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明月不谙離恨苦
雲霜有些惴惴不安,她思索再三,卻還是試探着問了句:“那你娘親是過世了麽?”
葉情閉上眼,長舒了口氣,淡淡的回答:“不知道。”
“什麽?不知道?”雲霜放開緊緊摟抱着的花瓶,又小心的扶好它,晃到葉情身邊蹲下,扶着他的輪椅。
她總算了解了這個男人,為何如此陰郁。
一個不完全屬于這個界的男人,卻要在這裏受如此多的委屈;一個原本應能過的更好的少爺,卻過的如此落魄;原本能給他很多關懷和依仗的娘親,卻不知去向;一個風華正茂的公子,卻落得雙腿殘疾。
若雲霜是葉情,已是不知此刻死活了。
她很佩服這位公子,試圖在腦中尋覓一些安慰對方的詞,憋了好半天終于輕聲說:“別傷懷,傷懷傷心,更傷身。”
葉情的手微微一動,這才感覺到雲霜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面上微紅,扭過頭去,淡然的道:“她或許是回到人界去尋她思念之人,又或許是被蓮火族害死在這阿修羅界,總之,忽然之間,她便失蹤了。”
“只要未尋見屍骨,說不定還有希望!”雲霜充滿信心的說。
葉情身子微微一動,長嘆一口氣,“我娘是在知曉,那日接過手杖時候被下了藥,這才恍惚錯認了人,羞憤之餘一氣之下,離開了非天族。那日非天族出動百餘人,也都沒有追上她,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我想……”
她應是離開了吧。
雲霜明白他所想所說,這天下間,沒有誰能綁得住像葉槿那樣的女子,除了愛。當初因為對昔滄的愛,讓她甘願留下;又因為昔滄的欺騙,執意離去。葉槿來的了阿修羅界,自然也能自行離開。
只是她把自己的幼子也丢在此,的确是太過殘忍。
雲霜握住葉情的手,“說實在的,我一向不太擅長安慰別人。依我來看,葉情公子心中早有計較,也有下文,雲霜只要等着便是。”
葉情定睛凝視着雲霜。
縱然與當初爹娘相遇的場景相仿,他終究不是昔滄,她也不是葉槿。
他終于還複了冷靜,淡定自若的笑了下,“你來此有何要事,我助你便是。”
雲霜眼前一亮,葉情又接了句話:“但你需答應我一個條件。”
雲霜拼命點頭,“自然自然。”
“你若離開這裏,需帶我走。”
雲霜呆住。此話一說,便十分棘手。她自己逃跑就算了,還得帶着非天族族長的長子一起跑,這便就難上加難啊。
葉情話已至此,倒也不強逼,他柔聲說:“這屋內空氣十分憋悶,煩勞雲霜你替我推到院中去。此事也不着急,你思考一夜之後,再定奪是否要與我合作。”
雲霜諾諾應下。
她其實腦子中也是一團亂麻,原本希望頓現,現在又有了些波折,這讓她反倒不知如何回答。慌忙上前替葉情推車。
他不吭氣,閉目養神,整個身子靠在輪椅上,僅留了個完美的側顏,在阿修羅界的炙陽之下,淨白如玉。
面前的葉情公子,因日積月累的沉默寡言,使得雲霜有些摸不清其心中所想,反倒平添了幾分沉靜的氣質,有如秋風飒飒,有如春雨霏霏。
葉情閉着眼睛,單手在輪椅上輕輕擊打,像與風和着節拍,就在那海棠花瓣落在二人身上的時候,雲霜終于沉不住氣,輕聲問:“但若是你我二人走不了呢?”
這輪椅中的公子緩緩睜開眼,頗為戲谑的擡唇道:“那你只能在這裏過一生,或許擇一美人為伴,倒也不錯。”
雲霜石化在原處,任白花飄飄,任清風拂面。她不想在這裏,孤苦終老啊……目光漸漸挪到葉情面上,才看那眸中滑過一絲笑意,頓時憋紅了臉。
她擡聲便說:“桑羅,你替我尋個房間,我想休息一下。”
葉情挑眉,“你做什麽?”
雲霜氣呼呼的回答:“自然是考慮一下,這等難上加難的事情。”
葉情忽然頗為委屈的垂下眼,“與你說了這麽多,你便一點同情心也沒有麽?”
