李老師愛人說:“快把飯端回去,拿水桶來打熱水吧,過一會兒就被學生打完了。”

“在哪裏打熱水呀?”

“就在食堂後面,有個開水房,開水熱水都在那裏打。”

“好的。”她端着飯菜匆匆回到寝室,拿了提桶和水瓶,到開水房去打水。

她到那裏的時候,李老師愛人還在那裏排隊,見到她就叫:“到這裏來,我給你占了個位置的。”

她厚着臉皮擠進隊伍:“謝謝你。”

“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麽呢。”

“我姓王,叫王莙。”

“你也姓王啊?那你不該找王老師。”

“怎麽了?”

“同姓不能結婚的。”

“為什麽?”

“同姓是一家嘛。”

“但是——他是B縣人,我是E市人。”

“不管是哪裏的人,天下王姓是一家,都是一顆菜上的。你可別覺得這是封建迷信,我認識的同姓結婚的,沒有一個善終的。”

她不想跟李老師愛人辯論這些,便問:“請問您貴姓啊?”

“我姓趙,你叫我小趙好了。”

正說着,輪到她們了,小趙指點她說:“這兩個龍頭是打開水的,你把熱水瓶接在那個龍頭下就行了。”

小趙說完就弓下腰去自己那邊的龍頭接水,把她看得心驚肉跳,生怕小趙背上的孩子會一頭撞在牆上。

打了開水,小趙又帶她去打熱水,在開水房裏面,有個熱水池,是個很大的水泥砌的圓柱形容器,比她人還高,直徑大概有一米多。熱水池邊上有一圈半尺寬的水泥臺子,有個男生正從那個臺子上跳下來,差點滑倒。

小趙說:“周末只燒一鍋水,一下就打完了。”

“那怎麽辦?”

“不要緊,還有我們的份,但是要爬上去用舀子打,因為水位已經落到水龍頭以下去了,從龍頭那裏放不出水來。”

她看了一下那水泥臺子,有半人高,想到小趙背着個孩子不方便爬臺子,只好自己出馬:“我爬上去打吧,你背着個孩子,不方便,可別一弓腰,把孩子給潑到水池裏了。”

“好的,今天勞煩你了。”

她費勁地爬上水泥臺,探身看了一下裝熱水的容器,應該有一米多深,上面是圓柱體,底部是圓錐體,像口大鍋一樣。熱水池裏的确不剩多少熱水了,圓柱體部分都空了,只在那個圓錐體部分有水。她拿起那個木舀子,踮起腳,把大半個身子都探進水池裏去,才舀到半舀子熱水,費力地提上來,倒進小趙的桶子,然後又探進容器裏去舀。

她倒挂金鈎般地挂在水池上舀水,生怕哪個惡作劇的從後面把她的腳一拉,那就完蛋了,她肯定頭朝下掉進熱水池裏去,不燙死也會被燙個大花臉。

此時此刻,才深刻體會到D大開水房的仁慈啊!

她冒着生命危險,一次次地倒挂金鈎,把大半個身子探進熱水池,舀了個氣喘籲籲,才把兩個桶裝滿。

熱水池那裏沒臺階的,上去已屬不易,下來就更困難,她只好學那男生的樣子從水泥臺子上跳下來,差點崴了腳,驚魂未定地提起熱水和開水,和小趙一起往寝室走,走不到一半,兩人就放下桶子和水瓶歇氣。

小趙抱怨說:“男人就是這麽放得下,家裏又是孩子又是家務,他就可以像不知道似的,只顧踢自己的球,不到天黑不着家。”

她不敢接腔,因為罪魁禍首是王世偉。

小趙接着控訴:“剛結婚那陣還行,他周末給學生補課,晚上就做家教,多賺不少錢。自從他踢開了球,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課也不補了,家教也不做了,成天就是踢球,好像自己還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似的。”

她小心建議說:“可不可以跟他談談,叫他……少打點球?”

“怎麽沒談呢?談一次吵一次,還威脅我,說不讓他踢球就離婚,我看孩子的份上,也懶得談了。嫁了愛打球的人,活該當足球寡婦。”

兩人歇了兩次,終于把水提回了家。

他還在睡。

她用了一半熱水,擦了個澡,然後去叫他:“喂,你也起來擦個澡,不然水冷了。”

“我都是洗冷水的。”

“但我已經把熱水都打來了,何必浪費呢?”

他睡眼惺忪地問:“你去打熱水了?”

“嗯。”

“怎麽不等我去打呢?”

“你腳疼麽。”

他好像才想起自己的腳踢傷了:“哦。”

她催促說:“快起來吧,洗了好吃飯。”

“你把飯也打來了?”

“嗯。”

“你真是太能幹了!”

“你腳受傷了嘛。”

他借勢一歪:“我腳受傷了,你幫我洗吧。”

她無奈,只好絞了幾次毛巾,幫他上上下下擦洗了一下。

他半躺在床上,享受她的服務,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她嗔道:“看什麽?”

“看你。”

“看我幹什麽?”

“喜歡看麽。”

她心裏很滋潤,臉上不表露:“好了,洗完了,穿衣服吃飯吧。”

正說着,聽到有人敲門,是小趙:“小王,我給你們送鹹菜來了,食堂的菜沒油沒鹽的,不下飯。”

他嗖地一下鑽被子裏去了。

她跑過去開門。

小趙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一小碗鹹菜:“我見你們沒去上餐館,就盛了點鹹菜給你們送來。”

她接過鹹菜,千恩萬謝。

等小趙走了,她關上門,把鹹菜放在桌子上,叫他:“快起來吃飯吧,不然都涼了。”

他披了件衣服,坐床上吃飯,胃口極好,狼吞虎咽。

她吃着食堂的炒白菜,感覺難以下咽,全都是她不愛吃的梗子,又沒炒進油鹽,寡淡的。

幸好有小趙端來的鹹菜,辣辣的,很下飯。

她決定下次來的時候帶些鹹菜和罐頭來。

吃完飯,她把碗拿到水池邊去洗了,返回寝室,他見到她就叫:“快過來快過來!”

