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
為。既是上仙,卻行為不正,堕落成魔本不是件值得頌揚之事。何況他還被墨離折磨了那麽多年,人不人鬼不鬼,吸人血斬人命,犯下滔滔罪行。
若非他還心懷着将墨離斬于劍下的心情,又怎麽會堅持到今日?
聽見雲霜那般求情,蘇臨水的眸子也越發的清冷,“我原以為你只是被墨離迷了心智,卻哪裏想到,你盡然于此時還在為他求情。他明知自己有罪,所以從不辯解,哪怕是與我等正道人士必将有一生死,也不會有任何動搖。”
雲霜沉默了下去。
“像我等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與我求情又有何用?”蘇臨水浮起淡淡笑容,“若你不想看見這場生死之戲,不如盡早離開的好。”
他緩緩朝着雲霜走了幾步,離的有些近的低頭問:“還是說,你果真是來替墨離探知消息的?”
雲霜頓時面紅耳赤的下意識的後退,一腳踏上塊白石子,險些跌倒。蘇臨水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以免她不慎跌倒。
兩難。何為兩難。
雲霜已經是第幾次将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她怔怔的望着蘇臨水,那雙眸子裏頭還藏着情愫,只是頃刻間便化為烏有。他曾經虧欠了眼前這個女人的,如今沒有辦法償還,只能一點點的看着二人之間本來維系的東西,在逐漸消亡。
她一心一意的為了墨離,就像當初的白嫣,一心一意的為了蘇臨水。
她的性格從未變,變了的只是心。
蘇臨水逼近了一步,“你若是白嫣,便留在這大會之上,随我們一起誅魔。若不是,還是莫要在此自讨苦吃的好。正邪不兩立,相殺千萬年,這是不變的定律。”
正邪不兩立,相殺千萬年。這本是她應該清楚的,只是如今的雲霜,如何能真的置墨離于不顧。
她望着蘇臨水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她還記得第一次被血魔上身的蘇臨水帶到觀音山的時候,便曾注意到這是一雙非常修長淨白的手,那時候她直覺血魔的真身應會不那麽難看的緣由便是注意到了這只手。
或許是前世曾有的靈犀,今生依舊忘不了曾有的悸動。
雲霜能感覺到屬于白嫣的那份情感,掀起的波瀾不斷拍打着她的清明,她立刻抽回手來,緊張的說:“你說的對,是我糊塗了。”
來之前她的确想聽聽這些人準備如何做,也想與蘇臨水求求情。聽他這般說後,倒是自己又不清醒了。她捉了捉自己的袖子,便想告辭。
蘇臨水說:“我想與你說說白嫣的事。”
雲霜停住腳,莫名的回頭看向蘇臨水。
他淡然的笑了笑,“修羅道的時候,你說的對,我與你之間,總該有個了斷。說明白,或者我也能放下。”
蘇臨水當初幾欲昏迷之時,才透露過心聲,以前他是緘口不說,無論雲霜有多大的誤會他也不說,如今他居然願意說,這倒是令雲霜好奇起來。
蘇臨水推開門,自己先跨了進去。
雲霜猶豫了下,卻也轉身跟了上去。
妙音宗準備出的客房本就相對簡陋,但畢竟要一下子接納百餘號人,若門派沒有基石,恐怕還真難辦到。
蘇臨水坐在案桌前,桌上放着一幅畫。
雲霜眼尖,一眼便瞧見那畫上的紅衣女子,如踏在火中的紅蓮,妖嬈無端。
她反而不自在起來,站在原處好半天才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蘇臨水知道她在看那幅畫,便解釋了句:“這幅畫也畫了有些年頭。”
畫紙上褶皺,兼且泛了黃,雲霜緩緩的接過畫,展開在自己的面前。畫中的女子應是蘇臨水見過最後一面的白嫣,也是如今她身着的模樣,只是白嫣似乎比她更加溫婉,至少含笑垂眸,總是風情萬千。不似她縱然穿着那身紅裙,卻也尋不見白嫣的那份柔和。