雲霜慌忙側身朝桑羅準備的房間走,将門緩緩合上,說:“誰沒同情心了。我這不是要考慮一下麽?”
首先她并不知道九霄辟神丹要如何找到,找到之後還要帶這個腿腳有病的男人離開,可當真是讓人非常無奈。
雲霜懊惱的嘆了一聲,就這麽倒卧在床上。這房間與葉情那房相差甚遠,簡陋整潔。石床上鋪着軟墊,上方覆海之處皆是繁冗花紋雕飾,看着看着,那花紋在眼中已是重影。,“師傅,我如今已在修羅道了。”
墨離幾乎是立刻便回答:“如何?有人為難你麽?”
“哼……”雲霜懊惱的說了句:“為難倒是沒有,怕這裏有人想納師傅你為後宮。”
墨離輕笑出聲,“什麽意思。”
于是雲霜便将自己來此後的見聞說給他聽。
首先這個修羅道真的很奇怪,男人以醜為美,女人則是和凡間一般,感覺這裏的人都比較好鬥。而她落到的地方倒是還好,碰巧就遇見了非天族族長之子葉情,長得倒是真挺美的。
雲霜為了讓他聽明白,還特意重複了遍,“長得和師傅一樣美,不是這破地方的美。”
墨離冷哼了聲,“為師放你去那地方,不是讓你看誰好看的。”
雲霜打了個冷戰,抱着旁邊的床柱說:“可是師傅,我如今或許只能央求葉情公子幫忙,但他有個條件。”
“醜人多做怪。”
耳聞着墨離的聲音似乎還不太愉悅,可雲霜也沒有辦法,只好尴尬的說:“師傅,他腿腳不便,我還需帶他離開這裏。”
“這麽快就想帶個男人出來?”
雲霜捂着臉,這簡直沒辦法談話,讓她情何以堪。最後她呻吟了聲,“師傅,我全是為了你的傷才進了這麽奇怪的地方。”
墨離沉默了半天,終于回答:“你說吧。”
“師傅,他畢竟身有殘疾,我若是拿到九霄辟神丹,還需治好他的腿,才好離開此處。”
墨離斟酌片刻,“你尋機先看看他受傷的情況。”
葉情一直在院中坐到月華高懸,才喚桑羅來服侍他回房休息。
桑羅一面小心翼翼的替葉情寬衣,一面輕聲問:“公子,這位雲霜姑娘,能否有辦法治好你的腿?”
葉情輕咳了下,皺着眉頭說:“連親人都不能指望,外人又何能托付?這十幾年來,多少大夫也未曾看好我這病,一個從遠方而來的年輕女子,又有何德何能。”
桑羅還想說些什麽,葉情卻阻攔了她。
面對這個從一開始就委曲求全的待在偏院的小侍女,葉情的口氣倒是溫柔的很,“無妨。若有福緣,自當能解。只是時候未到而已,不要多念,以免被夫人那邊的人聽了去,以為是我頻生怨怼之心。”
桑羅軟軟颔首,“是,公子教訓的是,桑羅記住了。”
“你下去吧,我想再看會書。”
桑羅看了眼早擱在桌上的湯藥,“那公子記得服藥。”
葉情點了點頭,看着桑羅小心謹慎的退了出去,這才緩緩端起擱在案桌上的那碗藥。
葉情心想,自己啊,果然是越發的不長進,但凡有一丁點希望,就像是垂死掙紮的魚,拼命的要往那淺灘中躍,哪怕是點滴之水,亦是汪洋。
這便是活在絕境之中的人的求生之舉,若再苦等,他便再也堅持不住了。
葉情冷笑了聲。擡頭看向窗外。
他曾在幼時,聽娘親說過,那裏的月亮,陰晴圓缺,就像悲歡離合、花開花謝,四時不同,四時變化。
阿修羅界卻不一樣。這裏花期永恒,嫣紅的花海從未見凋零,而日月更疊,更是緩慢,這來自人間的雲霜姑娘運氣甚好,遇上了一月一次的晨昏交替,而從她明日睜眼開始,就又是漫長的一月日景。
葉槿很愛看這一月一度的夜景,每到這時,就會将他抱在懷裏,指着那圓月,說着一些人間的傳奇故事。
他就是自那時候起,只恨不能自己生在人間,恨不能穿過這重重紅障回到真正屬于他的地方。
只是……一等便是如此多年,卻不知那位從天而降的凡間女子,是否當真能助他逃脫。
正在這時,他卻聽見門外傳來一聲輕微的敲門聲。
葉情雙眉微蹙,“進來。”
雲霜的眼睛在門縫裏張望了下,才一個側身閃了進來,見是雲霜,葉情才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你不是去休息了麽?居然這麽快便想通了?”