“剛吃過飯……”

“我叫你過來休息,你理解到哪裏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走過去躺在他身邊。

他摟住她,得意地笑:“呵呵,上當了吧?”

第二天中午,兩人到校外的小餐館去吃飯。她特意點了兩個帶肥肉的菜,一個回鍋肉,一個紅燒肉,她自己只吃裏面的配料,再用菜汁拌飯,把肉都讓給他吃。

吃了一會兒,他看出來了:“你不吃肥肉,幹嘛點回鍋肉紅燒肉呢?這兩個菜都很肥的。”

“我不知道啊。”

他想了想,夾起一塊肉放到她碗裏:“你不吃肥肉,就把瘦的啃了,肥的給我。”

她推脫說:“我不吃這種沾了肥肉的瘦肉,我只吃淨瘦肉。”

他無奈了:“下次記得別點這兩個菜了。”

吃差不多了,他搶着去付賬。

她發現了,連忙跟了過去,看見他正在數飯菜票,不禁好奇地問:“這裏也收飯菜票?”

“嗯。”

老板解釋說:“我照顧學校師生,飯菜票也收的。”

“你收了這些飯菜票幹嘛呢?”

“我賣回給食堂啊。”

“哦。”

他解釋說:“飯菜票在這裏是一塊當八毛用。”

她立即從老板手裏把他付的飯菜票都奪了回來:“我用錢付吧。”

他還堅持要付飯菜票,被她堅決制止了:“你把飯菜票都用掉了,還得去買,那不是白白多交20%嗎?”

老板說:“還是你女朋友會算,就付錢吧,我也喜歡錢。你們食堂的人難纏得很,飯菜票掉個角他們就不收了,該我虧本。”

從餐館出來,他一直低頭走路,情緒不高。

回到寝室,她問:“怎麽了?不高興?”

“不是,覺得自己很沒用。你這麽遠跑來,我連頓飯都招待不起,還要你掏錢請我吃飯……”

“我們不是說了不分彼此嗎?”

“是不分彼此,但我什麽都不能給你……”

她小聲說:“我什麽都不要你給,只要你把……愛給我就行了。”

他發誓說:“我把愛全都給你。”

“一輩子?”

“一輩子!”

王莙貪得無厭地說:“但是你以前的愛都給了她了。”

她希望他會說“以前那不是愛”,但他沒按她希望的說,而是懊惱地說:“誰叫你不早點告訴我你喜歡我呢?”

她有點失望,好像一塊飯菜票當八毛用了一樣,恨不得從宗家瑛手裏把飯菜票奪回來。

她換個方式拷問他:“你以前對她——是不是愛啊?”

他還算聰明,順竿子爬上來:“不是。”

“那是什麽?”

“被騙了。”

“她把你的愛情騙去了?”

“嗯。”

“那你付出的不還是愛嗎?”

他目瞪口呆,仿佛自己咬了自己的舌頭。

她看他吓成那樣,不忍心生他的氣了。

他的腳踢傷了,不能送她去車站,但他叫對面的老李騎車送她。

她還在推脫,老李已經把她的旅行袋放到車上去了,她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他摸出一把鑰匙放到她手心裏:“這是我寝室的門鑰匙,你帶着,以後來了就不用去教室或者操場找我了……”

“那你自己還有鑰匙嗎?”

“我還有一把。”

她沒問他為什麽有兩把鑰匙,但她猜到這是宗家瑛那把,甩他的時候把鑰匙甩回給他了。她心裏有點疙瘩,但她沒說什麽,誰叫她遲到的呢?

回到D市,她已經完全沒有寫情書的沖動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買球鞋,買鹹菜,買罐頭。難道情書能套在腳上踢球?能放在碗裏當菜?

她把存折上的錢都取了出來,跑到商場去買球鞋,她對球鞋不陌生,因為她哥哥也愛踢球,雖然她從來不去球場看哥哥踢球,但卻給哥哥買過球鞋,過年過節當禮物送給哥哥。

她又到副食店去買了幾個牛肉罐頭和魚罐頭,還買了很多密封袋裝的榨菜鹹蘿蔔,特意給小趙的女兒買了一袋奶粉,再買了幾盒點心,都放在旅行袋裏,整裝待發。

她做着這些,心裏很充實很甜蜜,想到他看見新球鞋時的驚喜表情,她恨不得一腳跨到B縣去,這就把新球鞋套在他腳上。

唯一的麻煩是存折上的錢所剩無幾了,而一雙球鞋肯定不能穿一輩子,過不了多久還得買鞋。

到哪兒去弄錢呢?她自己的收入就是國家發給研究生的那幾顆顆錢,她爸媽手頭還是比較寬裕的,都在工作,只兩個孩子,她哥哥已經工作了,不用問家裏要錢,家裏就她收入最少,爸媽經常要給錢她花,但她一般都謝絕了,說要靠自己養活自己。現在她也不好意思問爸媽要錢,只好找家教做。

她向大姐大打聽:“你做家教都是在哪裏找的呀?”

“你想做家教?”

“嗯。”

“你還需要做家教?”

“我怎麽就不需要做家教呢?”

“你爹媽都掙錢,養你一個還不夠?”

“我不想問我爹媽要錢。”

大姐大一猜就中:“是不是想給王英俊買東西啊?”

“呃……也不完全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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