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草色山光碧雲天(2)
雲霜傲然挺胸,“那是自然,我師傅若到了這裏,簡直是豔冠群雄!”
婀娜夫人的聲音豁然軟了,“那丫頭你可否請你的師傅來此一聚,也讓夫人我體會一下,究竟是何人,能比圖扇還要美。”
其實婀娜夫人心中,還是有自己的小算盤,這等修為低微的丫頭,居然穿着如此高階的法寶,只能說,若是能将其師傅套出,不亞于得到一座金山。
婀娜夫人對于自己勾引男人的能耐,還是十分信任的,更何況,若當真與圖扇是同等美人,她連真心都可掏出。
雲霜險些要哭出來。她等的就是這句話,首先要留在這個地方,才能尋找到九霄辟神丹,“說句老實話,我這次無意中闖入貴境,師傅一定也很焦急,他估計也在找我,不若夫人容我想想辦法,若能讓師傅進來,一定讓夫人您滿意。”
婀娜夫人妙目微閃,微微一笑,“我倒是不怕你留在這裏,不過我怎曉得你師傅當真這般美,吃我的穿我的,若還不滿意,我豈不是吃虧?”
葉情此時忽然說話:“夫人,不若讓她在此服侍孩兒,你們也好就近看管。免得去了哪裏,都容易引來諸多不便。”
婀娜夫人看了一眼葉情。
那目光的不善、歹毒,都現在眼中,這等明顯,讓雲霜看着都有些驚心動魄。
在她以為母老虎一定要想些別的花招的時候,婀娜夫人終于啓唇,“也好,葉情這裏十足清靜,沒有外人,你就在這裏權且住下聯系你的師傅,不要妄圖做些什麽,我只能給你十日時間,過了這十日還無進展,就休怪我不客氣!”
雲霜松了口氣,她要的也無非是十日而已,墨離那傷拖的時間越久,對身體也越是不好,她還是必須想辦法早些解決此事。
婀娜夫人攜着男寵圖扇及一衆人離開了這個偏院。她囑咐了那五個女人留在院子外頭做守衛,嚴防死守雲霜的任何異動。
這母老虎抱着圖扇的胳膊,順帶安慰了句:“別擔心,哪裏會有人有你美,我不過是想瞧瞧她到底會如何玩花樣。”
圖扇面色不佳。雲霜差點吐了一缸。
她保證,就算在這世界裏待一輩子無望了,她也一定要選葉情公子這般人物,絕對不能脫窗走眼看上圖扇。
人走的幹幹淨淨。
小院子裏獨獨留下的三個人:雲霜、葉情與桑羅。那小桑羅拍着胸脯走到二人身邊,長舒一口氣說:“吓死、吓死奴婢了!幸好這位姑娘反應了得。”
雲霜頗有些尴尬的回道:“你總算不當我是神仙了呀?我叫雲霜。”
“婀娜夫人也算是我阿修羅道中的一大戰将,能在她手下過得數招不敗,雲霜姑娘還是很厲害的。”桑羅繼續雀躍不已的誇獎,反倒是葉情公子,又再度陰郁了下去,不言不語的坐在輪椅上,仿佛院子裏并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一般。
雲霜有些不自在,挪到他身邊,低身說:“對不起啊……我并非故意用你做人質的。”
得來那般殘酷的結果,恐怕是她沒有料想到的。
葉情微微一動,這才緩緩擡起眼來。那秀氣的面容上,一絲悲傷也沒有,倒是雙頰,卻不知為何有一點淡淡的微紅。
桑羅尋了個機緣,跑出了偏院,很機敏的将二人獨獨留在樹下。
靜風杳然,白英翩翩,樹下的那嫣紅少女,就像是命定一般的站在這裏,似一束破光的明火,跳躍在死水一般的生命當中,讓葉情的唇難得的緩緩浮起,展開絲有些牽強的笑容。
他似乎很久沒有笑了,若不是今日,他或者永遠都不會惦記起愉悅的滋味。
雲霜有些緊張,她局促的緊,向來大條的她,從不曉得這一刻意味着什麽。
“無妨,你與我過來?”葉情靜靜的說。
雲霜慌忙應下。
這公子雖則病弱,卻似乎有些自己的氣魄,那幾句話居然不容拒絕,雲霜忽然手足無措起來,她剛要扔下封塵古劍,葉情卻又伸出手,“将劍給我,你替我推車,我們去後面的房間。”
雲霜又照做了。她推着葉情的車,好似在這位公子身邊,心也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清風掠過,掃起一地白花。只有一個身着白青色軟衫的小婢在這寥落的院中收拾打掃着。
雲霜與葉情進了房中。這房間布置簡單,卻與外面的風格大相徑庭,倒是與雲霜在凡間所見房屋有些相似。尤其是紅色漆木的菱花窗格,及欄杆上的回形紋路,讓她感覺分外親切。
她覺着十分別扭,又轉過頭來看葉情,只見他将封塵古劍擱在牆邊,那雙淡漠而又漂亮的眼睛移到雲霜的身上,問了句:“你當真來自人界?”