雲霜心說,這不是因為躁動不安的很,決定出來走走,看桑羅離開了,找個好機會再與葉情單獨話事。
她又回身探知了下,确認沒有他人氣息環繞,這才低聲說:“我來瞧瞧你的腿,只有你的傷好了,我們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葉情将藥放下,眸光之中,微有漣漪泛起,“這麽說,你是願意了?”
雲霜不自在的哼了聲,“我只是指望治好你的腿,方好去辦我的事情。”
“你有何事?”葉情淡淡的問。
“我特意來找一種丹藥名叫九霄辟神丹。”
葉情忽然間“咦“了出來,最後他輕嘆口氣,“修羅道的丹藥十分稀少,你要尋找的這個更是聽都未曾聽過。”
雲霜嘆了口氣,“我們只有十天的時間。那你知道琉璃天罪箭麽。”
葉情忽然間說:“三日之後,便是修羅道的珍奇寶會,我想,也許可以去那裏看看。”
珍寶奇會?見雲霜露出好奇的眼色,他才說:“琉璃天罪箭當初就是在那裏,被一位男子以物易物的換走。”
原來當初蘇臨水便是在這裏的珍寶奇會上得到的琉璃天罪箭。
這般想來也是有點眉目,雲霜便微微放下心來,低身去看葉情的腿。
“這腿,是十歲那年爬上海棠樹,不知為何忽然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然摔成如此。”
雲霜問:“可就算是在人間,這等病症也應能治好,可為何這等天人境地……喔,我懂了。”
看着雲霜恍然大悟的表情,葉情笑了一聲,“你這是懂了哪一出?”
雲霜恨恨的道:“定是那婀娜夫人,迷惑了你父親,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能繼承族長之位,獨享大權。”
很多個故事都是這麽演的。雲霜篤定的看着葉情。
“若照你這般說,倒也是場好戲。”
“難道不是麽?”雲霜瞪大了眼,想聽些下文。當年葉槿意外離開,昔滄又要如何?若昔滄是族長,卻為何對葉槿與自己的兒子毫不垂憐,任他在這偏院當中,孤苦無依受人欺侮。
“我爹,他一生就只有娘親一個妻子,縱使非天族之中美人衆多,也毫不動心。他這一生,愛不得成全,責大過于天,所以郁郁寡歡身體江河日下。之後我突然從樹上摔下再也走不了路,無奈之餘他将族長之位暫時交給自己的姐姐婀娜夫人代掌,并迫其許下誓言,必要使我安康,此後也失蹤不見……”
葉情總算是将整個故事交代完畢。雲霜終于不忍聽下,虎毒尚且不食子,豈有肆意抛棄孩子的理?偏這阿修羅界中的人,當真如此薄情?
她按住葉情的手,“你別說了!我……我一定會幫你!”
葉情挑起一抹有些可憐的表情,“你放心,即便是你幫不了我,這第十日,我亦是會盡力幫你找九霄辟神丹。”
“那不能!”雲霜狠狠掐住葉情的手,以示憤慨,“我豈是這等薄情之人!你放心,我一定能帶你出去。”
葉情感覺到十指連心的痛,微微皺眉。随即雙眸之中透出神傷,“我怎能拖累你一輩子……”
“治好你的腿,帶你去找娘親!”雲霜雄糾糾氣昂昂的挺了挺胸,她倒是忘記,回了凡間會如何被墨離懲罰。就如同她必須要來給墨離找藥,必須要救蘇臨水一樣,這都是道義問題。
如果說,之前葉情以交換的條件,希望雲霜帶他走,她心中縱有同情,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終歸大部想着自己。
而此刻,雲霜承認,已然是被葉情打動。若她不幫他,這世上還有誰能幫他?