不過雲霜知道,歲月的磨難可以将任何一種柔和都變成利劍。
她趕緊将畫放了回去,結果蘇臨水握住了她帶着镯子的那只手,說:“這镯子便是我送她的。”
雲霜愣了下,想要摘掉,蘇臨水攔住,“不要摘了,留下吧。看見你如今挺好,我也安心。”
雲霜其實不明白蘇臨水想與自己說什麽事情,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手收了回來,只覺一時沉悶,後來覺着有些不适,便無奈的笑了笑。
“白嫣當年也是這般,有時候不知道說什麽,便會尴尬的笑。”蘇臨水一字一句的說。
他想說什麽呢,看着自己憶苦思甜麽?雲霜已經成了墨離的人,說再多的話還能挽回什麽。
雲霜揪着自己的軟紗袖子,一時間卻又沉默着。她知道蘇臨水是個灑脫之人,只是對感情灑脫,反而害了彼此。蘇臨水今日應不是毫無目的,他該是有話想與自己說的,權且聽聽好了。
“原先我總覺着,有些事情說的太明白,反而會傷感今日的一切。我不想說,只是因為過去的都過去了。”
但是蘇臨水無數次的夢中,都是白嫣含恨離去的血淚,這些噩夢令蘇臨水始終無法擺脫舊日的痕跡,他把玩着手中的那支筆,“我若是始終不說,白嫣恐怕會一直恨我。”
那年白嫣被天兵天将抓到天界之後。
蘇臨水遭到人生中最大的打擊,他想救她,但隔了十萬八千裏。他縱然是這凡間修士中的第一人,但面對老天,卻只能仰望。
他不知道白嫣在天上遭遇到了什麽,但他清楚,白嫣定是要為了這些事付出代價。
每每想到這些,可蘇臨水依舊是毫無辦法。
他能救天下人,卻救不了自己的女人。
他閉關修行,便是為了飛升成仙。三百年的光景,他面對過兩次天劫,但蘇臨水手染鮮血,身搭人命,所以飛升也是格外的艱辛。
前兩次有幸逃脫天劫的追殺,但險些死在滾滾天雷下。最後一次他終于成功飛升,到了夢中想念已久的地方。
他思念了白嫣這麽長時間,便是為了能見她一眼。
然而天界之大無窮盡也,這漫天星河,煙雲滾滾,哪裏是他熟知的紅塵。雖則因為在凡間立功很大,被賜封為碧霄神君。身披月白道義,腳下祥雲萬裏,可他在這般天地之中,還是恍惚了,他找不到白嫣。
問過很多人,他們都說白嫣在一座孤島之上,鎖了已有三百年。雖則天上一日凡間一年,但受罰之人卻又是度日如年,所以她的罰期與人間相同。
蘇臨水曾請求過很多神仙相助,但都沒有任何用處,白嫣的那座孤島近乎流放之島,銀河邊上只是越飄越遠。
他每近了一步,那邊卻又遠了許多。無論何時他都看不見那傳聞中的千年桃花的地方。
蘇臨水曾經懇求過天君,天君說白嫣這是受到自己應有的懲罰,不能寬恕。每到此時,蘇臨水再看這長天一線的煙雲,只覺心中哀涼。
人世間最悲哀的莫過于,哪怕思念那麽長,哪怕感情那麽久,他卻沒有能耐見到她,一眼也好。
時光可以讓一個人忘記另外一個人,也可以讓一段感情漸漸變得稀薄無力。蘇臨水的無力卻是來自于對自己的無可奈何,他太高看自己,也太相信自己的能力。
天上之大,卻遠勝他的想象。他所認知的世界,在這裏卻一無所用。
二百年的時間,他再度閉關,他希望自己可以更強,方能博得生機。
當他踏出洞府之時,已然是心靜如水,九天之上再添一名神勇之将。碧霄神君的威名倒是越傳越廣,很多仙子也都向他送出情信,盼能結成仙侶。
蘇臨水那五百年的承諾,終于憑借着手中的法寶找到白嫣所在的孤島,鏡中的白嫣孤苦伶仃的坐在銀河邊,身上的紅衣絢爛如血,只是面上的表情空洞的令蘇臨水心酸。
他知道自己欠了白嫣一場大婚,欠她的多到無可想象。他找到了她,他終于可以去見她。
只是當他要去,南天門的天兵天将攔住了他,說沒有天君的允許,流放之地任何神仙都不許過去。
蘇臨水這才知道,無論他多努力,橫亘在他之前的那道門,永遠的往前移一步。
他去找了墨離。墨離是天君名義上的小舅舅,更是白嫣曾經職司的管事,他也聽說墨離不止一次的對白嫣說,只要她肯與他結為仙侶,他便能将白嫣帶出來。