雲霜拼命點頭,“對、對!”
葉情眸中顯出幾分好奇,“那裏好麽?”
那裏好麽……?
雲霜有些發愣,若說那裏,江河日下,民不聊生,今日不知明日可活。流浪江都之時,甚至連飯也吃不飽,還時常擔心被其他人發現是女孩,平白無故欺負了去。
她眸光一沉,輕聲說:“那裏也不算太好,至少流離失所、風餐露宿時有發生,今日尚是富庶之家,明日指不定便化為烏有。差了亂了髒了落魄了,好歹是家,有故人在,有親人在,便是安康。”
“差了亂了髒了落魄了,好歹是家,有故人在,有親人在,便是安康……”葉情咀嚼了遍此話,不知為何嘆了口氣,“難怪她總是不停的念叨着那些人。”
“誰?”雲霜總覺着摸索到什麽門路,卻又隐隐約約的不敢亂猜,下意識的問。
葉情避而不答,側頭看向院中的白花樹,問:“你可識得這院中的花?”
雲霜暗道,這位公子開始便說這花,意欲何為?不過她倒是坦蕩的很,搖頭回道:“我向來不比妹妹好讀書,尚風雅,這種花倒是實在不認得。”
“海棠。”葉情倒不責怪,與其娓娓道來,“這花,還是我娘親種下,到今天,第幾個花季,我已是不太記得。”
雲霜好奇的看着他。
她不太明白,葉情公子喚她進來,四處打太極,卻總不說正題。
那葉情似乎念起了他的娘親,眼眸之中似有憂傷滑過,“海棠花,代表着游子思鄉,離愁別緒……”
雲霜忽然往後一跳,抱着身後的一個花瓶,甚是驚訝的指着葉情:“你……你……你……”
她為什麽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這個嚴肅的問題,自然是來自葉情公子的那番意味深長的話。
正是因為如此,雲霜甚至感謝老天,在她如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異常痛苦的時候,送來了一位雖然身有殘疾的葉情公子。
這位公子擡着墨離式的笑容,一字一句的笑着說:“我娘從未與我以外的人說過,她就是來自人界,她不過是個凡人,她并非阿修羅。”
雲霜震驚了。
果然如此,原來誤闖入這裏的人,并非只有她一個,而葉情,顯然正是一個人類與阿修羅的兒子。若非葉情如此坦白,她恐怕永遠也不會猜到。
葉情的娘親,為何一直留在了阿修羅界,四肢頓時冰涼,雲霜頓時生出了他鄉遇故知之感,所以說這個葉情是有求于自己,或者他這個族長之子也是自己尋找九霄辟神丹的機緣。
“你娘親為何沒有回去?”
葉情說:“這個故事有些長,你肯聽不?”