她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被正義染紅、那是被憤慨激昂,使得她分外熱情,細細檢查了下葉情的腿,像足了個大夫。
葉情好奇的問:“你會看病?”
雲霜正經的回答:“自然不會!”
不會但是能通過真力運轉,探知他體內詳實。結果反倒是将雲霜吓了一跳,別看葉情這般病弱,其體內真元充沛,隐然是一代高手風範。
她退後幾步,非常認真的上下打量了幾眼葉情。果然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來你還是個高手啊。”
葉情苦笑,“誰規定了殘廢不許修習法術,我因為這雙腿,反倒沒有了旁的念頭,一有機會,只願埋頭苦練。”
“那你可知自己的腿到底是什麽原因?”雲霜小心翼翼的問。
葉情點頭。
“但這些年,他們送來的,沒有一樣是我需要的。”白光漸漸浮在碗的下方,那藥碗瞬間飛到了後窗,傾斜開來,将內中的藥全數傾倒。
“你是說她們要害你?”雲霜始終對婀娜夫人沒有好感,也始終覺着她是要害面前的葉情公子。
葉情扯出一絲譏诮,像極了墨離,“害?她發過毒誓,一定要護我安康,這藥不過是讓我不會好,但也死不了而已。”
啧,果然還是很毒辣的女人。
雲霜試探完畢,大約心中也有了些定論,葉情不必說,她都明白是怎麽回事。腿摔斷了,并非治不好,只是長久以來,一直有一股陰氣纏繞,揮之不去,将他經脈阻隔,使得腿部無力。經年累月下來,就成了個頑疾。
她思忖着說,這事還得與墨離商量,畢竟自己并沒有什麽醫術,只能讓其幫忙想想,如何解決葉情的病症。
待心中有了定論,天光已然微亮。
蘇臨水與她說過離開的路線,如今有了葉情,應該會更容易離開的吧?
聽完雲霜所說,葉情招呼雲霜将自己推到窗邊,看着那漸漸隐去的月亮,回歸正題,“要走,并不容易。離開阿修羅界的通道,其實目下被蓮火族占領。好在我這些年,也在蓮火族中埋下了暗子,只要我們能夠到達蓮火族,就自然能夠安全離開。”
雲霜眉頭深蹙,治好治不好葉情的腿,都是個問題,若想到達非天族的死對頭蓮火族那裏,豈不是更加難上加難?
幸好她是個越打越硬的性子,很少向失敗低頭,如今這般困難重重,倒是讓她鬥志昂揚起來。
“沒問題!我們一樁樁解決。”
葉情靜靜的凝視着面有難色,卻不屈不撓的雲霜。果然,這個女子,當真是來解救他的,她便是他的福分……
一顆已成死水的心,漸漸波蕩起陣陣漣漪。
就在那一刻,他恍悟了當初爹爹昔滄的心,但唯一不同的是,昔滄通過非常的手段強留了葉槿,但葉情卻願意成全對方。
假若雲霜真的不能治好他的腿,帶不走他。他也決定放棄這個條件,在最後一天,想盡辦法,送她離開。
因為他不想雲霜成為第二個葉槿,不想在阿修羅界,再多一個像葉情這般苦難的人。
雲霜這麽長時間不說話,倒是不似她那浮躁的性格。就在葉情也感奇怪,準備喚她的時候,雲霜的面上忽然出現了一絲笑容。
“我曉得怎麽治你的腿了。”
她曉得怎麽治了。說到底,其實還是墨離通過尋珠教的,墨離躺在床上聽她隔空傳來的話,雖然墨離十分的不想幫助別人,但為了能讓雲霜安全離開,他還是只能稍微動了下自己的腦子。
雲霜依着墨離所說,讓葉情将手遞給她,方才替對方捏腿時候,只感覺到一股陰氣阻隔,卻并沒有注意到他體內元陽變化。