蘇臨水後來才發現,這天規天條比之凡間更要嚴苛萬倍,凡間還說一個情字,可在天上不徇私情更不講道理。
墨離礙于天規,對蘇臨水說,他無能為力。
其實蘇臨水知道,墨離恨他,所以當他出現的時候,墨離甚至說話都沒有任何暖意,只是冷冷的站在那裏,用眼神蔑視着他,痛恨他奪去白嫣的這些年。
蘇臨水問,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
墨離說:有,只要你斬斷情根,與白嫣劃清界限,讓她對你死心,她才能有生機。
蘇臨水清楚墨離在天上的身份,他若是要救白嫣,必有他的辦法。
他知道白嫣守在那裏五百年了,他唯獨就是想見見她。天涯海角,一步難跨。明明時而她就在眼前飄過,但他卻是過不去。
蘇臨水終是允下墨離的要求。
離開天界,與白嫣告別,還她自由。他與她之間相差太遠,若他始終糾纏着她,只會給她帶來無窮盡的孤守。讓白嫣對蘇臨水這個人死了心,從此以後忘記這段情。她本不應眷戀紅塵故土,更不應留戀凡間情緣,他們之間,從一開始便是個錯誤。
蘇臨水講到這裏,不由自主的我握緊手中的筆杆,“我們之間,從一開始,便是個錯誤。墨離說的沒錯。”
他當初便不應該為了青龍白熙,請求白嫣留下。
更不應該對她動心,甚至對她犯下不該犯的錯誤。
仙凡有別,蘇臨水的力量始終不夠強,才讓白嫣受了如此多的委屈。哪怕是一年一度的鵲橋相會,他都做不到,為了看她一眼,足足等了五百年。
蘇臨水帶着遺憾離開了天界,他以為五百年的時間足夠讓自己心靜如水,也能夠令白嫣慢慢忘卻自己。
他卻不知,這五百年的時間如何消磨,全仗那些記憶,一遍遍的在她腦海中上演。
她活着的時候品嘗着思念、愛戀與不甘,若是沒有這些,怎麽能支撐如此長的時間。
蘇臨水收回目光,落回到雲霜身上,“我只是想告訴你,當初的五百年,我并沒有不去找白嫣。”
只是蘇臨水卻沒有再說明白一些,當初他在天界處處受阻,又何嘗不是墨離背後指使。只是如今雲霜已經與墨離這般,他不想讓雲霜太過傷心。
雲霜的聲音都啞了,“你為何不早些說。”
蘇臨水淡淡的笑了下,“再早又有何用,從我成為傀儡的那一刻開始,我與你便失之交臂,再無回頭可能。”
墨離撒下的彌天大網,終于還是将白嫣帶走,從此後江湖殊途。
如今的雲霜,離的那麽近,卻又那麽遠。
說完這些以後,蘇臨水長出了口氣,至少自己心中不留遺憾,也至少白嫣不會再有遺憾。
只是雲霜聽完,卻忽然間捂住了唇,抽噎了聲後,轉身撞開門便跑了出去。
蘇臨水看着手中的畫,自己也垂首不語起來,清冷的眸中恍惚有流星墜落,他低聲說:“想不到你也會如此卑鄙起來,這等事情埋在心裏便好,為何要說。”
葉情忽然間出現在門外,敲了敲門扉,說:“雲霜怎麽了?”
“沒事,讓她靜靜便好。”蘇臨水收了那淡淡的苦笑,正色道。
葉情顯是欲言又止,遲疑的看了眼遙遙站在山崖邊的雲霜,她正低頭看着山下的煙雲缭繞,葉情覺着此時此刻的雲霜,顯是悲傷至極,但他根本無法去勸說,于很多事情上他是局外之人,更何況雲霜也未曾讓他過去,只好遠遠站着。
雲霜站了許久許久,終于虛軟無力的道:“葉情,我們下山吧。”
葉情怔了下,抱着懷中的紅蓮天羅斬縱身一躍,到了雲霜身邊,“好,我們下山。”
只要是雲霜要求的,他便是不問因由,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
雲霜似是能感覺到蘇臨水的目光,但他并沒有挽留她,而她也沒有再去說些什麽。
有些事情,錯過了,就錯過一生,甚至如白嫣與蘇臨水,那便是兩生。
她方才站在崖邊,只是在想,若當初天兵天将降臨,而白嫣與蘇臨水抗争一回,哪怕是一同死在凡間,或許在白嫣心裏,她也會無憾。
蘇臨水那般告訴自己,便當真以為她不再有遺憾了麽?