雲霜又點着頭以示心情的急迫。
這故事不但長,還有些凄美。
葉情的娘親名喚葉槿,是來自人界的修道者,其身若水,其容秀美,也不知是怎麽個機緣,從天而降,落到葉情的爹爹昔滄的院中。就與今日這情形,十分像。
葉槿與昔滄;雲霜與葉情。所以葉情才有了命定一般的感覺。
當年非天族族長幼子昔滄,因形容醜陋,獨居一隅,不敢與外人話事,生怕受人诋毀。葉槿卻一點都不這麽認為,因為這整個阿修羅裏,她唯一能生受的便只有這張臉了。
雲霜太懂。就如同大家都看圖扇順眼,而她卻覺着葉情美若天仙。
葉槿對昔滄,遠不像別的女子待昔滄那般冷漠,這讓昔滄十分受寵若驚,也就絲毫不管葉槿是不是來自異世界,默默的替她找了個身份留在了阿修羅界。
葉槿說她是來尋一種只有阿修羅界才有的法寶,名為紅蓮修羅杖。不知道昔滄能不能相助。那時候昔滄哪裏有這等能力,他連出門與人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偏生就是這樣的好靜,才給了昔滄一個絕好的機會。
阿修羅衆生性好戰,兩個族群蓮火族與非天族,總是時時發起大戰,争奪業火之源。但那一年的戰鬥,卻讓非天族,幾乎死去了所有的戰士。
昔滄因為生性孤僻,而躲過一劫,居然意外的成為了非天族的繼承人。雖然當時年邁的非天族族長十分不喜昔滄,卻也無能為力。
之後蓮火族又發起了毀滅性的戰鬥,想要一舉消滅非天族,此時卻是葉槿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她的一身水性攻擊,正是阿修羅們的克星,葉槿的手段十分剛烈,與其柔軟的性格大為不同,一時間,蓮火族的族長之子也被其抓回非天族,從此後兩族再度回複到偃旗息鼓休養生息的狀态之中。
葉槿立了大功,昔滄成為繼承人。這是最好的結局。
葉槿提出要帶着紅蓮修羅杖離開阿修羅界,但那時候的昔滄心中已然對葉槿産生了愛意。
無論有多少趨炎附勢之人,他的心中亦是只有這個阿槿。
族長與昔滄一拍即合,族長認為葉槿正是非天族的助力絕不可走,昔滄卻是深愛着這個喜好坐在紅花樹中的藍衣女子。
那時候的昔滄不知,葉槿口口聲聲要帶着紅蓮修羅杖走,正是因為心中有人,她寧肯費盡千辛萬苦進入這裏,便是為了帶這個法寶出去救人。
就在拿到紅蓮修羅杖的那日,葉槿坐在房中百般感慨,其實那時候,她亦是有些不舍昔滄。昔滄在這裏,受盡侮辱,但他若是去了人界,絕對不是這般命道。
好在如今,因為葉槿的一場戰鬥,替昔滄博得了坐穩族長之位的籌碼。她與他,總該不相欠。
而不知為何,葉槿總覺着那日心神恍惚,不多時,卻似乎看見了自己最愛的那人,出現在房中。
她哭着說:“你怎麽出來了!你是來尋我的麽?”
她還哭着撲在對方的懷裏,“我以為你真的出不來,還特特尋了紅蓮修羅杖。哪裏曉得,原來竟是一場空。”
昔滄與葉槿的第一個夜裏,昔滄喚着阿槿,阿槿卻喚着別的男人的名字。
第二日,葉槿要走,昔滄不肯放。
昔滄說:“你要救那人,我自會派人帶着紅蓮修羅杖出去,替你解救,但你能否為了我、僅僅為了我,這一回留下。”
葉槿的面色凄楚,她其實很明白,自從來到這裏,就已經是命定的因緣,她脫不開,也放不下昔滄。
昔滄說:“阿槿。”
那一聲阿槿,終究是留下了她。
只是葉槿在住的院中種了一棵海棠樹,說是花開的時候,就會想起執念的那個人,不知今日安好?不知今日……可好?
葉情說到這裏,兩眼之間已是有些淚花。
見他不願再說,雲霜還是忍不住的問:“那之後呢?之後你的娘親與你的父親如何了?你又是為何……”
話到此,她卻住了嘴。依着葉情這般聰明,應是能清楚她想要問的。
為何他的娘親不見蹤影,為何他卻雙腿殘疾獨處偏遠。
葉情冷冷一笑,“再之後,就有些殘酷,我怕是已經再不願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