女子為陰,男子為陽。似他們這些修行人,丹田之中,自有一顆蘊藏了力量的丹珠。
正如雲霜,因緣際會早無數人結成丹珠,是為璇玑。
葉情輕嘆了口氣,說道:“我這丹珠……哎……”
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雲霜愈加好奇,待到真氣運轉周天直逼丹珠之時,卻是面色一驚。葉情的體內,很明顯的半水半火,所謂水火不容,交相征戰。兼之體內陰氣纏繞,就好比有三股力量,在他身體中各據一方,而即便如此,葉情卻能如此淡定的坐在這裏,面色如常,堪稱罕有。
果然阿修羅與人的結合,當真逆天而行,要麽大成于天下,要麽大敗于此時。
雲霜說完葉情現況之後,墨離微微蹙了眉。依葉情情況而說,他體內水火不容,與他爹娘的傳承有關。葉槿為水、昔滄為火。但要做到水火相容,的确太難。
除非……
“除非什麽?”雲霜好奇的問。
“除非他離開阿修羅界這等火源盛行之地,否則始終無法根治。”墨離篤定的道。
“所以咯,師傅,我還是得帶他離開呀。”
果然是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雲霜需要靠葉情,才能找到九霄辟神丹,安全的離開阿修羅界;葉情卻要靠雲霜治好雙腿離開這裏,才有生機。她看了眼葉情,葉情卻回望着笑。有時候人的運氣便在此,有失有得,得失之間,便是機緣巧合。
雲霜嘆了口氣,心念說:“師傅你先說說如何讓他能夠行走無礙。”
“蘇臨水不是給過你一些丹藥?”說到這個,雲霜又聞到了一股醋味,這讓她又有點額上發汗,好在墨離只是譏諷了下,倒是繼續說着:“首先需要讓葉情服下聖子先堂的天元丹,疏導經絡,養氣調元,待其能夠扶着牆自行走路之後,再以自身真元,每日助其體內真氣循環反複。幾日之後,應就可大為改觀。”
原來竟然如此簡單!師傅着實靠譜!
天元丹憑空出現在掌心之中,便散發出股特殊的藥香,如同雨後空山的清新。
葉情的身子微微一震,“你這丹藥是從何而來。”
“唔師傅給的。”蘇臨水雖然不是師傅,但她也不好解釋太多,只好囫囵再将師傅這個稱謂套在蘇臨水身上。
葉情也在內心感慨,雲霜到底是尋着了怎樣的師傅,如此慷慨大方。
要曉得,一顆丹藥在阿修羅道的珍貴程度,不亞于他們正在争奪的業火。因為阿修羅道,原本就缺乏煉制丹藥的藥材,所以每一顆丹藥,都有着嚴格的管控措施。
所以即便是非天族族長之子,病了之後也不過是熬熬湯藥,其藥效就更加無法評說。
将丹藥接在手上,葉情的表情甚是複雜。
堅持了如此久,終于看見希望的曙光。
恨、恨爹娘的不慈;痛、痛修羅道的不公;嘆、嘆自身的可憐。
諸般不平,使得他彷如是沼澤地中生長的毒草,雖足夠清靜,卻暗無天日。
所幸他被束縛其位,丹心未泯,不思報複,但願求仁得仁,只願離去。沒有将這一顆痛恨身世之心,怨至他人。
幸好、幸好。
葉情心嘆,幸好自己一直沒有放棄掙紮,才換得如此好報。只是若這些年的舊疾痊愈,他要如何感謝雲霜。如果帶不走她,又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婀娜夫人?
看他神色不定,雲霜奇怪的打量了幾眼,忽然躬下身子,“你這是怎麽了?”