眼瞧着雲霜和葉情離開了鳳凰山,候銘宣從廣場追了過來,忍不住追問蘇臨水,“師祖,便這般讓雲霜離開麽?”
蘇臨水頭也未擡,只是淡淡的回答,“只要她不去找墨離便好。”
候銘宣未曾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愣了好半天,“墨離是血魔,她去找墨離做什麽。”
“至少她該是要知道墨離的真面目。”
候銘宣更糊塗了,怎麽今日這位師祖說話一句比一句深奧,可穩坐泰山的這位先祖顯然并不打算去追雲霜,而是放任其離開。
大會剛剛因為陷入僵滞而無法進行,所有人暫時休息之時,候銘宣恰好看見雲霜和葉情雙雙下山的背影,這讓很多人都非常奇怪,為何這位傳說中的白嫣來了又去,但僅她身邊那看着不似凡人的公子哥,就厲害到連陸天音都不敵,果然是神仙行徑麽。但是她這番上山,不過是激起了一陣漣漪,卻并未起太大的作用。這般來去匆匆的,當真只是亮個相為聖子先堂博個名氣?
衆人只是揣測,可候銘宣卻自蘇臨水這裏并沒有得來更妥當的回答,只是如墜雲霧越發的迷茫。
雲霜與葉情下了鳳凰山,一路無言。葉情跟在她身後,始終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讓雲霜選擇離開那裏。
當然,事前她是為了誰而來,葉情很清楚,所以當雲霜跑的累了,終于停在一處山泉邊,蹲下鞠了把水,撲在臉上,頓時感覺舒服了許多。
葉情停在身邊,緩緩坐在山石上,“誅魔大會有收獲麽?墨離那方你打算如何辦?”
其實葉情真的滿喜歡這個凡間,且不說此地的人們大多和善,他的相貌在這裏居然被稱為“美好”,這讓他時不時的想起自己的娘親,當年娘親看見爹爹的時候,并沒有像尋常的阿修羅那般鄙夷,顯然也是自這裏去到那個地方的人。
葉情看到這裏的人們大多在混亂中難以安生,于心而言,他是希望能太平下來,莫要再出現戰亂和血腥的場面。
所以當知道墨離是挑起這些事情的禍端之一,葉情便對墨離沒有多少好感,何況他竟然還希望雲霜變成與他一樣的人,這等癡人心态,顯是走火入了魔。
葉情失笑,什麽走火入魔,墨離本就是九幽魔君,他倒是又小看了墨離。在天上便是一代仙君,在魔界卻又能坐到九幽魔君的位子,顯然此人并非省油的燈。
雲霜沉默了片刻,自打蘇臨水告訴了原委之後她已是不知道用何等面目再去看這兩人,後來也是倉惶離開的鳳凰山,蘇臨水并沒有挽留她,經受了那麽多苦痛的人早已經看淡春秋,何況感情本已不見,但是他告訴她之後,讓雲霜越發的明了。
原來當初在天上,也是墨離設下的一個圈套,等着蘇臨水去鑽。
墨離以為蘇臨水便是阻止他與白嫣在一起的緣由,卻不知道這般阻撓,只是加速了白嫣的死亡。
這一生他不但成功的得到了白嫣轉世的身,哪怕是心也牢牢的拴在他那方,只是兩個人之間的誤會,早已經成為無法釋然的結局。
當葉情問她的時候,雲霜只能苦笑着回答:“我不知道……”
蒼茫山林,天地浩蕩,可一時間她卻迷茫了。
說已經對蘇臨水徹底釋然,她心中并沒有縱然有痛,可理智卻讓她無法回頭;說對墨離盡是恨意,可是腦中浮現那雙冷至徹骨的眸子,她就有些喘不過氣。
兩個她曾經愛過的男人即将要争個你死我活,她卻不知道要怎樣去做。