葉情不語。
娘親常說,凡事不随波逐流,卻也不要刻意強求。他先前見雲霜出現,開出了一個艱難的條件,正是要逆天而行,力改自己的命數。可冷靜下來之後,卻也明白,自己一味強求,或許并非雲霜本心所願。
盯着掌中的藥瓶半晌,葉情終于嘆了口氣,“我賭你帶我走,卻未曾想你當真有辦法治我這腿。若我無法順利帶你離開,便要如何是好。”
雲霜“嘻嘻“一笑,安慰他說:“簡單啊,以身相許咯。”
葉情的眼神愈加複雜,雲霜忽然低下頭去捂着嘴扇了自己一巴掌。
“也罷,若能治好葉情這舊疾,葉情就以身相許,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雲霜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連忙揮手,“別當真別當真,這不劃算。”
她十條命都不夠被墨離整死的,還是別胡亂調戲的好。
忽然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外面站着端着熱水滿臉疑惑的桑羅。
一雙大眼睛從這一頭溜到那一頭,然後桑羅默默的向後撤腳,乖巧的說:“公子,你二位繼續說,桑羅晚些時候再來。”
眼瞧着那小妮子就要離開,雲霜忽然跺腳,急于尋個理由開脫。若再照着這情勢閑扯下去,鐵定要命。
“桑羅,你等等!”雲霜慌張的喊了出來。
桑羅停下,又默默轉身,歪着頭看向屋內氣氛不太對的兩人。
葉情輕咳了聲,主動替雲霜解圍,“将水擱下,你帶雲霜姑娘去用早膳。”
他一面說着,一面順手将那瓶藥掩在寬長衣袖之中。
桑羅意味深長的眸光又落在雲霜身上。雲霜頓時感覺後背一涼,想起了當初她問及桑羅葉情是否好看的回答--“桑羅與公子從小一起長大,容貌美醜原本便是表象,公子的內心,足以掩蓋一切缺陷。”
這等情意綿綿的話,她為何現在才念起來?
雲霜打了個激靈,她雖然喜好調戲美人,但還沒有第三者插足的心情。讪笑着連番後退,像兔子一樣的逃出了葉情所在房間,跟上桑羅的腳步。
葉情追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方才你所說的話,我是有些認真的。”
雲霜一頓,只感覺背脊處涼飕飕的。她打着哈哈,笑的格外尴尬,跑的更加利落。
就這般,兩人一路小跑,離葉情公子所在似乎遠了一些,雲霜才扶着牆滿頭大汗的停下。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真是如此。
想她雲霜混跡江湖也算有不少年頭,老奸巨猾撞上毒舌大神,死而後已;油嘴滑舌撞上天真公子,再度死而後已!
一想起他那句我是有些認真的,雲霜就渾身打顫。
桑羅忽然貼近了雲霜,周身洋溢着八卦無上的氣場,好奇的問:“雲霜姑娘……你……是不是……”
雲霜立刻打斷她的念想,“你不要亂想!”
桑羅忽然停住腳步,湊近她,又十分認真的問了遍:“雲霜姑娘當真不喜歡葉情公子?”
雲霜慌忙否認,“不可能!”
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何況葉情公子那麽醜是吧?”
桑羅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她,這等無邪的神色真是教雲霜心傷不已,若非定要讓對方安下心來,她何苦指摘葉情長得醜。暴殄天物的行徑,也令雲霜好生心痛。
“雲霜姑娘!”桑羅頗為激動的抓住她的手,“你若是當真想在阿修羅界生活,不用擔心,我定會替你尋一個如意郎君,不會讓你孤單寂寞的。”
雲霜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扶着牆說:“我怕、我怕你們這裏的好兒郎們看不上我雲霜。”
桑羅更加篤定的握緊,“放寬心!此事妥當的緊。”
雲霜哭笑不得的拍着她的肩膀,“等過了十天,我是否能尋着師傅再說,若婀娜夫人看不順眼,小命都有可能不保,何來如意郎君?”
轉日,四野寂靜,阿修羅衆也都歇息了。雲霜執意守在葉情房中,盯着他将丹藥服下,一道紅光迅速從他的面上散開,絲絲縷縷朝下直竄,如藤蔓一般繞滿全身。
葉情靜靜的吸收着天元丹的精華,那暖意逐漸滲透至體內,開始與盤旋在腿部的陰氣鬥争。針刺般的痛苦,不斷侵襲着葉情的五脈,他抑制不住的輕哼出聲。豆大的汗珠從葉情的額上冒出,顯然已是痛苦萬分。
雲霜終于忍耐不住,蹲在葉情旁邊,緊張的看着對方。
這時,葉情的手猛地探出,揪下雲霜頭上的簪子,狠狠的紮在腿上,頓時血流如注。
“啊……”
“葉情!”雲霜一焦急,雙手緊緊抓住他擱在鳳尾蘊石簪上不斷的紮着腿部的手,強行向外拔着,“別這樣,冷靜下來!”
葉情喘着氣,一面将簪子牢牢拿住,一面急促的說:“無妨,有痛感,說明它還是有希望複還的。”
雲霜拼命的摳着葉情的手,整個鳳尾簪子仿佛與他的骨血融為一體。一滴滴血滑到她的掌心,奈何他越抓越緊,偏不允許雲霜拔去這簪子。
二人糾纏不休。雲霜無奈,只好伸指一點,先想辦法截住他鮮血外湧。而後迅速探查着他體內的詳實。
那天元丹所化靈氣,正慢慢吞噬着那股盤繞的陰氣,而陰氣則在急迫之下沖向了他丹珠--難怪他如此痛苦,必須靠肉體的疼痛才可緩解。
雲霜暫時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除非待天元丹将所有的陰氣都吞沒完畢,才能還複平靜。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流逝。
葉情額上的汗漸漸的停止,不再落下,這逐漸緩和的局面,讓雲霜也微微安心下來。
他頗為虛弱的對雲霜笑了笑,以示寬慰。随即皺着眉頭,準備抽出深紮在腿部的簪子。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嬌笑,如黃莺初啼,美的無與倫比。但就是這般美的聲音,卻讓雲霜與葉情渾身僵硬起來。
婀娜夫人幽幽的推開門,倚在門欄上,嬌笑着道:“原來雲霜姑娘,當真是饑不擇食,連我這兒子都能瞧上,也是沒的選擇了不是?”
雲霜被噎的兩頰微紅,擋在葉情面前,長聲嘆息,“雲霜不過初來貴境,也是高攀不起。更何況婀娜夫人這般時間了,居然有時間來此探望,當真母子情深啊。”
婀娜夫人捂着嘴輕聲笑,“自然是聽聞你要給我這兒子治病,所以才來瞧瞧,萬一是個庸醫,将非天族族長之子給治死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她難道……
雲霜朝後退了幾步,護住葉情。這女人十有八九心懷歹意。如果在此刻殺死葉情,再将此事推到自己頭上,說是她醫死的,整個非天族可能就會将她五馬分屍啊。
若論單打獨鬥,她與婀娜夫人也只是二八分數。只有兩成的機會勝過對方。加上院子外的那幾個守衛的女人,恐怕當真是打不過。
氣氛微微冷下,雲霜不得不承認這婀娜夫人的厲害之處。只這兩句話,便拿穩了局勢,讓她十分被動。
窗外明明是炙陽熱烈,卻似乎有陣陣涼風刮過。雲霜的手微微後撤,方向則是靠在牆邊的封塵劍。
情勢似乎一觸即發。竟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某只枯蟬的聲音撕破長空,在衆人中間激起一波漣漪,葉情卻先發話了,清清淡淡,帶着些許的笑意,“夫人此話差矣,即便說是雲霜錯醫孩兒,那也是您親自動手。您與父親立下誓約依舊破裂無效,屆時招致天罰,別怨孩兒沒有提前提醒你。”
婀娜夫人緩緩放下笑容,不過片刻,卻又揮了揮手,頗為無辜的說:“我不過是說笑而已。既然雲霜姑娘有心替我兒治病,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
雲霜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但是旋即她又蹙眉,究竟是誰告訴的婀娜夫人,她在替葉情治病,這兩日他們的行事都比較秘密。難道除卻這院子外的守衛,還有暗地秘藏的人在監視他們兩個?
婀娜夫人拍了拍手,喚那幾個守衛的女子過來。
這般形勢,又讓雲霜緊張起來--她要鬧什麽幺蛾子?眼瞧着那幾個女人迅速奔來,雲霜吞了口水,問:“你、你幹嘛?”
婀娜夫人雙眼一眯,“還有八日,你那師傅又不知何時有信?更何況誰曉得你是否要耍什麽花樣,為防萬一,我決定将你的法寶先收去做個質押,若屆時你将師傅請來,又治好我兒的病,豈不是兩全其美?我自當雙手奉還。”
雲霜趔趄一步,揪着自己的衣服,滿臉通紅的怒道:“你休想!”
她就知道,當日出現在牆頭之上,這女人看見自己的衣裳眼中滑過的神色,原來是貪婪。她根本不是要暫時質押,而是要永久搶奪!
窗子與門被堵的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